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这倒是意外的情报了。鬼灯一只手支撑着狼牙棒,看向这名阴阳师亡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使役妖怪的术士?”
“就,就是……”
阴阳师用力回忆:“那家伙身边经常环伺着各种各样身形庞大的妖兽,从远处一看就能够感知到非常不妙的那种!根本没办法去考虑那种家伙还能具备理性这种可能性啊!再加上,每个妖怪的头顶都戴着描绘有诡谲图案的面具……”
“等等,什么面具?”
鬼灯突然提问,感觉自己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就,普通的能面面具的样子……”
对方伸手比划了一个脸那么大的圆弧:“上面刻画着复杂的符号,他手下每一个妖怪,都戴着这样的面具!”
“原来如此,吗。”
鬼灯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着狼牙棒,指甲敲击金属的触感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看来自己当初在事发地点所找寻到的那一星半点的残片,就是不知名面具的残骸才对。鬼灯将印象里的黄泉之语和手中残片的模样做了对比,定了定神之后,重新问向那位阴阳师:“你还记不记得,那面具之上符号的名字?”
“啊,时间过的实在是太久,我也……”
阴阳师有些困扰地用食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去回忆当初的场景,半蹲在地上伸手作笔在地面上划下第一道辙痕:
“大概,是这个样子,唔……”
伴随着对方的动作,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逐渐成型。鬼灯眯起眼睛看了看,半响,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旁边有狱卒好奇道:“鬼灯大人,这到底是什么图案?”
“这不是图案。”
鬼灯回答道:“这是‘名字’。”
“——被重新赋予的名字,用妖怪的文字来书写之后,成为了约束的证明。”
“名字?”
从地狱之中出生,在地狱里长大,最终在地狱之中就职的狱卒并不了解现世妖怪的规则:“那不就是一出生就会被爸妈赋予的东西嘛,这种东西,就算书写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虽说一部分人类会选择用阴阳术来诅咒他人,得知了真名之后对于很多人而言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但……对于妖怪来说,这顶多是和阴阳师签订契约那种程度的约束吧?如果妖怪的妖力强过阴阳师的灵力的话,想要推翻这种使役的契约,有无数种方法能够做到让阴阳师口吐鲜血被自己的阴阳师反噬到病入膏肓。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鬼灯顺手摸了摸狱卒的头顶,这家伙看上去应该是新一批加入工作的新人,饱含着好奇心:“这并非是用妖怪的名字来作为契约使役这么简单,这种术式如今看来,应该是和神明约束神器的手法比较接近。”
“也就是说,抹去妖怪原本的名字,并重新为其赐名,因为新生的名字为自己所赋予,施术者也会藉由此而获得妖怪完整的控制权限。”
“……呜哇,这听起来好可怕!”
狱卒大吃一惊道。
“毕竟名字就是最短的咒。一般来讲,名字的赋予者,和被赋予者之间,往往都有着密不可分,相当难以切断的联系。”
难得有机会指点新人,鬼灯耐心的侃侃而谈:“比如父母之于子女,又比如师长之于弟子。”
“那鬼灯君的名字是谁取的呢?”
少年狱卒仰起脸来,一脸的天真好奇。
“是阎魔大王。”
鬼灯认真回答,又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回忆一般,轻轻啧了一声:“那家伙,也就咬文嚼字这点还比较厉害了,要是工作状态能有取名字十分之一的天赋,都不至于让一众手下跟着节奏错乱的加班。”
“——所以说,阎魔大王他又不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鬼灯君你就不要到处逮着机会就弹劾他了。”
突然,伴随着一阵不那么和煦的罡风,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鬼灯的身后。纯阳道术所裹挟的气息并不像是巫女那般太过清正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够净化周遭的邪佞——令鬼卒会感到轻微不适的程度,而是相当的阴阳糅合刚柔并济,哪怕是在比良坂之中运用力量,也不至于波及到狱卒们。
静江从空中落下,在剑气的反作用力之下还能够游刃有余地凌空翻了个跟头:“果然算是文化差异一般的东西吗,你们这边对于‘名字’的规矩可真是多啊。”
“毕竟这是这片土地上大部分契约关系的根基。”
面对对方的调侃,鬼灯像是置若罔闻一般,仍旧是一副解释说明一般的口吻:“华夏大陆那边的法则,唔,最近新听欧洲地狱那里穿来了个新的词汇,叫什么……魔术基盘,总之,就是那种东西和日本这里不太一样啦。”
阎魔大王赋予了新的名字,因此他几千年来都在沿用着鬼灯这个称谓在地狱里行事,这个名字所接下的缘分,也将他与阎魔大王,乃至于阎魔大王和地狱这密不可分的联系缘结在了一起。
“所以才有了这么复杂的规则啊。”
静江一脸麻烦:“大家都准备了好几个名字在备用的感觉。”
鬼灯一抬眉毛:“你们不也差不多?青莲剑仙,太白先生之类的称呼轮替着叫,就是不肯直说那位大人的名讳。”
“那怎么能一样。”
静江反驳道:“菅原道真以前也会被称之是‘吉祥丸’啊——当然他现在超讨厌别人这么叫他就是了。”
字号别称和各种各样的尊称当然不能够和名讳相提并论,即便如此,日本这里一些老牌的阴阳师家族也经常会有掩盖真名,用假名行事的习惯。
当然——像安倍晴明那般强大到人人都能看得到的,或者是像是自家师父一般踏入这片领地就敢于用真名示人却谁都扳不倒的,则另当别论。
总而言之,神仙打架不计入范畴。
如是想来,静江不禁弯起嘴角:“说起来,既然起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的话,鬼灯君你当初给我起这个名字倒是毫不犹豫诶。”
她抬起眼来打量鬼灯,有种后知后觉的“上了贼船”的感觉。
鬼灯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家伙的反射神经真的是迟钝到令人费解的地步,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思考模式,才能在几百年之后才能够想起来当初掉进地狱里的场景啊。
他叹了口气:“毕竟你一上来就把真名直接说出来,这种事情……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快知道你真名的人就有很多了吧?”
静江鼓起脸来,虽然不服气,但是面前这人说得确实不无道理。当时的自己武学造诣和现在相较相差甚远,在江湖上也只能算的上是个功夫不差但也绝不顶尖的普通侠士,别说是对上鬼灯这种战斗力基本上君临整个比良坂的鬼卒,哪怕是强大一些的妖怪,都只能战个勉强。纯靠蛮力的话几乎必输无疑,以巧化力身法凌厉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了解到纯阳道术,才能够将胜负拉平至五五开。
在这样的武学基础上,直接公开自己的真名实在是一个太过冒失的行为。
“那你当时一言不合直接打过来也很过分啊。”
静江毫不犹豫地翻几百年的旧账。
“按你们的话说……不打不相识?”
鬼灯弯起了眼睛,难得笑了笑。后半句说得是中文,作为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如今这家伙的外语水平其实不错。
更何况,静江这个名字,无论怎么说,都和真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嘛。也就是这家伙的师父头铁又本事够强,顶着谢云流这个大名堂而皇之地在日本建立了一个刀诀流派来,甚至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做什么遮遮掩掩的手段。
谢云流这个名字,如果是起作假名的话……云流,うん(云)りゅう(流)……
鬼灯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和发音咂摸了一圈儿,笑容逐渐消失。实际上,日语是一种在名讳上非常暧昧不清的语言。同一种发音可能会对应着万千种汉字的写法,同样地,同一种汉字也能够对应数种发音,也因此才会有神器“以训为称,以音为名”的说法。
流,ながれ。
被“鬼灯阁下竟然笑了”这点惊得后退三步的狱卒目光在辅佐官和执行官两位大佬之间来回流窜,内心直道大佬的世界果然不太好懂。
被狱卒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静江有些局促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么,现在基本上就可以确定,那位阴阳师使用了能够重新赋予妖怪名称的手法来胁迫妖怪作为式神使役了对吧?用接近于神明的方式……说到底,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道具也就只有黄泉之语而已啊。”
情况不言自明。
鬼灯对于狱卒灼灼的目光倒是坦然受之:“没错,但是我想,既然都能够有这种本事,想来等在黄泉乡期待这个人寿数近了来比良坂报道是不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屏蔽比良坂的观察,但是就如今隐世和现世还没有彻底剥离开来的情况来看的话,做到这种事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那么,就是犯人了。”
静江一锤定音:“擅自取走了属于比良坂的道具也好,用强迫的方式使役妖怪也好。平安京那事儿姑且算作是人类对于人类的暴行的话,八岐大蛇的那身蛇蜕不翼而飞,其实也和黄泉乡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吧?”
“没错。”
鬼灯点了点头。
那么,目光非常明确。
“我可能要去一趟中华地狱。”
鬼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