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片肃穆光明的神殿中，那些石台上一个个庄重跪坐，虔诚祷告的摩柯族人，赵沉璧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一同涌现，却又全部哽咽在喉间，一时竟是无法出声。
他微微靠在通体黑白交织，充满磨砂般斑驳纹路的巨大神座上，如同天神面见他的子民，高高在上，不容接近。
而他背后，生死轮回大道的虚影凭空浮现，竟是牵动了大殿中沉淀已久的力量，和摩柯族人体内早已干枯的血脉，掀起一阵黑白之色的漩涡与风暴，在大殿中持续地回荡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赵沉璧竟是从神座上起身，一步一步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与摩柯族人一起，盘膝坐在玄黑色的石台之上。
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赵沉璧挥手制止那一群明显在族中德高望重，此刻纷纷惶恐难安，就要贴身跪拜的老叟后，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他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说，你们所信奉的神已陨，而我并非他降临拯救你们的分神，而是大难不死，力量全无的本尊，你们可还愿意追随我继续前行？”
死一般的寂静。
赵沉璧声音不大，此刻缓缓在静谧的神殿中回荡开后，却如同晴天霹雳般在摩柯族人耳边炸响。
人人面露惊骇欲绝和难以置信之色，纷纷张大了嘴，额上青筋一条条绽出，眼珠更是要从眼眶中掉出一般，更有一些年轻族人当即从石台上跌落下去，爬在地上颤抖着望着赵沉璧。
片刻的沉默之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喧闹异常。
“怎么可能！祖神怎么可能陨落在这片天地之间！”
“难道神使大人说的是真的……不然我摩柯族，为何会在二十年前失去力量来源，从此修为倒退，境界崩溃！”
“神使……神使大人……难道真的就是祖神……”
只有贵为族长和巫女之身的莱茵与莱古端坐于前，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虽然二人私下里早有猜测，然而从他们那不断颤抖的脸庞上，犹然可以感受到此刻从赵沉璧口中确认之后，心中仍然是无比的震惊。
尤其是莱茵，脸颊更是泛起一片激动的**，庄重宽大的黑色巫女服被汗水打湿后，紧紧地贴在背上，露出少女柔软而纤细的脊背。
见此一幕，赵沉璧叹息一声。
他站起身来，再度缓缓开口，向摩柯族仅存的数千族人，娓娓讲述这一切的的始末与真相。
时光像是倒转了，往事的一幕幕走马观花，在眼前一一浮现。
从种道播种开始，讲
到宗门内乱，讲到死里逃生，再到兵解道消，转世重生，以及这一生是如何崛起于微末之中，成长于危难之下。
讲到他又是如何一次次地避过生死危机，扛住了来自天上的追杀，又是怎样背井离乡，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了天元大陆的这片角落，与早已凋敝式微的摩柯族相逢。
命运中似乎存在着冥冥的缘法，不可捉摸，却又妙不可言。
随着他的渐渐讲述，摩柯族族人都尽皆沉默了下来，无比复杂地望向那个白发如雪，与背后神像有七八成相似的年轻男子。
好像有些不一样，又好像始终都是一样。
仍然充满那股伟大的气势，坚韧的决心，恢弘的勇气以及崇高玄奥的大道，却又并非那般冰冷无情，高高在上，让人根本无法亲近丝毫。
赵沉璧再度扫过每一个摩柯族人的脸庞后，最后开口道，“如今我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不再是那高高在上，掌控生死轮回的转轮之主，而只是一个显灵境的人族小小修士。”
“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所以，我想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便是由我出手，彻底剥离出曾经在你们血脉中留下的道种，从此你等恢复纯正的人族之身，再也不需要依靠我来修行，凭借你等天资，自然大道有望，飞升可期。而我也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摩柯族照拂三次。”
无人作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竟是莱茵缓缓抬起那张明媚的少女脸庞，有些颤抖地问道，“祖神大人，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赵沉璧感慨地笑了笑，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如同宣誓一般，声音高亢如洪钟，“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我赵沉璧今生卷土重来，能够重新崛起于这片天地之间，登临昔日大道的顶峰，愿意继续追随我前行，那么今生今世，我将只守护摩柯族这一个族群，无论到了何种地步，也永远不会抛弃你们！”
他上前一步，语气悲慨沉雄，“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我都坦然接受。但我不想隐瞒你们的是，如果继续随我前行，也许会举族覆灭，也许有许多难以想象的危机，并且将来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下界中无穷无尽的伏杀与追击，还有来自高天之上，那些真正的仙人神通与手段。”
“我会耐心等候你们的答复。”
说完了这一切之后，赵沉璧直接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有些孤独的背影。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给予摩柯族人以时间，去消化这个惊世骇俗的事实，以及做出
最终的决定。
只是从他那不断起伏的胸膛，有些颤抖的眼皮，仍然可以看出他此刻心中并不平静。
大殿之内，所有族人都陷入了沉默，纷纷望向那道孤峭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他方才在高天之上，迎风而立，与九天雷劫殊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
像是天地间自然生出的一缕光线，不受天道的镇压，要带领他们破开天地的牢笼，黑暗的屏障。
人人纷纷对望了起来，泪水横流。
莱茵与莱古也转过头来，似乎是垂询他们的意见。
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但从那一双双如同烈焰般燃烧的瞳孔里，二人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坚定与决心。
莱茵笑了笑，目中仿佛日光破云，有千万缕光线浮现。
她站起身来，缓缓上前，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她身躯之内绽放，如同一朵积蓄已久的花朵，终于等到了盛开的时候。
就是这个时候。
她再度解开腰间那根束带，巫女巨大的黑色袍服应声落下，所有族人也在这一瞬间低下头颅。
她温柔地跪拜在赵沉璧面前，赤裸而曼妙的少女身躯沐浴在光线之中，如同一只优雅而美丽的天鹅，伸出那藕一般纤细修长的手臂，将那朵从她身躯内漂浮而出的黑白花朵，轻轻地捧在跟前。
这是摩柯族千万年来，一代代从巫女体内传承积累，所不断凝聚出的信仰之花。
就像她在梦中演练过千万次的场景那样，她将头颅贴在地面上，虔诚而恭敬地道，“摩柯族莱茵，以神侍巫女之命，觐见祖神！”
随着她轻声开口，所有摩柯族人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觐见祖神！”
莱茵以赤裸而柔软的身躯抱住赵沉璧，将这股力量缓缓渗透入赵沉璧的身躯之中，高唱道，“昔日我们曾沐浴祖神的荣光，今日我们愿抵挡祖神的劫难，直到世界毁灭，血液流干，生机断绝的那一天！”
这一刻，赵沉璧没有说话，只是浑身颤抖，掩面而泣。
这是尚在摇篮中的转轮圣主，此生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前世温暖的余晖，犹然透过光阴的尘埃，辐射到他有些孤独和疲惫的身上，让他继续坚信，永远不要选择放弃，因为这漫漫人生中，犹然有人没有放弃过他，而是选择了从未动摇的信赖与追随。
千万年后，已经伫立在诸界万族巅峰，成为了一方庞然大物的摩柯圣族中，当初那些有幸目睹这一幕，早已变成老人的大能修士，仍然会一遍遍地讲述这个夜里，命运发生颠覆的一幕。
而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