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要离开了。
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在最近的一些时日里，频繁地出现在宗门之中。
去拜访了孙碧华，看着他愈发稀疏的满头白发，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悲伤。
去见过了方澈，这位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给予关爱，始终想要将他收为弟子的和蔼老人，和他在铭文师大殿之内，以铭文之术对弈整夜。
临走的时候，在方澈的强烈要求下，带走了无数铭文玉筒与典籍。
去和刘凤林、司马空、金妍、王韵等人一起，坐在山巅之上，一起回忆起曾经那场天尊墓中，众人与天尊元婴生死一线的大战，在一杯杯不断饮下的烈酒里，酩酊大醉，和歌而唱。
他没有看到的是，金妍目中的缭绕情丝，以及吞下妖魂，背后生出狐尾，变得愈发妖艳和动人的王韵，整整一夜之中，目光都始终停留在他的脸庞之上，一言不发。
有些话，是不用说，但有些话，却是不必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没有用，不如就这样淡淡相望，就足矣。
他去看过了鱼松月，当初在路旁随手救下的小童，如今已经眉眼身段已经渐渐长开，正在慢慢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愈发展露出惊人的天资。
她问赵沉璧还会不会回来，在得到了他的肯定之后，鱼松月甜甜一笑，再没有了任何疑问。
因为她相信，赵沉璧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无论过了多久，都永远有效。
他还去探望了孙浩，那个曾经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少年，如今在经历了人生中的剧变之后，也变得愈发成熟稳重了起来。
他在给弟弟孙坚上香。
那个飞扬跋扈，油嘴滑舌的小胖子，死在了那场席卷大陆的战斗之中。
赵沉璧同样为他上了一炷香，留下一壶酒之后，转身离去。
他还去见了很多人，一些门内朝夕相处的老人，寻常执事，开府弟子，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但在见到他这位少宗时，都激动得有些热泪盈眶。
他去赵修筠洞府之前坐了一夜。
最后，他来到东临宗背后一座名为“埋骨峰”的矮小山峰上，对着漫山遍野的坟冢，遥遥一拜。
拜那曾经为自己打抱不平，刚刚跻身地仙境界，还没有好好享受就身死道消的田正青。
拜那些为宗门奉献无数年月的长老。
拜所有死去的弟子。
热泪盈眶。
趁天微微亮起之际，他缓缓离开了东临宗，一路御风远游。
去了金弦山庄，见了赵凝香，这位已是金丹陆地神仙的赵仙子，在见到赵沉璧那满头白发的时候，当即忍不住失声痛哭，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她知道，赵沉璧这副模样，一是因为心境变化，另一方面，则是借用血煞之力后，留下的后遗症与反噬。
以姐弟相称，却犹然胜过姐弟，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心绪的二人，秉烛夜谈。
摸了摸赵凝香那如同少女般清丽明艳的俏脸，赵沉璧留下一枚记忆中可以修炼到不朽仙人境的高阶功法。
翩然离去。
渊州新建的皇城之上，气象巍峨，朝气蓬勃，漫天金色龙气激荡，化作一只只金龙虚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正在君臣对奏，勤政忙碌的高煜，在见到赵沉璧，看到他那满头白发的瞬间，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物，挥手屏退座下上千议事修士，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
“喝酒么？”
二人破空离去，坐于云端之上。
“这一去，可能就要百年之久了。”赵沉璧躺在云上，看着满天星河烂漫，垂入人间。
高煜满脸通红，吐出一口酒气后，有些难过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千坛渊州灵草泡成的酒，以后想家的时候，就喝一口。”
赵沉璧点了点头，和高煜之间，他不需要有任何客气。
高煜眼睛湿润，突然哽咽了一声，如同所有心绪一起爆发一般，一拳锤在赵沉璧胸口，大喊道：“狗日的赵沉璧！要是你没有活着回来，或是再弄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后这个兄弟就没得做了！”
赵沉璧只是笑，默默饮酒。
“放心吧，只要我还在，天河国还在，我就会护住东临宗，竭尽所能。”
喝干了最后一滴酒之后，赵沉璧化作一道灰黑色电弧，缓缓消散在云层之中。
望向那渐行渐远，尽量显得洒脱和不羁的遁光，高煜只觉得那身影是如此孤独与落寞。
天河大陆边缘，无边无际的海水之前。
赵沉璧负刀而立，头戴斗笠，身穿麻衣，仿佛一名世俗游侠儿。
一道曼妙无双的绝色倩影与他并肩而立，深紫色的妖异瞳孔中，荡漾着摄人心魄的秋波。
“想好了吗，真不跟我一起去修罗界？”岚灵柔声开口。
“不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有机会
，我会来找你的。”赵沉璧摇了摇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太自然地道，“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还有那天我说的让你滚的话，对不起……”
岚灵掩嘴轻笑，风华绝代，“哪天？我记不得了。”
赵沉璧忽然话锋一转，嘶哑道，“对了，你和玉珏……都说了些什么？”
岚灵紫色美目轻轻一转之后，有些俏皮地歪着脑袋，答非所问，“她很喜欢你。”
“而且，赵沉璧，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还需要跟你解释？”她伸出那纤细柔软的双手，轻轻握住赵沉璧长久握刀，而已经有些粗粝的大手，笑意促狭，“就是你是一位上界转世，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不行。”
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岚灵突然停住了笑声，无比认真地对赵沉璧说道，“赵沉璧，无论你要做怎样的事，冒多大的险，闯多大的祸，杀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拦你，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要你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上前一步，“若真到了混不下去的地步，大不了就来修罗界找我嘛，以姐姐在修罗圣族的身份，罩着你这个下三境的小修士，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在赵沉璧猝不及防中，岚灵闭上双目，胸口微微起伏，轻轻踮起脚尖之后，如同一名怀春的娇羞少女一般，艳丽至极的脸庞上泛起一丝绯红，那饱满诱人的嘴唇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
岚灵撕裂空间，娇笑着离去，留下一个浅浅淡淡的唇印。
赵沉璧感觉干涸的心湖，有一抹暖流升起，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截然相反的促狭笑容，“真是的，都已经……那个过了……还这么……”
没有等他说完，一道紫色匹练从虚空中爆射而出，将赵沉璧瞬间打入海中，落花流水。
赵沉璧从海里从新爬起之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眉头一挑，大喊道：“青羽！”
一快仿佛黑色小岛般的脊背从海水中升起，拍动翅膀不断激起水花。
他轻轻落在青羽背上，朝夕阳落下的方向，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这一日，赵沉璧再度踏上了新的旅途，孤身一人，游历四方，直奔中央世界山海而去。
既是为了复仇，亦是为了求救。
他从空间戒指中摸出一瓶烈酒，灌入口中。
有些怀念起了李白，蓦然诗兴大发，振声长啸。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