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房少爷打完将扇子砸在狗鼻儿脸上:“狗胆包天。”又朝家奴下令,“给我拆了看看什么臭笋货!”
家奴一拥而上,将两头毛驴团团围住。
城防卫的毛驴脾气可不小,当即尥蹶子踢翻两人,摇头甩尾四蹄狂奔,不偏不倚朝着七房少爷撞去。
七房少爷吓得慌乱去抓狗鼻儿。狗鼻儿常年翻山越岭,身手灵活的很,双膝一蹲避开七房少爷的手,一个后空翻躲远。
矮驴个头小,脑袋只到七房少爷胸口,可偏偏他要探腰去抓狗鼻儿,矮驴那张大嘴,直笔笔撞上他的脸,顿时双股鼻血,满脸口水。
动静太大,左邻右舍前前后后许多人出来看热闹,也惊动了七房大爷和福运掌柜。
七房大爷见儿子惨状,心疼的脸都歪了:“正青?正青?快来人,去请大夫过来!”
簪獬打量七房大爷,洗尘宴上没有见过此人。她在狗鼻儿身后问:“后面那个矮个子是福运?”
狗鼻儿虚掩口鼻:“是。您没见过?”
簪獬说:“他不配见我。”
狗鼻儿顿觉底气十足,忙道:“那是。屏风城商会会长是守备夫人的侄子,听说守备夫人和摄政幸家有关系,两个副会长常年驻扎外地。下面还有两个掌柜和一位大账房,福运管进货。”
福运派头十足,负手站在一旁:“亲家,你不嫌丢人?这像什么话,快让人把正青抬回去。”
七房少爷正青让矮驴踩断了肋骨,躺在地上不肯动弹:“爹,别动我,我疼。把他们抓起吊竹牢里!”
七房大爷一挥手:“抓起来!”
狗鼻儿大叫:“凭什么抓我们!你们还讲不讲理!”
七房大爷冷哼一声。
福运恍然不闻,悠然看天。
五六个七房家奴一哄而上,团团围住狗鼻儿和簪獬。
狗鼻儿大叫:“你们还有没有国法!守备官也不曾如此霸道!我要去府衙告你们!福运掌柜!福运掌柜!”
正青躺在地上笑骂:“叫魂啊!守备官也管不到竹海!”
狗鼻儿仍是厉叫:“福运掌柜!福运掌柜!”
福运直皱眉头。七房大爷喝道:“闭嘴!把这两人捆起来。”
狗鼻儿欲哭无泪,里正大人,这帮人根本不想跟你讲理啊!
这边正在吵嚷,忽地一名卫疆军军士从村口大步走来。
福运微惊,站在原地拱手:“军爷。”
卫疆军军士抱拳拱手,朝狗鼻儿两人努努嘴:“吵得村子外面都听见了,这是闹哪出?”
福运知道卫疆军是兵部直属,指挥官八湖和守备官一直不对付。他心里虽然看不上这些粗人,面子还是要给:“村里一些刁民。军爷怎么会大驾光临?”
卫疆军军士回道:“调防。獠牙谷口。给指挥官办事。”
狗鼻儿大叫:“救命!我不是竹编村的人!”
“这两个人私贩盐糖。”福运乐呵呵解释,“还打坏了竹编村七房大爷的儿子。七少爷可是我们商会会长的座上宾,前两日刚和守备官,还有里正大人一同吃过饭。”
卫疆军军士了然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嗯,太不像话。这是要怎么收拾他们?”
福运心领神会,暗示七房大爷取钱打发此人。“如何收拾,当然是由竹编村来处置。”
卫疆军军士抬手做杀。
福运连忙推脱:“使不得使不得,打几鞭子就行。”
卫疆军军士提高声音:“打五十鞭?听到没有,快去拿鞭子!”
福运气恼,这帮兵汉子果然爱管闲事,爱看热闹。这是怎么地方,哪里轮到你说话。他当即提高声音,“不必,抽四十鞭子就行!”
狗鼻儿忙道:“要打打我一个!”
福运更烦:“两个都打!一人四十鞭。”
簪獬在狗鼻儿身后偏头看他:“你要打我?”
都些什么人?福运拧眉气急:“打的就是你!”
福运话音刚落,急促促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扭头就见七八个城防卫仿佛天降,从两侧屋角冲出。
城防卫一众身穿皂服,腰系织带,左侧腰刀,右侧腰牌和绳索。脏衣乱发不减气势,个个煞气腾腾如虎下山。
福运惊得愣住:“你们……”
萝卜扭了他胳膊压倒在地:“别动!”
五页抽了绳索去绑。其余几人抽刀逼退想要上前的随从家奴:“退!退!退!”
牙铁以手扶额,欲哭无泪,扶佩刀从墙角跑出,大喝一声:“拿下!”
五页抬头:“队长,都已经拿下了。”
牙铁朝他翻了白眼,小跑步走到簪獬面前,毕恭毕敬行礼:“里正大人,属下护驾来迟。”
福运和七房几人又惊有恐,只觉头顶天雷轰隆,耳中嗡嗡乱响,不知所措的看向簪獬。
怪不得传奇演义里爱这老套戏码……簪獬掀开竹帽,故作矜持地一捋乱发。她心中得意,面上端的一派肃然,朝牙铁微微颌首。
盖因年纪太小,并不十分威仪。
福运认得牙铁,惊慌之下挣扎欲起:“牙铁队长,我是福运,我是贝哥家的,我们一起喝过酒!”
从前两人见面,都是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谁也不得罪谁。偶尔,牙铁还能从福运手里落点好处,在小食铺混上一顿酒。
牙铁凑到福运面前:“哎呀,是福运掌柜。你,你今天怎么了,鬼迷心窍啊?”
簪獬听得一愣,牙铁怎么当面通敌?
她气得后槽牙紧咬。奈何手下无人可用,只得冷声:“牙铁队长,替本官去取国政厅官告。”
牙铁暗骂一声,不敢再耍小聪明:“是。”
见他转身,簪獬忽地闪过一个主意,当即又道:“慢着。五页你去,你年轻,腿脚快。”
“是。”五页不做他想,兴高采烈往村外奔。
牙铁后颈炸起寒毛,心里又恨又气。他偷眼打量小里正,见她板着小脸,腰间刚刚挂好的官牌微微晃动。
福运已经回过神,竹编村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眼前是谁?
她怎么来的如此快?锯桥的人被抓了?供出的老簚匠还是自己亲家?怎么如此倒霉!正青那个蠢货,偏招惹她!我刚刚怎么没有发觉!
万千念头闪过。福运砰砰砰的磕头,涕泗横流:“小人瞎了眼!小人瞎了眼!里正大人饶命,里正大人……”
他这一叫唤,七房父子顿时胆裂魂飞,慌手慌脚拦住闻讯赶来的家仆管事。
萝卜斥道:“闭嘴。”
他抽出腰间布袋塞入福运嘴里,布袋里是萝卜在竹海收集种子花叶,福运咬了满嘴苦涩,哭的更惨:“唔!呜呜呜!”
五页跑到村口,恰逢押后的众人等得焦急,已经进了村。五页要从乔优手里拿过手提箱,乔优摇头不肯,两人一同小跑进村。
簪獬随手一直旁边竹屋:“借用一下。”竹屋主人早早出来在外看热闹,闻言忙不迭的点头。
乔优随她进屋子,打开手提箱,将官服配饰一一摆好。
簪獬心不在焉的解开衣带,脑中思绪飞转: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和老簚匠碰上面,先和七房撕破了脸。
狗鼻儿上蹿下跳,秋狝装模作样都算机灵,牙铁实在可恶……收拾个掌柜,动不了屏风城商会的根基,但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足够他们退让几分。
她换官服是假,寻空思虑是真。
乔优接过她脱下的外袍放到一旁,提起官服抖开给她披上。
簪獬回神:“我自己来。”
乔优转身去拿披风:“我见牙铁队长脸色似乎不好。”
此时屋外陆续聚了许多人,二房领着一众家奴分开人群,四房站在不远不近的一处竹楼上。
人群窃窃私语,眼睛全都盯着竹屋,见竹屋房门缓缓打开,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簪獬束发戴环冠,身穿巡狩骑装金边白袍官服,斜披缂丝新猩红短披风,系带绑成五缨结。左手扶镶金嵌玉的小礼剑,阳光一照,炫目耀眼。右手托着官告,这是国政厅给她的任命书。
她踱步走上竹台,缓缓环视一圈,在场众人或低头或目光闪避。
牙铁心中五味杂陈,忽听簪獬开口:“牙铁队长。”
牙铁一惊。
簪獬道:“上来宣读国政厅官告。”
牙铁猛地挺起胸膛:“是,遵命!”
他上前双手接过官告,小心翼翼展开,登时傻了眼,好几个字不认识:“……咳!天君垂拱而治,摄政统御百官。成均书院举荐,学部考核,国政厅复审议定……摄政公任命,天君授职。里正……簪、獬,自屏风城东,至…獠牙谷西,代天君行统御之权。”
短短几句,读得牙铁额头冒汗。幸亏平日指使萝卜贴公告,自个都站在旁边监督,萝卜又是个碎碎嘴,旁人一求,他就读一遍。
牙铁小心卷起官告,昂首挺胸站立。
竹海划过诸夏一事,五个月前确定,四个月前消息传到竹编村,然而普通村民们至今不晓得《诸野法案》是个什么玩意。
官告上文绉绉的,更是没几人听懂。
见了全场鸦雀无声,牙铁立即大声说道:“这位,就是竹海新任父母官,天君和摄政官任命的里正!”
这话用的屏风城方言,与竹编村土话接近,村民们听得明白,先是将信将疑,续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二房父辈死得早,如今当家与小簚匠同辈,不过年长一轮。二房离得近,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当即上前谄笑拜见:“见过父母官,见过里正大人,请到我家坐坐。”
四房大爷站得高,看得远,立即嘱咐家奴:“快去备一份大礼。”
簪獬见二房光头大耳,与家乡村霸模样相仿,心中便是三分厌恶,听他不着调话语更是不喜。
牙铁和狗鼻儿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牙铁上前挡住二房靠近,狗鼻儿笑呵呵打圆场:“二爷,里正在办公务,茶饭稍后再说。”
这边说话,那边七房大爷见了亲家朝着自己挤眉弄眼,忽地醍醐灌顶,一个箭步上前厉声哭道——
“我的好亲家啊,你怎么这个时候犯了失心疯!你命歹啊,大人要杀你也是应该,只怪你可怜啊,得了失心疯这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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