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里面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现在改改,就改成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莫名其妙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院里,就不会是平常人,我不知道我也会遇上。于是我相信了他的话,让他带我回城里。
裴长卿面容僵硬地看着坐在马车里安安稳稳地看着奏折的白衣男子,内心咆哮:我就不该信你的什么玩意鬼话叫我跟你萍萍叔是故交,这叫故交?!
尬笑着挪了挪屁股,裴长卿看着男子挑眉瞟了一眼自己,瞬间求生欲极强:“那个,那个,叔叔你是皇帝陛下吗?”“怎么,你这小丫头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现在倒是知道怕了?”看着笑的极为狗腿还试图给自己递上一颗剥好的橘子的裴长卿,庆帝开口。
“我……您……那个啥……”被庆帝盯得后背发毛,裴长卿一时间笑的更狗腿了“那个啥,那个,陛下,您看这都进城了,监察院和皇宫不是一个方向,您看您要不就……”
“陛下,监察院到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裴长卿听到外面的人禀报的声音的一瞬间蹦起来想往外跑,却被庆帝薅着领子拎到自己怀里,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别跑啊。来,朕抱你下去。”“谢,谢陛下。”笑道面部抽搐,裴长卿一脸安静如鸡地在对方的示意下抱住庆帝的脖子,下了马车。
直接把脸往庆帝怀里一埋,裴长卿听着耳边传来的一声声“参见陛下”开始自我催眠,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是透明的。“你们都下去吧,朕今日来找你们院长叙个旧。”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愈发的不自在,庆帝不由得哼笑了一声,随后摆手示意无关人员离场。
“老臣参见陛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还抱着个熟悉的奶娃娃的庆帝,陈萍萍一脸严肃地问“不知陛下亲临,有何贵干?”“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庆帝抬手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裴长卿撕下来交给伸出手的陈萍萍“你倒是养了个好丫头。”
伸手拍拍做贼心虚般地钻到自己怀里死活不肯起来的裴长卿,陈萍萍嘴角勾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陛下谬赞了。”示意影子退下,庆帝伸手接过陈萍萍的轮椅,熟门熟路地往监察院的深处走去:“朕今日过来,一方面是为了送这个跑出城的小丫头回来,另一方面,还真是找你有事。”
“可是北齐有什么动静?但是监察院并未收到相关密报。”
“找你来就一定是北齐或者东夷城?”推着陈萍萍进了屋,庆帝看着进屋就突然满血复活的裴长卿跳到地上又是开窗又是烧水煮茶,问了一句“你们三处的费介呢?”
“陛下找费介有事?”有些惊讶地听着庆帝说出来的名字,陈萍萍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影子示意对方前去叫人,而后似有所悟地看了看忙忙碌碌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裴长卿,问“是长卿做了什么冲撞了陛下,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孩子还小,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但是具体是什么事,就让小丫头来跟你说吧。”
冷不丁地听到了庆帝别有深意的话,裴长卿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狗腿地凑上前给陈萍萍和庆帝各倒了一杯茶水,下意识地给自己进行开脱:“我这,我这能有什么事啊。陛下,您看您这……”后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在庆帝似笑非笑地神情中渐渐消音,算了算了,还是闭嘴吧。
“长卿?”目光在明显是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裴长卿和庆帝之间一转,陈萍萍迅速板起脸敲了敲轮椅的扶手“说实话。”被提问道的裴长卿顿时瞠目结舌:“不是,萍萍叔,我这,我,我真没干什么。”
“说实话,不然就去思过。”
看了看仍旧是一脸似笑非笑事不关己的庆帝,又看了看板着张脸的陈萍萍,裴长卿忍不住挠头叹气:“萍萍叔,天地良心,我真的没干什么。我就是给您采药的时候路过了一个院子,然后看见陛下,我也不知道这位叔叔就是当今陛下就顺手把了个脉,跟他说,跟他说……”
“跟朕说朕被下了毒。”看着裴长卿抓耳挠腮努力解释的样子,庆帝似乎是被娱乐到了,心情颇好的在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加上了后半句,却吓了陈萍萍和刚进门的费介一跳。
“有人要给陛下下毒?”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费介一瞬间变了脸色,陈萍萍更是直接把想趁着放茶壶的功夫溜到门口的裴长卿拎回来,面色阴沉地盘问:“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老老实实地被人拎着衣领,裴长卿摸摸腰间的毛笔,又扭头看了一眼正紧锁眉头给庆帝把脉的费介,低声解释:“我最开始也不知道陛下中了毒,只是闻着陛下的衣物上有药香味,想着说我既然闯了人家的院子怎么着也得帮人点,然后就毛遂自荐把了个脉。”
看着陈萍萍示意自己接着往后说的眼神,裴长卿接着解释:“陛下这病本来很好治,就是虚火旺盛,但是在用药方面,虚火旺盛之人切记不可服用防风,仙茅,麻黄这三种药材,但是这三种药材我在陛下的衣袖上都闻见了。所以我就怀疑是有人想要利用这次治病的机会给陛下下毒。”
“费介?”凌厉的目光一丝一毫都不曾从裴长卿身上偏移,陈萍萍半晌才开口问把完脉的费介“是这样吗?”放下手重新站到陈萍萍身边,费介拢了拢袖子,点头:“裴丫头判断的是没错,陛下确实中了毒,而且这毒吧还下的极为巧妙,若不是虚火旺盛恐怕也不能觉察出服用了毒药。”
“有解吗?”确认消息无误后,陈萍萍放下揪着裴长卿衣领的手,还替人抚平,问。费介低头看了几眼站直身体任由陈萍萍动手的裴长卿,摸着下巴想了想,随后拱手:“有倒是有,但是就是……”“不知陛下服用这药用了多长时间?”摘下腰间的毛笔握在手里,裴长卿在开口的一瞬间心中划过了万种思绪,但最终仍旧坚定地看向了庆帝“若是服药时间过长,那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说话间,笔墨流转。
看着散发着淡绿色的光圈降落到庆帝身上,裴长卿握紧了手中的毛笔,盯着三个人惊诧的目光问道:“不知,陛下现在感觉如何?”“胸中郁气疏散,神清气爽,你这是……”感受到自己身上仿佛是搬开了一座大山一般身体轻盈浑身舒畅,庆帝下意识地追问。
抬手又在对方身上把太素九针刷了个遍,裴长卿转着手中的毛武学当中的一种,名为‘离经易道’,是医学之根本。习之可精通岐黄之术,可驱疾病,健体魄,亦可解除百毒,悬壶济世。”“以后不能这样了。”看着眼神坚定握着毛笔的裴长卿,陈萍萍有一瞬间的恍惚却迅速回神,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是一声叹息。
迎上陈萍萍复杂的目光,裴长卿突然笑了,而后把毛笔挂回腰间,伸手抱住了眼前人瘦弱的过分的腰身:“我只是……不想瞒着你。”停顿了两秒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裴长卿抬起头看着他,伸出三根手指:“我裴长卿在此发誓,此生此世,一定会治好你的腿,如有背叛,定会……”
“住口!”没等裴长卿说完就直接打断,陈萍萍头一次对她露出了严厉的神色“说什么话呢!”“我只想让你活。”丝毫不畏惧地瞪着陈萍萍,裴长卿红了眼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什么样!”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火气干什么。”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庆帝终于开了口,随后把目光投向了裴长卿,感慨“有的时候真不觉得你像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明天我会派人给你送宫里的腰牌。”说完这句话,庆帝站起身一甩袖子,丢下一句“不用送了”便出门离去。
看着庆帝离去的背影,裴长卿抬头看看眼神复杂的费介,最终看着神情冰冷的陈萍萍,“咚”的一声跪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裴长卿,永生永世绝不背叛您,和监察院。虽有难言之隐,但绝不会置监察院与您于危险之中。今日所言,皆为实话,若有半句假话,您大可将我押至地牢,我绝无怨言!”
“……长卿,我看着你长大。”看着裴长卿倔强的目光,陈萍萍沉默了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伸手试图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你从小就很有想法,我知道你与其他孩子有所不同。”停顿了两秒,他看着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裴长卿,神色变得有些无奈:“起来,地上凉。”
反手把对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试图温暖对方,裴长卿向前膝行了几步,仰头看着陈萍萍深邃的双眼,突然笑了:“您不信我,没关系。”听到这句话,陈萍萍张了张口,试图解释什么,却没再说话。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低头忍不住红了眼眶,裴长卿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仍旧是笑的眉眼弯弯“我相信您就够了,您只需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您,就够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证明给您看。”
“裴丫头……”
神色沉寂地看着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来的裴长卿,费介开口:“你明天要进宫吗?”“进。”回头看向费介,裴长卿神色不变“他毕竟是南庆的皇帝陛下。”
“你与冰云是不同的。”挣开裴长卿握住自己的手,陈萍萍一手拉起她,一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并非不相信你,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安静地跟在陈萍萍身边,裴长卿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一边迅速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要随便瞎看。”扫了一眼眼珠滴流乱转的裴长卿,陈萍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萍萍叔,那边有人。”把有些嚣张的目光收回来,裴长卿轻轻地扯了扯陈萍萍的衣袖,轻声说道。“无妨。”拍拍手示意她不要紧张,陈萍萍露出了一个有些阴沉的笑容“不过是个刺客而已,还是个……不太精明的刺客。”听到这句话,裴长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而后不再说话。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恭恭敬敬地做足了表面工作,裴长卿看了看站在庆帝身边的那位候公公,绷着张脸问了句:“陛下,草民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嗯,都下去吧。”挥手示意所有服侍的人都退下,庆帝懒洋洋的摩挲着手中的箭矢,看着仍旧一脸面无表情的裴长卿,不由得失笑“小丫头昨天不是还挺活泼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幅样子。”
推着陈萍萍上前,裴长卿抬手示意庆帝把手腕伸出来,轻声说道:“回禀陛下,君臣有别。”“以后当着朕的面不用这么拘谨,随便些。”看着眼前严肃认真的小姑娘,庆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的极为慈祥。
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答,裴长卿摸完了两只手的脉象,抬手摘下了腰间的毛笔,平铺直叙:“陛下的毒相较于昨天来讲有所缓解,但是仍然现阶段无法根治,要想彻底根除的话……”
“启禀陛下,您该喝药了。”
门外忽然传出了小太监禀报的声音,让裴长卿不由得眼前一亮:“我能看看那碗药吗?或许有帮助!”“这有何不可?”随口让送药的小太监进来,庆帝示意对方直接把药放到桌上,看着裴长卿凑过去闻了闻,随后皱紧了眉头。
认真地检查了眼前散发着一股苦味的汤药,裴长卿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毫不犹豫地把汤药往一旁的盆栽中泼了下去。端着空碗,裴长卿摩挲着手中的毛笔,先给人套了一层驱散,随后正色道:“不知陛下可否把开方子的御医请来?草民有些疑问想让这位御医大人解答。”
安安静静地站在陈萍萍身边,裴长卿看着跪在下面的御医,听庆帝开口说道:“朕近日认识了一个小丫头,他说她对医术很有兴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上前一步对庆帝行了一礼,裴长卿对正抬头看自己的御医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脆生生地说道:“这位叔叔,我刚学医不久,对您开的这张方子很感兴趣,所以特意央求陛下将您请过来,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还望叔叔谅解。”
说着话,裴长卿笑眯眯地伸手拿过桌上的空碗,小腿一盘“吧唧”坐在御医面前,单手托腮笑的人畜无害:“叔叔,我在民间学的医,所以可能比不上您这宫里的人,但是师傅告诉我说,虚火旺盛之人用药,切忌服用防风,仙茅,麻黄等物,但是我闻了闻叔叔开的这药,这三味药材里面好像都有啊,这是为什么?”
听着御医磕磕绊绊地胡编乱造,裴长卿歪着头看了看手里的空碗,干脆利落地往后一扔,随即身子前倾,装作没有看到御医突然间的一抖一样,笑眯眯地问:“我听说,南疆有蛊,其名‘惑心’,只需要以水为媒介就可进入人的体内,但是这种蛊虫有一些奇怪的味道,需要用其他的味道来掩盖,不知道叔叔你知道不知道呀?”
“哦?南疆的蛊虫?”
身后响起了衣料的摩擦声,庆帝的声音忽然在裴长卿的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小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突然间想起来辛辣的味道或许可以掩盖一些事情。”抬头笑嘻嘻地看着庆帝,裴长卿连象征性地挪窝都没挪。
看着庆帝甩着袖子又回到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裴长卿伸手拍了拍因为庆帝的存在吓得已经开始发抖的御医,安慰:“哎呀叔叔你别抖嘛,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又不是说专门跑过来吓唬你的。”
嘴上说着不害怕,裴长卿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尤其还是有大佬给我撑腰,这种神仙日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多一点。“启,启禀陛下。”被裴长卿拍完了肩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御医诚惶诚恐地一边磕头一边抖着声线回答“臣,臣并不知道这位姑娘说的是什么……”
“常御医此言差矣。”听到这句话庆帝干脆利落的把手里的折子往桌上一丢,随后背着手走过来,一脸诚恳地伸手扶起额头都磕肿了的御医,拍着对方的手说道“常御医一心为了朕的身体健康着想,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回去之后还是要敷一敷药。”停顿了几秒,庆帝看了看拍拍屁股站起身的裴长卿,指着她说道:“裴丫头说话不知分寸,常御医莫要放在心上。”
“老臣,老臣不敢。”
背对着两人翻了个白眼,裴长卿一溜小跑回到陈萍萍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是呀,常叔叔你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胡闹台。”心知肚明是裴长卿和庆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陈萍萍还是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不许这么胡闹,给常御医道歉。”
“常叔叔对不起嘛。”任由陈萍萍有些冰凉的手指戳在自己脑门上,裴长卿一边把揣在怀里的暖手抄拿出来给人戴好,一边扭头对脸色惨白惨白的常御医说道“我不该这么吓您的。”
“下药的人不是他。”看着常御医哆哆嗦嗦地退出去,裴长卿刚刚还笑眯眯地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开口“但是他至少知情。”“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做的?”把手里的箭矢扔在一边,庆帝的脸也沉了下来“一个个都当朕是个傻子。”
冲庆帝拱手,陈萍萍终于开口了:“臣会下令监察院彻查此事。”“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来查。”疲惫地挥挥手,庆帝声音低沉“下去吧。”
看着身后沉寂的宫城,裴长卿放下手中的帘子,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原本闭目养神的陈萍萍听到这声叹息,不由得失笑“这天下想杀陛下的人太多了。”抱膝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裴长卿轻声开口:“我知道,但是这件事如果真的要查,背后之人且不说是不是在皇宫里,但是至少是女性。”
“女性?为什么?”
抬头看着陈萍萍,裴长卿张了张口,最终轻声说道:“陛下他确实是中了惑心蛊。这也是我今天刚反应过来的,中药的味道可以掩盖惑心蛊本身所散发出的味道,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停顿了两秒,裴长卿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继续说道“惑心蛊若想激活,需要用纯阴之人的鲜血浇灌。”
闻言,陈萍萍皱了皱眉,伸手把小姑娘刚刚蹭乱的头发理了理,问:“也就是说,对方必须是一位女性,才能够让相思蛊的蛊虫活过来。”“而且还要有钱。”蹭了蹭陈萍萍还未拿走的那只手,裴长卿斟酌着说道“相思蛊这一类的蛊虫都比较贵,一般人家也买不起这种东西。”
“这样吗……”
看着陷入沉思的陈萍萍,裴长卿眨巴眨巴眼睛,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双腿,在没有遭到拒绝后喜滋滋地挽了袖子开始按摩,一边揉一边开口:“萍萍叔,要不我明天再进宫的时候,帮您看看?”“你当真还要进去?”抬眼看了看按摩的起劲的裴长卿,陈萍萍有些不赞同。
“陛下毕竟现在算得上是我的病人,而且您今天也看见了,御医院的人现在都不可信,还不如我进宫把病治好了。”知道陈萍萍在担心自己,裴长卿内心划过了一股暖流,抬头冲对方笑了笑。
“他是帝王。”
“我知道,他也是我的病人。我有分寸,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