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东部战场上，浓烈黯然的落日余晖，仿佛血一样涂抹在秀水城破碎的城头，映照出满地的残肢碎肉，断剑折戟。
一柄硕大的长刀插在城门外的雪地中，刀锋上的灵光还在，握刀的人却已不在了。
明明还是黄昏时分，夕阳尚未彻底沉入地平线，头顶还有稀薄而黯淡的光亮。
然而在秀水城驻军修士的眼里，天地已然无光。
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视野所及之处，除了雪，就是血。
仿佛这片土地上，已经再无任何完整的东西，一切都在恐怖的妖潮攻势下，被摧残得分崩离析。
就连秀水城头上那只形似猛虎，头生犄角，如同远古凶兽仰天咆哮的巨大石像，此刻也碎裂不堪，不辨原形。
更何况是秀水城的大阵与城墙，更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此时此刻，兰馨擦了擦剑上的斑斑血迹之后，倚靠在城墙上，神情说不出的憔悴和疲惫。
她低下头来，望了望手中灵光黯淡，就连剑意雾气都稀薄消散大半的长剑，有些怔怔失神。
这已经是最近的第四波妖潮进攻了。
不同于之前妖族来袭，虽然每次凶险无比，但秀水城依仗着强大的阵法以及凿阵杀器，除了消耗大量灵石外，根本不用付出太多的代价，就能够将妖族彻底击溃。
然而这几次，妖族似乎是有备而来，决心不惜一切，也要彻底摧破秀水城这一道防线。
不光是低阶妖兽的数量成倍增长不说，甚至还多出了一些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种族。
尤其是其中一种背生绿毛双翼，如同蝙蝠一样嗜血，体型却胜似雄鹰的飞兽，每次如同乌云一般席卷而来，蔓延在天空之上，使得修士的法术神通根本难以发挥，就被彻底撕碎。
而另一种体型硕大，恍若小山般雄伟的巨象，更是可以硬抗无数道法术灵器轰击而屹立不倒，对护城大阵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除此之外，更让人绝望的是，妖族中的四阶妖修，足足有十几位之多，不光肉身强横如法宝，就连本命神通也是诡异莫测。
若不是秀水城修士众志成城，悍不畏死地拼命抵抗，又有当初赵沉璧离去后，补充的几名擅长铭文阵法一道的地仙统领，可以催动大阵相互呼应。
只怕现在早已城破人亡，城内生灵尽数沦为妖族血食。
然而兰馨却是心知肚明，若没有援军的话，即使再坚持多抗一波攻击，也不过是在延缓等死而已。
“师尊，这是袁统领叫我送来的灵石，你赶紧将其炼化，补充一下灵力的消耗吧……”兰馨背后，周鸾缓缓上前，用满是干涸鲜血的双手捧起几块灵石，柔声开口道。
兰馨转过头来，看着周鸾那残破的战甲，浑身斑驳的血迹，以及左侧肩膀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沿着她那雪白娇躯狠狠裂开。
眼中雾气弥漫，心痛之意更浓。
她摇了摇头道，“为师不用，鸾儿，你如今本命飞剑已折，全靠法术对敌，更加需要灵力，还是你自己吸收炼化吧。”
周鸾眼眶微红，颤声道，“可是师尊……你方才在大战中强耗灵韵，斩杀对方的四阶大妖，已经损伤到
了经脉气府，若再不……”
话音未落，兰馨便已挥手打断了她。
她轻轻理了理唇边发丝，摇头道，“不碍事的。下一波妖潮进攻，恐怕马上就要来了，你将府库内的所有灵石、丹药和灵器取出，尽数分发给守城的修士吧。”
兰馨苦涩道，“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
周鸾闻言，脸上却是苦涩之意更浓，就连心也慢慢冷却了下去，冷得就像这酷烈的风雪一般。
“师尊，已经没有灵石了……”她叹息道，“所有的物资，都已经全部消耗完了……”
兰馨闻言，脸色微微一滞，抱着周鸾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凄凉，哀婉，像是夕阳一样浓烈黯然，就连兰馨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哭，还是在笑了。
城门上下，守城修士疲敝不堪，人人脸上都已经面如死灰，就连眼中的光都似已彻底熄灭了，全都有气无力地靠在地上。
四周静默得可怕。
然而即使到了这弹尽粮绝，濒临绝境的时候，秀水城全城上下所有修士，都没有一人逃跑，也没有一人提出撤退。
就连那新来的数名地仙统领，也是咬牙坚持到底，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
此时此刻，就连兰馨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所有人心中，都或许还留存着一个希望。
一个可以从绝境中破阵，可以从死境里求活的希望。
虽然当初带给他们这个希望的人，如今已经不知身在何方。
念及于此，兰馨闭上眼睛，脑海中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个白发飘飘，青衣如墨的身影，一人一刀，就敢横亘在无边无际的妖潮之前。
一夫当关，万妖莫开。
兰馨惨笑道，“赵沉璧，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周鸾轻轻搂着兰馨，颤声道，“师尊，不要再想他了，他是不会回来的了。”
她迟疑了一下，仍是鼓起勇气道，“我听人说……他如今已是天元山的座上贵宾，更是获得了王老宗主的青睐，成为了联军长老会的理事……”
周鸾没有继续说下去，兰馨却已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其实她早就知道，像赵沉璧这样终将遨游苍穹，破碎天宇的狂龙，早已注定会和她渐行渐远，让她再也追不上，更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
但她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想起赵沉璧，想起他那双有些冰冷和猩红的眼睛，想起他那带领所有人奋起决战的风姿。
还有那天晚上，赵沉璧醉意酩酊，轻轻握住她手的样子。
只是她很清楚，她和赵沉璧之间，就好比破空的飞鸟，和那在冰面下仰望的游鱼，始终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便是飞鸟偶尔一次驻足，也绝对不会停留太久。
而她至始至终，也无法破冰而出。
所以，当初的那一场相遇，就已经是二人唯一的时光了。
兰馨睁开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浓烈的感情，辛酸，眷恋以及不甘，都全部一吐而出。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沉湎在往事之中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浓烈如血的夕阳下，突然出现了一块阴沉的暗斑。
这暗斑刚开始还是个微不可察的小点，但转瞬之间
就遮蔽了天空和大地，如同一线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澎湃地涌动而来。
妖气弥漫，大地震颤，漫天风雪分崩离析，就连地面上厚重的积雪，也被高温彻底融化，和血液融合在一起，仿佛血海一般翻腾起来。
即使隔着如此之远，都能闻到那股铺天盖地的妖气和血腥气。
“来了！”兰馨目光一凝，以手弹剑，剑作龙吟，云雾激荡。
她脚下遁光一起，御剑升入高空，朗声高呼道，“秀水城的所有修士，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今日我兰馨能与你们同死，是我之荣幸！”
此言一出，秀水城上下顿时爆发出了海潮般的呼喊之声，人人脸上都涌现出坚定的必死之心，坚定得近乎可怕。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语言，也不需要任何煽情的动作了。
因为那个人曾经告诉过他们——这种时候，唯有死战而已。
无边无际的妖潮转瞬便至，让人感到绝望和颤栗。
面对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攻势，秀水城本就摇摇欲坠的阵法一触即溃，所有修士彻底暴露在妖族的攻击之中。
而在失去了阵法的庇护之后，两族修士之间，立刻展开了惨烈而血腥的厮杀。
短兵相接，彼此对冲。
不断有一具具人族或妖族的尸体迎空倒下，在夕阳里喷出无比妖艳的血花。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便有上千名修士陨落阵亡，在秀水城的城墙之上流下了大片的红色。
恢弘璀璨的灵光爆开，数以万计的灵器崩溃，更有修士发出一声声咆哮之后，选择了自爆肉身，与妖族同归于尽。
就连一名同样出自观剑瀑的结丹地仙，也在三名四阶大妖的围攻下，当场金丹崩溃，身死道消。
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惨烈而悲怆的气息。
兰馨在展开云雾剑域，接连递出七十六记透支体魄的剑光之后，终于也无以为继。
她横剑挡胸，却被一只本体如巨蝙的妖修一击砸中腹部，无力地倒在了城墙上。
她浑身衣袍多处破损，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却又被口中咳出的鲜血染红，像是一朵开到了极致的艳丽花朵，就要彻底力竭而终。
她的眼前发黑，就连意识都微微有些涣散。
然而在这种绝望而又孤独，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的时候，她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笑容。
隐约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白发的身影。
“赵沉璧，希望我死之后，有一天你境界大成，再回到这里，还能记得你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转瞬即逝，与你并肩作战的女子。”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美丽的脸庞色已经没有了血色。
“剑修的金丹，应该非常美味才是，本座要了！”
一道气息雄浑如海的影子从天而降，带着裂石穿金的恐怖力量，就要彻底洞穿兰馨的心脏。
她没有作任何抵抗，而是微微转过头来，目光凝视着西方的天空，像是想要看到某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恍惚之间，天边似乎有一道遁光，正在迅速地破空而来。
带着狂暴的杀心，带着狂暴的怒气，甚至不惜损耗灵韵，撕裂苍穹风驰电掣。
像是害怕她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