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将狼牙棒斜靠在金苹果树的根部,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一枚金色的果实应声落在了自己的手心。
“最早出现金苹果的记载,是在宙斯和赫拉的婚礼上。虽然宙斯这个神的人品,咳,我是说神品出人意料的糟糕,但是挑选礼物的手段总归还算不错。”
他一只手握着金苹果,将他交付在静江的手心。
“再后来,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爱神阿芙洛狄特和天后赫拉三人争夺金苹果的故事,虽争端不好,但这确实是我下意识能够想到的,最适合一个女武神的礼物。”
虽然对话很流畅,鬼灯的动作也已经尽可能自然,但是耳背的一片通红显然暴露了这家伙绷着一张脸实际上相当紧张的事实。这大概是一个不擅长说这类话题的鬼神,五百年间最为绞尽脑汁的一天——静江看着手中金灿灿的苹果,有些哭笑不得。
估计这些台词也是别人教的——生硬得不行,完全不是这家伙会说出来的话。如果是真的发自肺腑的话,她不禁会开始怀疑,这五百年间,自己的这位同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言明的化学变化。
但既然人还是这个人没什么变动的话,情况就显而易见——很有可能是学习了不知道什么人的奇怪技巧。
桃源乡里,白泽突然就打了个喷嚏。桃太郎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宿醉之后又感冒了?”
“说不定。”
白泽揉了揉鼻子,鼻梁已经被揉得微微泛红:“你给今天的药膳里再抓一把柴胡进去好了。”
“……‘一把’到底是多少的分量啊。”
桃太郎抱怨道:“就算不强求你换算到克或者千克来计量,好歹说个精准的几钱也行啊。”
桃源乡的对话暂且不谈,比良坂的植物园里,静江斜着眼睛,就看到金苹果的苹果树在一旁微不可察地瑟瑟发抖。
静江:“……你跟我说实话,你威胁了这棵树多久啊。”
鬼灯:“……”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棵金苹果树,演技真是太差了,他不过就是“和颜悦色”地要求对方在“合适的时候”丢下一颗金苹果而已,这么简单的需求,也能够执行得战战兢兢。
伴随着这惊鸿一瞥,静江明显发现,金苹果树哆嗦得更明显了。树枝都相互碰撞,发出了铮铮的响声。
鬼灯慢吞吞地说:“……我和它商量的时候,它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也不算说谎,毕竟如果不答应的话,黄泉乡的第一辅佐官足矣让一颗不会说话的苹果树从这个植物园最重要的观赏位置消失,成为一套桌椅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木料。
静江有些无奈。
“苹果我就收下了。”
她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原本密度就很大的金苹果更加沉甸甸的:“下次别欺负一颗苹果树了,长在这里也挺不容易的。”
鬼灯默然:“这……”
沉吟片刻,他最终点了点头,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确实威胁过这棵倒霉的金苹果树:“我知道了。”
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狼牙棒,就看到对面新生的神祇露出笑脸来。
“虽然这么说话有点奇怪。”
少女一只脚脚尖点地,有些不安地轻微画圈。
“——但是我也很高兴能够第一个就见到你。”
并不能说话的金苹果树轻轻晃了晃树树枝,觉得大概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施肥了。
看着就饱了,啧。
它想回奥林匹斯山。
树荫之下的两个人气氛融洽,茄子和唐瓜远远地蹲在草丛里,前者被后者摁得死死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茄子拼命挣扎:“唔唔,为什么咱们不能过去!”
唐瓜当头一掌拍在茄子的头顶:“想被马踢吗你这家伙!”
茄子:“那要看是什么马了,如果是天马或者独角兽的话其实也还……”
但是如果是地狱战马的话,一脚会当场毙命的吧。
唐瓜:“……”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来判定到底哪种马可以踢!
远处的丛林飒飒作响,静江笑弯了眼睛:“你的新晋部下?可真有趣。”
“是很值得期待的新人。”
鬼灯一本正经:“就算现在有些不成熟,但是也都非常有活力和潜力。”
两个人同时看向茄子和唐瓜的方向。
茄子被按在树丛之后:“诶,他们看过来了耶。”
唐瓜整个人僵硬得几乎要褪色,说话都磕磕绊绊:“没没没错他们都看过来了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在偷看了这下应该怎么办……”
茄子转过头来:“唐瓜你说话舌头在打结诶。”
唐瓜:“闭闭闭闭嘴!”
静江看向鬼灯:“你现在已经发展到看一眼就会给部下带来心理压力的程度了吗?”
鬼灯闻言回敬:“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作为鬼卒的抗压能力不合格。”
静江站起身来,朝着唐瓜的方向甩了一记碎星辰。唐瓜拖着茄子一个狼狈的前扑也没能躲开碎星辰的范围,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惨遭神谴,结果眨巴着眼睛等了半天,才发现一点都不疼。
鬼灯评价:“你不也是在考验别人的心理压力。”
静江耸肩:“我猜你刚刚应该是想让我丢个生太极什么的。”
唐瓜:……
本来以为是温和的神明大人什么的,结果果然是和鬼灯大人一样沆瀣一气的第二尊鬼神吗!刚刚来到阎魔厅就职的新晋职员顿觉热泪盈眶。
两名鬼神丝毫不觉得欺负了一番新人——或者说予以阎魔厅的新生力量以历练到底有什么错,留下一脸茫然但因为下午不上班还逛了植物园很开心的茄子以及简直想要吐魂出来的唐瓜扬长而去。
“想要去现世看看吗?”
鬼灯看向静江,自从两个人从植物园出来开始,双方就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金苹果树之下尴尬的表白,但是两只手倒是一直扣在一起。
“你一起?”
静江问道。
鬼灯伸了个懒腰,骨关节嘎巴嘎巴作响:“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积累下来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他目光意味深长:“交接的工作也有很多,你一时半会儿上手也来来不及,这就……”
静江:“……”
静江:“好的我明白了,你不用这样暗示也可以的,我回来就去上班。”
什么都无法阻止一个工作狂讨论工作,哪怕是迟来了五百年的恋爱也一样。静江熟门熟路地前往了联通现世的虚数潜航装置——五百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一大串的外来词让她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和周围的一大串新老面孔打了招呼之后,就吩咐相关负责的狱卒点亮传送阵。
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她还需要自己亲眼去确认。除此之外,一些遗留下来函待解决的“小问题”,静江也觉得是时候清算总账了。
东京湾。
巨大的摩天轮在夜间缓缓旋转,将夜间点染上色彩。城市里根本看不到星空,当地最高的建筑物是被彩灯笼罩着金光闪闪的一座巨塔,将内力凝聚在眼眶周围强化视野之后就能够看到,塔内人员来来往往,游人如注。
“名为东京塔的,地标性建筑物吗……”
静江点了点头。这个世界果然变化得令人惊愕,高天原和现世的距离被无限拉远,如果不晓得通往隐世的渠道的话,仅凭物理层面的努力,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踏足神明的领域。
她仍旧穿着一身的纯阳道袍,背后背着如今被冠名以“长生”的一振通体纯白的长剑,只是如今这样的装束在人群当中已经足够扎眼。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大多数人都看不见。”
鬼灯说道:“看得见的人如果不想给自己惹事的话,大多数也会装着看不到的。”
静江:“……”
最初还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她看到空中的笛子童妖在对着人群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大多数人都面目冷淡地直接从笛子童妖的身躯上穿行而过,简直就像这个实实在在的妖怪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空气一般。
“在空间的意义上,现世和隐世都已经得到了分隔。”
她想起鬼灯在临行之前的嘱托:“大部分的人类都无法触摸到隐世的存在,能够不利用符篆直接接触到的,也算得上是人类之中灵感强劲的佼佼者。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去问一些现世的阴阳师世家或者巫女的遗脉。”
辅佐官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他们肯定会吓得不敢拒绝的。”
静江:“……”
她冲着笛子童妖打了个招呼。橙黄色的妖怪远远地对着静江鞠了个躬,悠悠飘远。人群会自动地避让具备神性的神明,但是倘若不主动去搭话的话,几乎不会有人会将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静江皱了皱眉,这个世界虽然足够繁华,哪怕在夜间都光华流溢,但是对于隐世的存在来说,确实有着冷淡又疏离的那一面。
夜风吹上面颊,静江站在东京塔的顶端,脚下是一座在夜色当中闪闪发亮的,只属于人类的城市。
伴随着细碎的风铃声,一扇描绘山水流云的和式门扉出现在静江的身后。
“在下安倍晴斋,是妖怪庵这一任的主人。”
先踏出来的少年声线冷清,看上去和早年的安倍晴明颇有几分相似。
而跟在后面的那一位刚走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迷茫,在一阵冷风吹过来之后猛然发现自己站在东京塔最顶端,打了个趔趄迅速抱紧了旁边的钢架:“啊啊啊!安倍!你为什么要让妖怪庵停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啊!”
安倍晴斋:“……因为这次的委托人就在这里啊。”
说得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