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富贵儿也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富贵儿他没命娶妻生子,让他的儿孙跪在灵堂上哭,你知道他丧事怎么办的?他爹娘跟着我父母在千里之外,我给他烧了两刀纸,也就是他平时的几个朋友来看了看他,他那么年轻,他就死了!”
“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把嘴闭上,假装不知道我在这儿!”贺静低喝道。
原时安深吸一口气,说:“人我已经支开了。你……快去快回。”
贺静轻轻提起颈上的面巾,遮住口鼻,带着荣华等人顺着原时安指点的路线飞奔而去。
过了半刻钟之后,贺静又带着人匆匆忙忙回来。
原时安什么都没说,让他们出去之后,顺手把门闩上,缓缓走回了焦夫人的灵堂。
贺静带着人出门之后就摘了面巾,坐上自家的马车,风驰电掣地回到了贺家。他让荣华去抱了贺颛,他自己则冲到了糜氏的院子里,糜氏正在跟丫鬟们玩儿水,见状吓了一跳。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贺静脸色严肃得有些可怕。
丫鬟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糜氏却不害怕他,近前问道:“什么事?”
贺静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杀了原时祯。你跟不跟我走?”
糜氏倒吸一口气,震惊又错愕地看着他,突然提起裙角往屋里跑,嘴里呼喝:“烟儿开锁拿首饰银票地契,雨儿给我收拾四季衣裳各十套,濛儿把我的马桶抱着!小少爷呢?快叫rǔ母把小少爷抱来。快快,所有人都跟我走,马上走!”
贺静原本提着一颗心,见着糜氏在屋里麻利打包行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儿子我叫人抱着了。”
糜氏百忙之中从窗户探出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静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登船,糜氏匆匆忙忙跟着他逃难,带的东西这也不齐,那也没有,儿子从睡梦中被惊醒,哇哇哭了好久。气得糜氏拼命瞪贺静。她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也不会骂人,更不会对丈夫动手,就是狠狠地瞪。
贺静大包大揽,哈哈笑道:“别生气嘛,缺了什么,夫君给你买。”
糜氏把他赶出房门,砰地关上舱门。
把大家闺秀bī得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贺静摸了摸鼻子,gān笑道:“是我不对,我不对。”
贺静的行李早就打包上船了,连小少爷贺颛的行李都收拾了不少。唯独糜氏那里铜墙铁壁,她不肯打包箱笼,丫鬟们也水泼不入,只临时带了三口箱子出来。东西上船之后,停泊在码头的船只马上就驶离了港口。
贺静被赶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谢青鹤的舱室:“先生,贺静拜见。”
若不是糜氏在发脾气,他又确实理亏,登船的第一件事就该来拜见谢青鹤。
谢青鹤下午就上船安置好了。贺静jiāo代要把先生一家照顾好,谢青鹤居住的舱室非常宽敞华丽,至少是完全符合了谢青鹤的居住条件。谢青鹤已经把茶泡好了,就等着贺静过来。
“坐吧。”谢青鹤让了他一杯茶,“看来心情很好。”
贺静想起糜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笑:“还好。还好。”
这也是贺静被贺老太爷禁足之后,谢青鹤第一次见他。
船上都是贺家下人,贺静很放心地说了刚刚在迁西侯府发生的事情,说:“原兄给我开了门,我就溜进迁西侯府。原时祯那时候都会去抄经,原兄把左右下人都支开了,我带人进去,套了麻袋——”他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死没死,我也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天爷想饶了他,就让他活下来。老天爷也觉得他罪不可赦,那就把他收了去呗。我这么敲了九下。”贺静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说着说着,笑容就消失了,两只手捧着被茶汤烫热的紫砂杯,神色寡淡。
贺静并不是残忍嗜血之人。
富贵儿的死亡让他痛苦,他认为杀死原时祯替富贵儿报仇,是最淳朴的正义。
他也确实遵循着心中的正义,对原时祯做出了判决。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他杀死的是一个他认定的恶人,应该替富贵儿偿命的坏蛋,整个过程还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报仇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快意,只有沉重。世人说,以血还血,以眼还眼,看见别人与自己承受了同样的痛苦,这份痛苦就能减轻吗?并不能。”谢青鹤抬手喝了一口茶,“维持这世间的公平和正义一直都是很痛苦的,若不能负担起这份痛苦,只想着复仇的快感——快感承担不起这份沉重。”
贺静将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咂摸了一遍,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