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浩荡古朴,掀起一圈圈宛若实质的绵长波纹,径直穿透厚重的山门大阵,缓缓回荡在十四座山峰之间,使得云层涌动,飞鸟惊起,蔚为壮观。
这立于东临宗山门的青黄色古钟,和山巅那道与宗门气运相连接的巨钟一样,皆是那位素有“古修侠义之风”的东临宗开山祖师——东临真人所留下。
相传东临真人跻身元婴境界后,历经千难万险,才以一名山泽野修身份,在渊州这片洞天福地之上,于群狼环绕之间,开创了东临宗一脉道统。
立宗之后,他在山门放下一钟,昭告渊州天下正道修士,若有生死存亡之事,灭门破宗之危,便可来敲响此宗,东临宗必会倾举宗之力,鼎力相助。
漫漫千余年时光,这钟声唯独响起过两次,一次乃是妖族进犯,一次则是魔门倾覆,但无论战况何等惨烈,东临宗皆是信守承诺,倾尽全力施以援手。
时至今日,随着东临宗愈发势弱,从天河大陆第一宗门逐渐跌落谷底,这段故事也被渊州修真界所渐渐遗忘,就连那口悬于山门的古钟,也似乎成为了一种可有可无的象征与纪念。
然而今日,再度轰然骤响。
中峰长老大殿之内,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闷气氛似乎被这钟声震散了许多,几十位长老面面相觑之下,有些惊疑地道:“这……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偏偏在这个时候敲响了古钟……”
孙碧华与赵修筠更是对望一眼后,目中精光闪烁。
一种强烈的心神感应顿时在赵沉璧心中生出,他身躯一震之后,身形当即化作一道狂风,在高空中飞速地暴掠,朝山门之外,缓缓叩响古钟的年轻身影掠去。
随着愈发临近,那道身影在赵沉璧眼中也愈发清晰起来。
赵沉璧神色一松,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赵沉璧在空中振声道,“高煜,我就知道你没死!”
那人已是金色龙袍加身,头戴冕旒,堪称如龙之资,日月之表,即使浑身上下尽是斑驳血迹,瞳孔中更是弥漫着深深的疲倦,显然是一路流亡至此,但仍然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如日中天的气势。
帝王之姿,如同烈日悬空。
高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霾渐渐烟消云散,似乎在望向赵沉璧的这一刻,他心中那缕微弱的火苗终于被彻底点燃,化作滔天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高煜神色一黯,面露苦涩之意。
竟是低下头来,如同不知怎样面对赵沉璧一般,犹豫不决地道:“赵兄,先帝他……”
赵沉璧自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大袖一甩之后,伸手按在高煜肩膀上,毫不介意地笑着道:“他是他,你是你。我赵沉璧只知道,你是我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更是从来没有想要害我杀我之心,这也是我来见你的原因。”
高煜身躯一振,目中竟是有雾气弥漫,有些哽咽地朝赵沉璧再度抱拳。
随着高煜这一拜,其身后数千修士禁军铁甲振动,同样朝赵沉璧拜谢。
就连那几位神色憔悴不堪的元婴
老祖,也是微微点头,朝赵沉璧拱了拱手。
赵沉璧赶忙扶起躬身而拜的高煜,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都已经是身披龙袍的人了,当着这么多臣子修士的面对我行如此大礼,合适吗?”
高煜笑了笑,不置一言。
一股风暴般的漩涡在其眼中缓缓凝聚,他面色一凝后,朝赵沉璧咬牙切齿道:“高录不仁,勾结血罗宗等大宗势力和修真家族,发动政变,弑父杀兄,篡位登基,若非我高氏还有这么多忠烈之士,加上几位老祖拼死一搏将我救出,恐怕如今就见不到赵兄了。”
“我今日前来,正是想要以东临宗为首,联合渊州各大宗门,请求各方援助,与高录决一死战,攘除奸凶,重振国祚!”
此言一出,高煜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如同率领千军万马一般,掀起一股天崩地裂的气势。
赵沉璧面色郑重,“你可知,高录以天河国仙帝之命,敕令云集了血罗宗等诸多势力,三日之后就要兵临我东临宗?”
高煜点头,“他算准了我必然会来与你联合,故而索性不去寻我,而是直接攻打东临宗。而且恐怕此次倾巢出动的,并不止血罗宗那几家大宗,而是有足足十余家势力一同参与!”
赵沉璧闻言,心头一震,脸色凝重万分,不等他继续发问,身后便有两道遁光如同长虹一般飞掠而来,正是赵修筠与孙碧华二人。
高煜见状,即使已是帝王之身,仍是向赵修筠执晚辈之礼而拜。
“殿下……不对,如今应该称陛下才是,兹事体大,还请入我东临宗一叙,共商对策,来抵挡高录来犯大军。”赵修筠笑了笑,有些欣慰地望向高煜,坦然接受了这一拜。
他白衣轻振,旋即对高煜身后那几名始终一言不发,一副任凭高煜做主的元婴老祖寒暄之后,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众人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当即在身为一宗宗主的赵修筠带领下,从山门大阵之中鱼贯而入,踏空飞向位于山巅的议事大殿。
至于高煜麾下那些身经百战,最弱也是由开府大圆满修士组成的大军,根本不用任何吩咐,便自行在东临宗广场之上散开,屏息凝神,一言不发。
随着数千名披坚执锐,气息强横的修士随军踏入之后,东临宗宁静祥和的上空,顿时被一阵金戈铁马的杀气所笼罩,震散了漫天舒展的流云。
就连那些不明事宜的开府境寻常弟子,也是感受到一股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息。
风雨欲来,风云涌动。
高煜在刘正阳三位贴身假婴侍卫,以及四名元婴境界老祖的陪同下,与东临宗众人一起,再度踏入了中峰顶端,云遮雾罩的长老议事大殿中。
此时此刻,就连那道寻常时分难得开启的隔绝阵法,如今也是全力启动,化作一个深青色的厚重光幕,如同蛋壳一般将大殿笼罩其中,就算元婴境界的大能修士想要窥探一二,也是难上加难。
而这一番密谈,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之久。
待到大殿再度开启时,所有人都面露疲惫之色地从中走出,尽管眉宇间都带着几分挥散
不去的忧虑,但一双双瞳孔中,无一不燃烧着火热的战意。
大局已定,枕戈待敌。
东临宗主峰“观海峰”山巅之上,那数人环抱的古朴大钟,自炼成千余年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漫长地敲响。
九响一顿,三顿一停,前所未有的九停二百八十三声,缓缓回荡在东临宗群山之间。
似乎在向所有弟子昭告着,宗派大战,就要开始了。
随着一道道封令从长老堂和宗主府日夜不停地发出,整个东临宗上至金丹长老,下至开府境弟子,甚至是一些资历老道的杂役弟子,都全部被紧急调动,紧张地全面备战起来。
至于那些被外放至世俗的外门弟子,以及游历四方,砥砺修为的门下修士,更是被悉数召回,尽数收拢在宗门之内,去迎接这足以掀翻天河大陆格局的一战。
宗门府库全开,大阵禁制尽启,阵旗符篆,灵器法器,法宝丹药,更是不计成本地分发下去。
而本该真正继承帝位的高煜,不愧是帝王之姿,出手之下,从那内部自带空间的传国玉玺中,取出了数以百万计的海量灵石,以及庞大到令人心神震颤的战备资源,投入到这一战之中。
高氏底蕴,可见一斑。
随着一架架十丈大小,通体漆黑斑驳,散发出凶悍气息的巨型战车“射神”排列在东临宗内,遥遥指向中州,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射神车上,那一根根虚幻的通天箭矢,缠绕着无数修士与妖魔的亡魂,甚至就连金丹境界的大修士,也曾被残酷地射杀,灵魂永久地拘禁其中,更添射神车的威力与凶焰。
山巅之上,乌云压顶,高煜与赵沉璧并肩而立。
“高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吗?”赵沉璧沉声道。
高煜点了点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各大宗门我也派遣使者前去联络。就连先帝传予我的高氏道蕴,也是在逃离之时,被麾下亲军一同带出,甚至那些镇国之物,也全部由几位老祖亲自布置下去,如今东临宗千里之内,已经被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只等我那二哥前来。”
赵沉璧深吸一口气,“在这种程度和规模的大战面前,个人的实力已经难以发挥作用了。不知这一战后,要有多少人化作枯骨。”
高煜深以为然,叹息道,“会有人记住他们的。我相信,只要赵兄在,这一战我们就不会输。”
赵沉璧笑了笑,不置一言,唯有那双璀璨明亮的星目,爆发出锐烈的光芒,似乎要让漫天星辰都尽皆失色。
而远处天边,血色似乎越来越浓了。
这一刻,山崖上只剩下转轮圣主和天河大帝年少时的身影。
千万年后,任凭天河大陆的高氏后人怎样分析,兵家修士如何复盘,都无法理解这定鼎天河大陆万世格局的双帝之战,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和人数悬殊下,为什么最终会以东临宗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最终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位届时早已飞升上界,留下无数传奇的东临宗道子。
而二人这一刻的身影,将凝固在歌谣与故事里,凝固在千万年的传说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