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千百神明站成队列,全部都遮住了脸。然而虽说大部分人都掩藏去了身形,静江仍旧可以辨认出来,站在首位的,是那位建御雷神。似乎司长征伐就一定要带头去做这种事情一般,建御雷神难得身穿战甲,首当其中地举起了手中的道标。
毗沙门天站在惠比寿的身前,一身战甲阻挡住了天与惠比寿之间的视线。身为七福神的一员,她坚定地表示,一定要先听一听惠比寿的陈词。
然而天诛的含义,就是已经判定七福神之一的惠比寿为恶。静江剑尖斜指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毗沙门天和高天原诸神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身后的惠比寿勉强支撑起身子,嘴唇一张一翕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目光流转,重新投注在了静江的身上。
“第一次知道这家伙的时候,是听说黄泉乡曾经有个不老不死的人类。”
他的道司严弥是如此告知他的——毕竟历代的惠比寿都换代换得飞快,简直可以说是和人类差不多的短命,因此如今的惠比寿根本就不曾见过静江身形矮小年方豆蔻的模样,只不过听严弥说,静江是曾经误入比良坂的人类,就和黄泉乡的辅佐官小野篁一样,因为个人能力的出色而被留在地狱任职。
再后来,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引发了天的怒火,却阴差阳错地因为不同土地的规则化生成为了神明。
而具体是什么怒火……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辛秘。”
严弥摇了摇头,对当时仍旧是个少年的惠比寿说道:“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是几乎最为年轻的神明——我是说在实力足够和七福神之中的毗沙门天打平手的情况下。原本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如今神明和人类的分隔割据的情况之下,是无法诞生这么强力的神明的。”
而如今,大军压境之下,惠比寿重新将目光看向静江,声音微弱:“你快走吧。如果站在这里为我说话的话,就算是与天为敌。即便是你,在面临天罚的情况下,也……”
“也如何?”
逆光之下,新生的神明一只手按在剑上,蓄势待发:“五百年前我就正面接过一记天罚了。也不过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甚至还从人类摇身一变化生成了神灵。
惠比寿:“……?!”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静江大踏步走向神薙阵法的正下方,抬头面无惧色地看向天空,将手中的长生剑笔直地插在地面上,一只手握住剑柄。
“五百年前,我因为同样的罪名得到天罚。”
少女一字一句,看上去俨然是打好了腹稿的模样:“那个时候因为我是个人类,因此你们没有用这么大的拿来杀神明的阵势,但是当时的陈词我还听得很清楚,你们说我监守自盗,扰乱了现世和比良坂之间的规则。”
她一伸手,惠比寿口袋之中的那根“黄泉之语”无风自动一般飞来自己的手掌心里。
“幸好我运气不错,九道天雷没有直接弄死我,反而塑了仙骨出来。”
静江的道袍在风中缓缓摆动。
[术师惠比寿!触犯禁忌,扰乱天界。]
从云层的顶端,传来对于惠比寿的宣判。每一柱神祇的头顶都蒙着一层白布,静江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
“静江,我不知道你的神名到底是什么所以就先这么称呼你……现在和天去作对没有好处的,就算为了黄泉乡着想,你先离开吧。不用管我。”
惠比寿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缓慢,按他如今已经一身恙毒的状态,哪怕是呼吸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黄泉之语”已经被面前的神明回收,哪怕是赝作,如今的这支黄泉之语,仍旧算得上是一根钓大鱼的好鱼钩。她抬起手来举向天空,面对着八百万的诸天神明,毫无惧色:
“考虑到黄泉之语能够给妖怪进行赐名,以及有术师想要掇取黄泉之语这两点,黄泉乡并非没有准备。真正的黄泉之语已经移交鬼灯和阎魔大王代为保存,如今的这一支是用来混淆视听的赝品。”
咔吧一声,这只赝作的黄泉之语就被彻底折断。
“即便如此,七福神之一的惠比寿曾经为妖怪赐下名讳,使役妖怪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江镜,你仍旧要维护这样一柱已经被判定为大逆的神明吗?”
在日本,如今这样的场合之下,毫不客气地从上往下叫出对方的真名来,在神明的领域算得上是非常不客气的做法。
少女手腕一抖,湛蓝的剑气凝结成薄薄的保护层,环顾在身体的周遭。剑出鸿蒙凝结出三柄半透明的内力化剑,浮游在自己的周遭缓缓旋转,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剑锋就会调转方向遥遥指向天空。
“过来,黄器!”
为首的神明伸出手来,橙红色的光辉虬结成巨龙的形状,最终化作一振刀口泛着电光的太刀握在神明的手心。就算面目被遮蔽,建御雷神的特征仍旧清晰得根本无法掩藏。
雪音和日和因为雷击而躲避在附近的树林当中,小福和大黑维持着即将收敛的狭窄风穴,夜斗神仍旧还在黄泉乡之中,被黄泉乡的伊邪那美命捆了个结结实实。
因为这家伙手边还有绯器,因此伊邪那美演得格外卖力,把自己今天的下午茶都祭了出来,在保证对方不会一时之间不小心咽下去的情况下,拉足了架势使劲往夜斗神的嘴边塞:
“吃下去,吃下去!这样一来你们就将会彻底成为黄泉乡的奴隶!啊哈哈哈哈哈!”
黄泉之外,八百万神明之下,一歧日和站在树林当中,看着身边孱弱的惠比寿,瞪大了眼睛——如果是在哪怕一年之前,她都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看得到神明与神器,在现世当中等待一位神祇从黄泉乡归来。
在所有人都没能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小纸人颤颤巍巍地贴上了一歧日和的脚踝。少女的影子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下一秒,她的耳畔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声音。
“——想要再见到夜斗吗?”
日和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儿在场的所有人,静江等久站在远处头也不回,手底下是名为长生的名剑,严阵以待;惠比寿跌坐在一旁,整个身体的大半都染上了不健康的紫红色,身上的恙毒正在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身体,需要马上就进行袚契仪式。
雪音仍旧站在自己的身边,毫无异样。
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到这声音一般。
“如果想要再见到他的话,就去风穴的边缘呼唤他的名字。以人类的身躯呼唤神明的名字的话,就能够将对方从黄泉乡里带回,这样的形式称之为喊魂。”
谁?是谁在说话?
一歧日和又看了看周遭,高天原和静江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对峙关系,目前任谁也没有先动一步。而自己的周围,似乎并么有任何一个人听到自己脑海当中的声音。
“等到风穴关闭就来不及了,去呼唤那家伙的名字,他的真名——否则,夜斗神将永远被困锁在黄泉乡里。”
……无论如何,需要救夜斗出来!一歧日和很快就下了决断,不管这个陌生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总之在如今这个情况之下,能够拯救夜斗就好!少女的眼睛看向静江,这位神明少女仍旧没有一丝反应。
她说,夜斗目前被拘束在黄泉乡里也算是她的安排,但是……少女微微握紧了拳头。
随后,她的肩膀被轻描淡写地拍了拍。穿着和服的金发少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同样看向静江的背影,附在一切日和的身边耳语:“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日和一惊:“……?!”
安倍晴斋重复说道:“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妖怪庵的特性就是机动性极强,可以突然出现也突然消失,哪怕是阴阳术再为高明的术师,也很难算计到这里会有妖怪庵来插手。
静江安排他在这里等候信号,于是少年就一直悄无声息地埋伏到了现在。
“我,我听到,有人告诉我要在这里喊魂……说是只要对着黄泉乡叫出夜斗的名字,他就会回来……”
一歧日和磕磕巴巴地说道。她确实有怀疑过这样的说法的真实性,但是如今夜斗在黄泉乡里生死未卜,她和雪音的担心也确实情真意切。
安倍晴斋一拍他的后背:“那就去叫他吧。把他喊回来。”
“诶——?”
一歧日和震惊道:“之前不是还说,要让夜斗先待在比良坂里……?”
“之前是之前。”
安倍晴斋言简意赅:“现在没关系了,去叫他回来吧。”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公路中央,在小福和大黑勉强维持着的那个风穴之前俯下身子。
“夜斗!”
少女大声喊道。
“——这是,喊魂?”
毗沙门天转过身来,一脸的错愕。
透过绿荫看了一眼正在喊魂却不得要领不知夜斗真名的一歧日和,安倍晴斋的视线只停留了短暂的片刻,就重新召唤出妖怪庵来,大跨步迈了进去。
早早等在妖怪庵之中的芦屋花绘看到安倍晴斋终于回来,眼前一亮:“已经接到了静江说的信号?”
安倍晴斋点点头:“一旦有阴阳术的波动,就去找一歧日和确认。如果对方是想要想方设法让夜斗从黄泉里归来的话,就直接去通知鬼灯大人。”
也只有神明的大手笔才能雇佣妖怪庵这样的存在来做通讯工作吧。
“……那如果对方是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怎么办啊。”
芦屋花绘一脸懵逼,为什么一定会猜到对方用阴阳术啊?
“那就报警啊……”
安倍晴斋双手抱臂,叹了口气。
现世的警察效率还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