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犯病了……
簪獬拧了拧眉头,回想起陪都东陆站那一幕,晓得不是老天帮忙,而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犹豫片刻,她伸手去摸衣兜。
她穿的是件合宫燕服,轻盈宽袖,行走带风,端是道骨仙资不与尘俗同……却是不大便利。
簪獬摸了两次才抠进侧边衣兜,掏出一枚扁扁的药瓶。她将药瓶攥在手里,捂得滚烫也没敢打开。
那日授器仪式完毕,她昏了两天才醒,一阵冷一阵热昏昏沉沉要死要活。合宫的人可能怕死了麻烦,终于给喂了颗药。
簪獬清楚记得——
“这药,能不吃别吃。”
她真想把药瓶砸在那人脸上,不能吃的药给自己做什么?原本只要忍着难受,现在还要忍着心痒。
体温不断升高,有条火龙在身体里翻滚,烧得血液干枯,肌肉抽搐,它还想往骨头里钻。
簪獬攥紧药瓶,几乎要将它捏碎。
“饮鸩止渴……饮鸩止渴……饮鸩止渴……”
念着念着,她迷迷糊糊睡着。没睡多久,头疼脑涨的难受醒了。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一夜,到第二天中午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鱼圆虾仁米粉,才安安稳稳睡了一下午。
就这么躺在软床上蔫了四五天,吃了十几顿各地美食,簪獬终于回复精神,支起身体打量窗外景色。
出了国都一马平川,沿途城市繁华,州府楼台耸立,小城街巷纵横。就是一停就走的小站,也有卖冰乳热食的小贩,花枝招展的□□。
□□们见到驷马四轮车纷纷涌来,看到簪獬苍白的小脸又纷纷退回。只有一次,一个年纪也不大的小姑娘脆生生问,贵人要不要捏肩修指熨衣服。簪獬没好意思问价格,拿了一块驿站员送来鸭油饼递给小姑娘。
出发九天后,开始出现大片农田,村庄像远处的丘陵那样零星点缀在视野里。
第十一天。汪城驿附近一段轨道被山洪冲垮。汪城驿小站,总共就五个人,汪城守备官不愿协助抢修。
等待期间,簪獬从其他乘客口中得知:即便线路繁忙,车票昂贵,东西线轨道还是头只吃不出的吞金兽。柯家摄政上台之后,逐步削减上任燕摄政许诺给地方的轨道维护补贴,汪城这种无货贸易的小城当然就不情愿。
好在没有耽误很久,轨道维修队伍赶到,下午轨道畅通。一辆辆轨车从暂停副轨驶上主轨,眨眼走得一个不剩。
簪獬心里瞎琢磨,这条横跨东西的轨道早晚要出事,不过那是摄政和各位上士要考虑的事情。
她,要去边疆做村官了。
河漫草甸连绵到极目远眺的尽头,村舍炊烟变成昙花一现的景色。驿官和驿站员的态度越来越热情,如同簪獬盼望他们一眼盼望旅客的到来。
仲夏之际,暴雨阵阵落下,伴随茂盛生长的枝叶刮蹭车厢的声音,像是幽居此地的精灵在扣窗问候。入夜之后,此起彼伏的奇异嚎叫、时隐时现的莹绿光点似乎都是印证。
历经十七天,八月五日轨车终于抵达东线终点——东州屏风城。
“来了!来了!”竹塔顶上的旗手疯狂摇摆小旗。
驿官带着小工们顺着轨道向前跑,接到驷马四轮后伴着跑回驿站。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笑容灿烂,汗珠滚滚。
簪獬打开窗户朝他们笑,驿站员们报以更加热情的笑容。
马车停下,车夫和驿官交接车票和回折。
簪獬打开车门,拎手提箱走下马车,双脚踩在结实的地面上,嗅着空气中清新气味,她感到一阵舒畅。
挥手告别车夫,簪獬看向驿官,驿官面带难以置信:“你,你是天君派来的天官?”
簪獬勉强听明白,答道:“我是国政厅委任的东州竹海里正。”
驿官眼睛一亮,五指交叉行礼:“天君有序,天君有序,我也没想到天官这么年轻。我晓得的,我晓得的,里正,里正,天君授职的里正。我、我们盼了好些天啦。”
驿官口音太重,簪獬听得一知半解,心道不知道屏风城守备会不会派人接待我,好歹以后就是邻居了。
簪獬心里猜测,听到声后吹锣打鼓的动静。扭头看到一支穿红戴绿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从城门口涌出,尾随而出的人群直接将城门堵住。
如今正是农忙季节,不知谁家喜事竟弄得如此隆重热闹。
簪獬心中好奇,嘈杂中听到人群在喊——
“里正!里正!”
“天君有序!天君有序!”
“里正!里正!”
簪獬望着奔涌而来的人群,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去此刻的百感交集。人道好官,百姓欢迎,如见父母。眼前这番景象,我也算是半个侄女了。
她被自己逗笑,忙深吸一口气,趁着百姓还未奔近,挺直腰背,负手而立,努力摆出父母官的气势。
簪獬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群情激荡七手八脚将她推扶上竹步辇。屏风城百姓见小天官唇红齿白胜过画上的金童玉女,只当男生女相神仙俊俏,有瞧出的也喊了无人听得清楚,众星拱月般抬进屏风城。
消息传到守备府衙。
屏风城守备高扬,年近四十,面白短须,方脸红唇,两目炯炯有光。他身穿绫罗官服,腰系官牌,端坐上位。
高扬左侧下手坐着屏风城财务官方孔,方孔脸上一贯团团和气,此刻满面难以置信:“一个人?”
属下擦汗:“是,只有一个人。带一只小箱,一把伞。衣物鞋袜都是顶好,就是皱的厉害。”
旁边人补充:“属下凑近打量,年纪极小,不像有十七,束发为辫,唇红齿白,是个女娃。”
高扬皱起眉头。
方孔看看高扬,笑得有些奇怪:“国政厅的公文怎么提都没提一句。”
“那个,那个……她叫什么来着?咳,里正。”方孔拍拍脑袋,看向高扬,“大人,这可有些奇怪。女官,又这般小的年纪,家里也不派个人?要不要去信望斗城那边,问问这位小里正的来路?”
高扬点头。方孔意会,吩咐手下:“捧得太高容易摔着,差不多将那小里正接去听海苑罢。转告夫人,人先不要送了。添上首饰衣物,胭粉香水。”
两名手下领命:“是。”
此刻,屏风城里热闹非凡。
前面乐队吹拉弹唱,锣鼓齐鸣。中间四面八人抬着的大竹步辇,步辇上坐着粉面红唇的小天官,两侧有戴神鬼面具舞者甩肩拍手。紧随其后十二人身穿彩衣手举竹竿,竹竿上方是一只竹编异兽,模样威武形态各异。
街道两侧米店、布店、饭店,铁匠铺、簚匠铺、竹器铺,大小茶篷酒肆、糕点果脯摊,全都空无一人,连顾客带掌柜并伙计都出来看热闹。
道路挤得摩肩擦踵,有人爬树,有人爬屋,有人爬人,好不热闹。连最腼腆的闺秀都纷纷推窗,探身左右盼望。
簪獬笔直端坐,面带微笑,不时朝人群点头致意。
十四岁的年纪,谁不爱这样的风光无限。
负责迎接的城防卫官大声呵斥,人声鼎沸哪里听得到他说话,忙指挥手下城防卫队长牙铁去追。
“让开让开。”牙铁在人群里左突右挤,扑倒大竹步辇踏板边,将堆满的献物撞下不少,终于引起簪獬的注意。
簪獬有些心疼。
“谢……”牙铁一急,又把簪獬的名字忘了,“里正,您远道而来,先歇歇……哎,别挤我!里正,我们守备官给您准备了洗尘宴……”
簪獬倏然一惊,这里是屏风城不是竹海,来者是客,自己没有前去拜见屏风城守备官,倒是先这般张扬,实在要不得。
可放眼看去,哪里落脚的地方。
簪獬出声示意步辇的大汉:“靠边停下。”
连说了三遍大汉才听清,吼道:“大人!停不得啊,后头人才多要撞滴!”
簪獬听得一知半解,再一低头,那位城防卫队长已经被挤到后面,扫视一圈竟没看见。见此情景,她担心继续□□,恐会发生踩踏伤人。
簪獬见前面三岔路口,中间一块空地较大,她扶着扶手,慢慢站起。群众见状不明所以,不由自主慢下脚步,推推嚷嚷之间在空地停下。
忽有人大喊一声:“请天官赐福!”
簪獬险些跌坐。合宫待了三个月,一半时间枯坐发呆,一半时间卧床不起。别说设醮祈福,诵经祷告都没见过一回。
人群渐渐安静,偌大一块空地,数百人悄无声息眼巴巴的看着簪獬,面上尽是期待。
簪獬抿唇肃目,双手五指分开,缓缓交叉,沉声念道:“天道无常。”随后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缓缓落下,大拇指弯折,关节相抵:“天君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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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糊弄过去,簪獬在城防卫队长牙铁护送下,安全撤离赶往洗尘宴。
洗尘宴由屏风城守备官夫人主持,在屏风城最奢华的听海苑举办。
簪獬坐着两人抬的肩舆,抬眼眺望。东州地势平阔,山都是一座一簇的孤山,终于到屏风城这儿连成了山脉。
她中伸手一指:“那是屏风壁?”
连绵一线的山脉中间有道豁口。左右两山平齐,高矮相似,中间一座白色石墙,足有十刃高。
牙铁闻声凑近:“是。我们这里是现有屏风壁,后有屏风城。”他见里正听得认真,忙继续说道,“老一辈传下来的瞎话,说我们这儿是一只巨兽头颅化成的,山是虎牙,越往两边越高越陡。屏风壁是门牙,屏风城就建在舌头上。”
牙铁伸手一指:“诺,大人,那就是听海苑,在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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仞,高度单位。
1仞=8尺,一尺≈23厘米,一仞≈184厘米≈1.8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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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说下设定。第一卷二十几万写完,我删减了一些对剧情没有太多影响的设定,比如独特的语言习惯、衣食风物、时间天文等,以便更加通俗的讲故事。行政等社会结构习俗也放在故事里慢慢展开。
当然,即便这样,前期还是显得慢热,不过我一向不写闲笔的,给我一点信心。
你驻足,或路过,我都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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