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武青意从宫里出来后就回到了府里。
新朝建立,正元帝封赏群臣。因他战功赫赫,武家成了英国公府。
不过国公之位不是他的,而是其父武重。
当年父子俩一起被征召入伍,也是一起遇到的义王。
武重不像自己儿子那样天生神力,只是普通的庄稼人。
不过他那会儿正当壮年,生了一副威武刚正的样貌,一开始比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武青意还受到义王重用。
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三年前他为救义王受了重伤,又听闻坝头村被大水覆灭的消息,悲痛交加下中了风,成了连说话走路都困难的病人,从前线退居后方,日常起居都需要人服侍。
义王本是要国公之位封给武青意的,是他跪求,坚持把国公位给了自己的父亲。
父子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武青意请过安后,就没话说了。
武重如今已经年近五十,半边身子不利索,正哆嗦着一只手叠元宝。
他叠得很慢,但他也极有耐心,身边已经叠好了一大堆。
相对无言,武青意干脆也帮着他一道叠。不过他手笨,速度竟没比他爹快多少。
“春姑娘。”门口的下人齐声问安。
一个身穿淡粉『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的女子进了来,她看着约莫二十出头,容貌姣好,名唤沈寒春。
沈寒春本是一介孤女,但通医术。因为她在动『乱』时偶然救了武重一命,后头武重中风,也是由沈寒春一致照料。
如今新朝建立,听到她过来了,武重难免又提到:“寒春,婚事。”
他嘴还有些歪斜,日常并不愿意多说话,此时说完这几个字,便看向武青意。
武青意明白他的意思,道:“爹放心,待我回来就去求皇后娘娘,让她为寒春指婚。”
沈寒春救过他爹,又照顾了他爹几年,如今天下大定,是该给她寻『摸』一门好亲事,让她以国公府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出嫁。
他们父子是大老粗,不好和沈寒春说这些,所以说完这句,武青意也不再多言。
沈寒春端着汤『药』进了屋,熟稔地先用手碰触碗壁,试过温度,才把汤『药』递送到武重面前。
武重用那只正常的手接了汤『药』,一饮而尽,然后接着叠元宝。
父子俩无言地叠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剩下的黄纸都叠完了。
武青意清点过数目,和前叠的那些刚好加起来够一千个,便喊来人装袋。
“早点去,”武重哆嗦着嘴唇,吐字艰难地说,“你娘她,耐心不好。”
天下初定,父子俩最挂心的,自然还是多年前丧生于洪水的家人。
早就说好要回乡寻找他们的坟冢。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父子俩都清楚他们肯定是尸骨无存的。
所谓寻坟冢,不过就是还假装他们还在家乡罢了。其实就是要造新坟。
武青意颔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禀报道:“我回乡后还要去别的地方略作停留,已请示过陛下,所以今年的中秋……”
父子俩从不过节的,武重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方才说了那么几句话,口水已经滴答到了嘴边,是以只摆摆手让他尽管去忙。
沈寒春跟着武青意出了屋,武青意察觉到了就放慢脚步,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有事情要说。
这种眼神沈寒春太熟悉了,上辈子的她在武青意身边待了一辈子,武青意就永远用这种和花花草草、山石树木没区别的波澜无痕的眼神了她一辈子。
直到上辈子她死前,让人传话求着武青意见她最后一面。
他还是这副模样,眼神里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可那时她还是傻,还带着希望问他:“将军一生未娶,是不是心里对我……对我还是有些不的?”
然而即便是她行将就木,武青意却连骗都不想骗她,说:“不是。”
她含恨而终,恨自己傻,恨自己痴,恨自己当年不该爱上他。
没想到再睁眼,她又回到了自己青春年少时。
那年她爹娘先后没了,被兄嫂『逼』迫给镇子上老员外冲喜,从家里逃到野外。
一介孤女没有生计,难以生存,正好义军的军队就在附近驻扎,正缺人手。
上辈子的她就是在这时候去了军营,凭借自小采摘草『药』卖钱从而能分辨草『药』的本事,成了军医的学徒,后头才在军中认识了武青意——彼时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一军主将,而她不过是个医术不怎么精湛的小小医女,身份别如云泥之差。
重活一世,她的医术早就在军医之上,立刻就受到了重用,还治好了一名当时奄奄一息的伤将。
后来她才知道,她救的竟是武青意的爹——上辈子在这会儿已经伤重不治的武重。
鬼使神差的,一个诡谲的念头在沈寒春脑海里冒了出来。
若她成为了武重的继室,成了武青意名义上的母亲,是不是对他而言,自己就可以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了?
为了这个目的,她衣不解带地照料武重,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惜武重到底是不该活的人,后来他偶然听说坝头村遭遇洪水的事,又突发了中风,差点直接去了。
还是她,尽心尽力地救治,这才让他苟活到现在。
天下初定,她凭借功劳和医术本是可以像上辈子那样进宫做医女的,这辈子的她有了照顾武重的由头,就还留在武家。
武重日渐离不开她,也不曾赶她,沈寒春已经在筹谋等机会和皇后求恩典,让她赐婚,想来到时候武重并不会拒绝。
尽管嫁的是个老迈的废人,但想到再面时武青意再她,得面容恭敬地唤她一声“母亲”,沈寒春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畅快!
此时跟着武青意出屋,是她知道他这次出行,是遭遇刺客,受到重伤。
以至于他后来一生未娶,也是因为这次伤到了极为严重而又不可对外人道的伤。
但是沈寒春并不准备提醒他,若是提醒他了,岂不是他以后还要再娶别人?
虽然上辈子她努力了半生,都没能把他这块冷石头焐热,她自觉别人也做不到,但也并不想改变这件事——万一呢?
她重活这世,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没变,却也有变数,比如上辈子武青意虽也是去追剿废帝,但此行并不成功,他只成功行刺了一次,却没把废帝杀死。后头被『逼』着从废帝身边离开,回到义军中和废帝旧部正面交锋,中间还发生了屠镇的惨祸。
后头废帝一路南逃,以屠镇的事嫁祸义军,在南边占地为王。
一直到那位……那位回来了,亲自挂帅出征把废帝斩于刀下,曝尸三日后又将其挫骨扬灰,才算是结束了新朝和旧朝争。
这辈子她虽不懂为何会发生这种改变,但更不敢冒然改变局势,去赌那个万一。万一他没受伤,续娶了别人,那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她只是压住笑意道:“早去早回。”
武青意微微颔首,径自离开。
清点完要带回乡的东西,武青意让随侍等待一阵,便去了府中别院。
别院住着一名老者,正是武青意的师父。
这老者是『药』王谷中人,过了一辈子闲云野鹤的生活。
无奈当时正值战『乱』,朝廷节节败退,缺医少『药』的时候竟把主意打到了『药』王谷上头。
是武青意率人击退了他们,保全了『药』王谷。
老者知恩图报,出谷助武青意一臂力。
武重能活到现在,虽然当时是靠着沈寒春尽心尽力地救治,但后续还是靠老者的本事。
“你来了?”老者正在摆弄自己新制作的小型天象仪。
“师父。”武青意唤完他后便跪了下去。
老者任由他跪了一刻钟,才憋不住怒气,把桌上东西尽数往前一扫,气呼呼道:“你还叫我师父?我叫你师父得了!”
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甩到武青意身上,他并不闪躲,也不敢顶嘴。
“老子就没过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傻子!我怎么和你说的?现在当今根基浅,又正当壮年,可是他总有坐稳皇位、总有老迈的一天!那时候有救驾之功的你爹已经没了,今上就算念着旧日情分,难道不得给他儿子铺路?”
老者指着他破口大骂,“这次追剿废帝,我咋和你说的,别打死,放他跑,留着他在,今上就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不至于鸟尽弓藏……”
老者喋喋不休骂了他好一会儿,骂完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哑巴了?我和你说话呢!”
武青意这才开口:“可是,废帝意图屠镇。”
若他不知道这些,或许真的会听老者的话,留废帝半条命。可一旦知道,如何能放任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
老者没再言语,只是颓然坐下,惶惶然道:“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武青意沉着脸抿了抿唇,还是没言语,显然是并不后悔的。
“那就只能照着咱们前说的那样了。”老者叹了口气。
当时他劝着武青意放废帝一条活路保全自己,但师徒这些年,他还是了解武青意这人的——刚正过了头,就算没有事先知道屠镇这件事,他有机会杀废帝肯定也不会犹豫。
所以保险起,他还给他另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找机会说自己受重伤,不能人道,这辈子不近女『色』。
一个没有子嗣后代的臣子,又没有兄弟、亲族,自然就没了造反的必要。
就算今上变了心『性』,想到这个,就算夺权,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到自家徒弟又跟木头似的不吱声,老者思索半山,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道:“你不会……不会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吧?”
武青意垂眼算是默认。
“那你待如何?”
“不如何。”武青意重新抬头,“我再去见她一次。”
前些日子途径寒山镇,他本是有机会去找她的。但是想到他师父对未来的担忧,他没去她。
这些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虽她是寡『妇』,带着个年幼的孩子,但他们母子都十分聪慧,尤其是她还有一手不输于御厨的本事。新朝政通景明,她必然可以活的很好。
可心底,到底有一丝不甘。
想再去见她,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过得好。
这次回乡,他必然是要再去见她的。
“想和师父讨一样东西。”
老者烦躁地摆摆手,让他去自己库房里挑。
反正他库房里绝大多数东西都是他这徒弟送的或者义王赏的,在外人看来极为珍贵的东西,于老者而言不文一名。
“我是想要……”
“随便什么都行,别烦我!”
虽然当初是为了报恩,他才留在武青意身边,但这些年如师徒父子一般相处,情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知道他已经有心仪女子,老者更是烦的不行——从前是他心无所属,也不想再成家,所以那办法算是得用。现在既知道他难得对人动了心,难道真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让他这徒弟打一辈子光棍?
可惜老者自诩是个通晓武艺医术八卦易容的全才,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到别的法子。
为今计,还是先得让英国公武重活下去。
他当年重伤是为了救义王,伤的实在重,不然后头也不会在不『惑』年就中了风。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能提醒天下人一天,保佑英国公府平安一天。
武重本事不如儿子,脑袋却不算蠢笨,不然也不会以废人之身苟活这些年,也是要保全儿子的意思。
只可惜老者也出,武重早就心灰意冷,此种心境下,便是他意志力非凡,对身的恢复也是极为不利的。怕是也就这么几年可活了。
老者又开始翻看早就烂熟于胸的医书,连武青意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后头小『药』童进库房洒扫,没多会儿就着急忙慌地道:“师祖,师叔把你那块天外陨铁拿走了!”
那块天外陨铁无坚不摧,是老者的心尖宝贝,从不给外人看的。
也就是当年承蒙武青意搭救阖谷,老者忍痛提出过要把那陨铁送给他。
武青意并不肯要,说自己并不缺良兵利器。
老者也就心安理得地留着了,没想到他方才是要那个。
老者心痛地捂着胸口,只能安慰自己说徒弟武器超群,那陨铁到了他手里成了神兵利刃,也不算辜负了它!
…………
坝头村当年遭遇洪水后又重新建了村。
可惜的是,如今坝头村的人和从前已经不是一批人了。
王氏不禁叹一声物是人非,又再道一声庆幸。
真的是庆幸,当年要不是因为他们婆媳合力制服了那贼人,又连夜逃走,怕是如今也都不在人世了。
他们从前住着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户人家,但因为那位置并不好,所以新住着的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也只建了两间茅草屋。
王氏是打算还在这地方建衣冠冢,所以顾茵给了对方二两银子,那家人毫不犹豫地就搬走了。
距离中元节还有好几日,一家子就先住下,先找人茅草屋后头的山上挖两个坑,再去定做石碑,等到中元节前就把石碑送过来,再填土合坟。
王氏的心情明显不好,叠元宝的时候还道:“当年走的匆忙,只带他们一人一件衣裳做个念想,没想到后头发大水啥都没有了。”
顾茵和两个小家伙都帮着她一道叠,顾茵闻言就劝慰道:“没事儿,咱们多给爹他们裁两身新衣裳,这旧衣服少些也不碍事。”
“哎!”王氏先是笑了笑,又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也是你爹他们没福气,不知道你后头会有那么好的厨艺,都没吃上一口。”
顾茵说这也不难,“虽然茅草屋简陋,但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带着菜刀傍身吗?我还要随身带着的调料,做些饭食总是不难的。”
顾茵说着就去拆包袱,要找里头的菜刀。
她一动,两个小家伙也跟着动——自打上次顾茵离家月余,回来后俩小崽子有事没事就去瞧她。
还有过分的,顾茵去上茅房,他们也在门外等。
把王氏看的笑死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到,当然也是因为她时不时就去瞧自家儿媳『妇』。
她也促狭,从寒山镇出来的时候给顾茵的粗布衣裙上缝了两根长带子,带子的另一头就系在两个孩子腰间。
这下子真成了把孩子系在裤腰带上。
把顾茵都笑坏了,不过从寒山镇到坝头村路途遥远,外出谨慎些总是好的,也就由着王氏把他们系上了。
现在到了村子里,那系带自然被拆下来了,但是两个小家伙都养成习惯了,还跟着她团团转。
王氏抬眼见了两个“小尾巴”,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那些悲伤的情绪总算被冲淡。
“娘。”顾茵无奈她。
“哎!”王氏应了一声,又招呼武安和顾野说:“来和我叠元宝,老跟着她干啥。”
顾茵看到菜刀还在,就数了几十文钱出来,去村里买了些鸡蛋和蔬菜,还托人第二天去赶集的时候帮自己捎带一些肉。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那狭小的茅草房里已经堆满了元宝。
王氏找来麻袋把纸元宝都装上,摇头苦笑道:“当年我生青意的时候,真的是吃够了苦头,差点就一尸两命。再怀武安,我都怕自己熬不过来。当时还和你爹说,要是我走在前头,让他也不用费银钱给我准备什么祭品,每年叠一千个元宝在下头尽够花的。没想到如今倒是我年年给他叠了。”
“这不止一千个了娘。”武安小声提醒。
王氏斜他一眼,“咱家条件好了,不得多给你爹、你哥烧点?你小子咋比我还抠搜。”
“不是抠搜,是你让我计数嘛。”武安知道他娘心情差,不是真的骂自己,就只是小声解释,“现在是二千五百三十六个。”
“那再叠会儿,”顾茵坐回小板凳上,“给爹他们凑个整儿。”
最后一家子叠了四天元宝,足足叠了三千余个,但是谁都没抱怨一句辛苦。
就连顾野,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这趟来拜祭的是谁,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
七月十四,赶工了四天的两块大石碑送来了。
到武重和武青意两个名字,王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顾茵也心里酸酸的,虽然从前就知道武家父子没了,但那会儿和他们没什么情,现在因为王氏和武安,她也把他们父子当成一家子。
坟冢合上后,当晚王氏没睡,就坐在两个坟头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武安也没睡,他正在努力地给他爹和他哥哥写悼文。
虽然他才开蒙没多久,但是早就想好要给他们写,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再落笔的时候就写的很快。
顾茵和顾野干脆也没睡,顾茵处理食材,准备第二天好好做一顿祭饭,顾野则去陪着他『奶』。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正式到了中元节这天。
王氏让陪他坐了半宿的顾野进去歇会儿,自己则进屋先拿出一麻袋元宝,去了路口开始烧。
这叫路祭,在传统里是先烧给四方游魂的,怕他们抢自家人的钱。
王氏口中念念有词道:“都有,都有,谁都别抢。”
等到在路口烧完,王氏拖着空麻袋回家。
没走两步,远远的,她就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家新立好的墓碑前。
尽管那个人的身形是王氏没见过的高大,但那种熟悉的觉……当母亲的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
她手里的空麻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那人立刻转头过来,他带着半边面具,但晨光熹微下,另外半边『露』出来的脸还是既熟悉又陌生。
王氏先是一喜,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活着回来了,但后头很快清醒,村子和自家旧址就一条路,他刚就在路口根本没到人过来,而且方才那一声轻响,一般人怎么可能隔着十几丈听到?
这是……这是鬼魂上来了啊!
“大大大大大……”王氏哆嗦着嘴唇,大丫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最后尖叫出声道:“媳『妇』啊!有鬼啊!”
武安已经写好了祭文,刚走到门口听到她娘一声尖叫,立刻冲了出来。
他先到了一个极为高大的人影,一身玄衣,还带着半边面具,神『色』晦暗难明,一就不是什么好人。
“嫂嫂,救命!”
嫂嫂手里有家里唯一的菜刀!
话音未落,听到王氏尖叫的顾茵抄着菜刀也冲出来了。
中元节大早上闹鬼?想也知道是有人装神弄鬼!
“哪里来的无耻鼠辈,敢在我武家门前装神弄鬼?!”
“不许欺负我娘!”刚回屋躺下休息的顾野趿拉着鞋子也冲出来了。
一大两小眨眼的工夫,从屋里一直窜到后院山头上,不过两个小家伙都没再冲过去,都让顾茵拉住了。
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青年,虽还不明白情形,但起码知道他不是坏人。
武青意扫过他们一眼后就还是看着王氏,泪水在他刚毅的脸上蜿蜒而下。
八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于顾茵和武青意这样的青年来说,八年足以让他们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另一个人。
而对王氏这样的年纪,八年的光阴只在她脸上留下了沟壑和沧桑。
但眼前的亲娘,虽然打扮穷苦,面容也老了一些,但着极为精神,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年轻的朝气。
是他梦里都不敢设想的模样。
“娘,我回来了。”
他声音粗粝喑哑,听到王氏耳朵里,她又喜又骇然,闭眼道:“儿啊,人鬼殊途,现在还是大白天,你可别出来吓人啊!”
转头到顾茵他们没动,王氏又颤着腿儿要往顾茵他们那边靠,还颤声说:“你们是不是看不他?呜呜,快来扶我一把,我可能是一晚上没睡,脑子糊涂了。”
她真吓得不行了,武安立刻答道:“娘别怕,我们看得的!他不是鬼。”
“你们能看、不是鬼就好……”王氏都走到他们跟前,离那两块墓碑远远的了,听到这话才猛地站住脚,又猛地转头不可置信道:“儿,你没死!”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踉跄着跑过去,武青意也快步伸手迎她,母子俩抱在一处,王氏恸哭道:“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龟儿子!没死这么久才回来,老娘都要伤心死了。”
武青意安安静静地任由她骂,后头又听她语无伦次骂道:“老娘每年给你们父子叠那么些元宝,都白叠了,全让你爹在下头一个人花了,他那个老不羞的,多得了那么些银钱,也不知道上来给老娘报个梦,肯定是在下头讨小老婆了……”
“娘,”武青意失笑,眼前这个的确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娘,“爹也没死啊!”
王氏终于不骂了,讷讷地道:“他咋也没死?”
这话委实听着不像好话,不过在场的都是和她亲近人,都知道她没有咒武爹死的意思。
“当年我和爹虽是被朝廷征召入伍,但还未入军,就遇到了义王,成了义王座下将领。”武青意慢慢地说起了当年的事,最后道:“爹如今被今上封为国公了,就是身子不大好,中了风。”
“中风好,中风好!”王氏又哭又笑,还有啥比人活着还重要呢?
至于儿子说的啥国公,王氏也没听懂,反正就是戏文里的大官就对了!这下子自家真是否极泰来了!王氏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好事儿!
激动之下,一夜没睡的王氏晕了过去。
武青意面『色』一沉,立刻把她抱起,大步跨进茅草屋里。
“我去请大夫!”顾野立刻跑出了家门。
虽然到了坝头村才几天,但他一如既往闲不住,早就把村子里的状况都『摸』清了。
不到两刻钟,顾野就牵着一个大夫来了。
乡野之间自然没什么好大夫,好在王氏身体强健,根本没什么事儿,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她都开始打呼了。
“没事儿,就是睡过去了。”大夫说完就离开了。
屋里众人也都放下心来,王氏睡的香,顾茵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屋。
武青意最后留了一留,确认屋里的娘和这一切都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他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的眼神落到屋门口。
他想到自己方才到的『妇』人和小孩,虽心神动『荡』之际没仔细,但也知道那是他的幼弟和他的发妻,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不点口口声声喊他的发妻为娘。
他离家八载,哪里来的五岁的孩子?
尤其是当年他和发妻成亲,本就是权宜计,根本没有夫妻实。
不过他当年就说过自己去后,就让她自行发嫁,想来应该是再改嫁了。
时移世易,他已经不太记得八年前她的模样了,只还记得她打小娇怯胆小,只敢缩在人后的,没想到如今都敢挥起菜刀了。
他扬了扬唇,起身出了屋。
顾茵已经进灶房去了,准备了一夜的吃食,可不能浪费,虽不用做祭饭了,但可以做团圆饭啊!
两个小崽子正在屋门口小声说话。
“那是你大哥啊?”顾野有一点点酸酸的。
他也认得丑脸叔叔那半张脸和特别魁梧的身形,他挺佩服他的,想着再面要和他结拜!
但是没想到再面,才知道他是武安的亲大哥。
武安又不练武,这么好的大哥,给他多好啊!
武安乐得人都傻了,点点头道:“是啊,是我大哥!”
发现到顾野口气不对劲,武安又道:“是我大哥,也是你爹啊!”
顾野搔了搔头,“可又不是他生我养我的,怎么就是我爹了?”
“唔,”武安想了想解释道:“和娘在一起的,就是爹啊。”
顾野还是摇头,“我还是不想要爹,我只要娘。”
武青意出屋的时候,刚好把他们的对话听到耳朵里。
听着他们的意思,这孩子好像是没爹的?是大丫改嫁的男人死了?还是别的?
他面『色』一凝,出屋询问背对他的顾野道:“你娘呢?”
到他出来,平素话不多的武安格外热情,立刻抢着回答:“在灶房!”
顾野情绪本就有些低落,听到武安回答了,他也懒得吭声,还蹲在地上。
武青意对武安笑了笑,接着去寻顾茵。
家里就这么大,顾茵早就听到他们在外头说话了,余光也一直留意着门口。
她弯了弯唇正要说话,却看他只是走到门口就站住了脚,与她隔着半边没开的门板。
冷不丁的,顾茵听他问道:“孩子他爹呢?”
怎么问起这个?顾茵前后连贯一想,想到他是误会了。
她久久没有言语,武青意自顾自叹息一声,“我明白了,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尽管发妻改嫁了,可也奉养了婆母这些年。家里条件实在是差,他肯定是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的。
“你们随我上京,后的和离书……”
“咔”一声,顾茵手里的菜刀『插』在了砧板上。
“来,你现在就写,我们当场和离。”
这声音委实熟悉!
武青意抬脚进屋,再定睛仔细去,只见面前的顾茵虽然身穿着粗布衣裙,却是雪肤花貌,杏眼琼鼻,尤其一双眼睛,说是灿若星辰也不为过。
“你……怎么是你?”
顾茵刚还有些生气的,怎么没想到再面,他就是武家的武青意,更没想到他张口就是和离的事儿。
听了这话,她也懵了一瞬,“是我啊。”
“是你很好,”武青意突然笑起来,略显凶戾的面容瞬间柔和起来,“是你就好。”
跟着武青意一道来灶房的武安已经跑回屋里,摇着王氏道:“娘,别睡了,大哥和嫂嫂好像不对劲。”
王氏困得不成,上下眼皮儿像黏在一起似的睁不开,嘟囔道:“他们能咋?困死老娘了,你别烦我。”
武安道:“我也不懂,就是大哥说啥‘和离’,然后嫂嫂就不高兴了,菜刀都『插』砧板上了。”
王氏立时爬起来下了炕,也不穿鞋,抄起鞋子就出去了。
下载【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