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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6

  她说的坦荡直白,睫毛却垂下看地面。

  簪獬刮刮鼻尖:“你见过竹海吗?望不见头的一大片荒林子,什么也没有。没有糕点铺子,没有胭脂水粉。”

  乔优垂着眼,声音低低的,“自打我记事起,屏风城就这模样,这些路,这些铺子,卖东西的,买东西的,都是这些人,时间长了开口之前你就能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一日一日,日日如此。里正,我活了这些年,您是第一个变数。”

  ————

  次日,八月初八,清晨温风习习。

  簪獬乘坐水力升降轿来到屏风壁顶。

  屏风壁顶中间平坦,地面每隔二十步有出口和台阶可以上下。两边是半人高的矮墙垛口,风吹热晒侵蚀严重。沿边架着竹棚,堆满装米麻袋。因这些天卫疆军搬运军械物资,没空给他们用。

  靠近竹海那边一段矮墙垛口被推倒,装了两架吊篮。这里不便用水力,使两头牛兽拉动转轮,控制吊篮升降。旁边一方石水槽,堆了几堆饲草。

  “里正,您坐您坐。”拾客狗鼻儿殷勤搬来椅子。

  “多谢,不必。”

  簪獬看看屏风城,转身走到垛口。她个子不够高,站在垛口看不到下方,又移步吊篮旁边。

  竹海白雾缭绕,似梦似幻。远际太阳隐在雾中,晕染云霞,一片赤红。

  簪獬怔怔远眺:“雾气几时能消?”

  留守的卫疆军老兵正在指挥城防卫的人调整吊篮,闻言转头:“快了快了。早一个月,这个时辰已经没雾。这些年天渐冷,再往后一个月就该结霜了,再再过一个月,我们这会站的地方有这么高的雪。”他比划了小腿肚子。

  簪獬乐意和这些人聊天:“您老屏风城多少年了?”

  老兵答得极快:“二十一年。刚来那会,冬天都不下雪。有些人把冬袄往家里寄,让巴帅知道了,罚他们在这儿排水,结果那场雨下了一旬中间没带停半刻钟……”

  多思喝道:“哪年的老黄历了,赶紧帮忙装东西。”

  簪獬闻声扭头,见了是他,问候一声:“卫官。”

  多思点了一下头:“嗯。”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托大了!连忙微微哈腰,碎步小跑到簪獬面前,满脸堆笑:“里正大人。”

  簪獬被他满嘴口臭熏得要吐,忙旁边移开,假装在看众人装卸物资。

  多思不识趣地凑到她面前:“里正大人,这个,那个,是这样的。这东西都是衙门的,这个钱……”

  簪獬始料未及:“钱?”

  她一转身,腰间礼剑刮到多思衣摆,多思慌忙往后让。多思瞅着那柄合宫的小礼剑,顿时心里胆气少了七分:城防卫吃得国家俸禄,粮米油盐都是城库出的,不废自己一个小贝……

  不行,不能便宜高扬那哑王八!

  多思提高声音:“守备官说了,人和物都是屏风城的,里正要用可以,可是账面上就不平了。”

  簪獬眨了一下眼睛,眉头缓缓蹙起,寻思高扬当自己是傻子?他把听海苑建成摄政公府,这会来装清廉?

  簪獬拧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嗯,告诉高扬守备官,我知道了。”

  多思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又愣了片刻,讪讪开口:“里正,不问问多少钱?”

  簪獬横了他一眼,嗤笑难掩:“怎么,还许我讨教还价?”

  她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劲。转身打量多思,试探问道:“我和你去府衙一趟,我跟高扬守备官谈谈价格。好让他给我少几贝钱。”

  多思忙摆手:“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等您回来再聊。那个,对了,今早来了驿邮,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的信。”

  簪獬心中一喜,算算时间母亲回信应该到了。可屏风壁在东,驿站在西,一来一起费时不少,再则也不一定就有。

  吊篮上下十几趟,终于将人和物都送到下面。牙铁来请簪獬:“里正。”

  簪獬朝屏风城方向看了一眼,走进吊篮。牙铁和萝卜紧随其后,多思站在屏风壁外面大声下令:“你们一定要保护好里正大人!”

  簪獬没给他好脸色。

  牙铁应道:“卫官放心。”

  簪獬唰的后颈寒毛竖起,寻思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她在脑中寻觅,吊篮缓缓下沉,山风扑面,葱绿草地越来越近,看得人心绪澎湃。

  萝卜惊讶问:“队长,那是什么?”

  屏风壁靠下部分布满划痕、撞坑,虽是年岁久远,却是触目惊心。

  簪獬想到前天从和竹制地形盘一同“捡到”的《屏风城县志》,揣测说:“据说久远以前,屏风城外是一片大漠,常常有荒兽袭扰,百姓苦不堪言,国家建立这方屏风壁。”

  牙铁问:“是竹鳄吗?早没啦,那可是好东西,升了几任守备官。八湖刚来的时候兴冲冲找了几回,只抓了些竹鹿竹鸡。”

  萝卜笑:“现在改抓竹林鸟儿。”

  听到八湖两个字,簪獬猛地想起牙铁说过,多思算半个卫疆军军务官,他和高扬根本不是一伙的。要钱这事,高扬怎么会遣他来?

  多思为了讹钱,狐假虎威?

  高扬故意为之,挑拨离间?

  八湖授意多思,祸水东引?

  高扬八湖联手,远交近攻?

  簪獬越想心中越疑,神色变幻不定。不觉之间吊篮落地,萝卜打开栏门,牙铁走出:“里正?”

  簪獬回神走出几步,只觉莽莽森然之气扑面。水声轰轰不见河流,乱鸣喳喳不见飞鸟,苍翠森沉,空山杳然,一方荒蛮天地。

  簪獬回首抬头眺望。屏风壁如同一架白玉屏风,横立两山之间。巍峨壮观,高不可攀,名副其实的“国之东墙”。吊篮缓缓上升,自有一番人烟气息。

  忽地屏风壁上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

  簪獬眼睛一亮,扬手招呼:“快下来!”

  乔优穿着一身窄袖衣衫,身后背着小布包,鬓角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竹海雾气。

  簪獬很是开心:“以为你不来了。”

  乔优歉意:“家里有点事耽误了。”

  萝卜疑道:“多了一人?我去问问多多够不够粮食。”牙铁看得起劲,闻言翻了个白眼:“怎么不够?就一个小姆姆几天能吃多少。再说,你跟里正咬耳朵?”

  他既这般说话,旁人更加没有意见。

  此次一行十六人。

  十名护卫,都是从城防卫抽调。两名向导,一位是拾客狗鼻儿。一位是卫疆军的老兵,此人爱好打猎,时常进出竹海。一个伙夫,一个驮夫,四头毛驴。

  众人忙碌片刻收拾妥当,按照之前计划,先去距离最近的向阳村。

  簪獬意气风发:“出发。”

  拾客狗鼻儿穿过人群,凑到簪獬身边:“里正,这太阳毒的,你戴个帽?我这新的,昨让我婆娘刷过。”

  牙铁抹了一把汗:“你倒是会拍马屁,刚在上面怎么不说。这下面忒闷热了,怎么没点风。”

  狗鼻儿陪笑:“队长,我也没想起来啊。穿裤子系腰带的事,谁没事想它。我这不是要拍马屁,我家芽笋也就里正这般大……”

  “行了行了,给你脸了。”牙铁骂道,“你家笋子什么下贱东西跟里正比。”

  簪獬拿过狗鼻儿手里的竹帽:“这帽子不错,我在别处没见过。你熟悉竹海,给我说说,多教教我。”

  狗鼻儿挺起胸膛:“里正大人,别的村子寨子不敢说,向阳村我再熟悉不过。不过要说整个竹海,还是秋狝大哥最熟。”

  簪獬早就注意过那个卫疆军老兵秋狝,他穿着灰蓬蓬的衣袍,毡皮靴子,背后背四四方方行军包。腰间系粗皮带,一侧挂火石、牛筋绳、盐袋等细碎物件,一侧挂櫜鞬,放箭矢和短弓。

  秋狝看面相与牙铁年纪相仿,三十左右,但眉目间有股郁色,又有几分落拓。远看像个猎户,近看像个游侠客,反正不像卫疆军军士。

  秋狝走在众人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我难得去下来一趟,都是林子里瞎转。更不与那些土人打交道。你给里正说道说道。”

  狗鼻儿欢快应道:“那秋狝大哥你先歇歇,我给里正叨叨。”

  秋狝一笑,随手揪了把圆叶子塞给身后的毛驴。

  队伍里就听狗鼻儿的声音——

  “向阳村那儿好,离獠牙谷口最远。地势也好,一大片斜坡朝阳,能种红粟和油子。”

  “但是离竹溪远,没水难种地。村里人管村长叫山子,说他是山的儿子,能在山里找到宝贝。”

  “向阳村这儿有暖风,有杂树,一年到头都出菌子。屏风城里的拾客也爱往这里钻,就些野狼狐狸,不危险。”

  “我听说向阳村的祖上犯了事,逃到这儿来的,所以不让人靠近他们村子。好在说话听得懂,不过向阳村的人都不大爱说话,眼皮一耷拉,老是眯眼看人……”

  牙铁哈哈大笑:“可不是,还老是把你们这些拾客撵得像竹鼠一样到处蹿。”

  狗鼻儿也不生气:“竹海是天君的地,谁不是跟天君讨饭吃,他吃得,我也吃得。我还给天君上税呢。”

  众人哄笑。

  簪獬也笑:“你是给国家上税。”

  狗鼻儿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向阳村人说的。”

  牙铁翻了个白眼:“那还真让他们说着了,如今竹海归属天君。”

  狗鼻儿:“他们分不清的。说除去那不能住人的荒地,太阳下面都是天君的地。村里竖着两根柱子,非说一根是祖宗,一根是天君,祖宗管死,天君管活。里正,你见过天君他老人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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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狝(qiuxian)第三声,声同“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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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獬:肯定有人要害本村官!虽然我不知道是谁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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