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第21章第二十章

  杨丽芸是万恩药业的财务助理,小张打通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逛街,听说警察有事找她,就和冯铁霖约在时代购物中心旁边的一家水吧见面。

  这是一个年轻时尚的女人,与冯铁霖印象中财务人员呆板木讷的传统形象完全重叠不上,她用小勺轻轻搅拌着面前冰咖啡的动作,显得很优雅。

  “找我是因为罗为民的事吧?”

  “是的,前几天我们拜访了刘总,由于时间有限,了解的情况不多,因为你平时和罗为民在一起办公,所以想请你再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人。”

  杨丽芸轻轻放下小勺:“罗为民,我们平时都管他叫罗叔,他简直就是活在二十世纪的人,思想很古板,对新生事物的接受也比较慢。拿工作来说吧,财务电算化之后需要做电子账,做账当然没问题,他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可是涉及电脑就麻烦了,光是一个Excel表格就足足学了一个多月,我们那儿的几个小出纳背后叫他老古董。”

  这是冯铁霖第二次听到罗为民活在二十世纪的评价了,看来这个人与这个时代确实脱节了不少:“罗为民举报你们药厂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事实上我可能是厂里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当时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为什么这么说?”

  “上个月,大概是出事前的一周,罗为民新换了一部手机,之前他一直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直板的那种。他这个人平时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每个月工资一到账,就立刻给青少年基金会打款,在我的印象中,他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了,所以大家都觉得新鲜。但是这种新的智能手机他不会用,让我教他怎么照相和导照片。教他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我表姐夫身上。罗为民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的心思都在那些孩子身上,那天不知怎么了,他东问西问的,好像挺感兴趣。”

  “你表姐夫是?”

  “郑国栋。”

  冯铁霖诧异了一下,问道:“他都打听了哪些内容?”

  “他知道我表姐夫是环保局的领导,但是不清楚具体负责什么,我告诉他是监察队长后,他就问我表姐夫平时是怎么处理投诉案件的,包括怎么处罚之类的,问得挺仔细。我当时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些东西,直到后来出了事,才意识到可能是他举报的。”

  “关于举报这件事,你表姐夫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和表姐夫家走得并不近,也就是逢年过节串门的时候能见两次面,平时很少来往。罗为民举报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到的,没和别人说过。”

  “听说罗为民出事那天,你们金总做了一次内部调查?”

  “嗯,是有过一次。那天快中午的时候,金总的秘书跑到我们财会来,先是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闲话,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说要打个电话。

  她的手机忘在办公室了,懒得回去拿,明明我的手机就在桌上放着,她却偏找罗为民借手机,拿到手后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过了一会儿说没打通,就走了。等她出去,罗为民就拿起手机看,说怎么没有通话记录?

  正说着,金总的秘书又回来了,说金总让他马上去仓库一趟,罗为民的脸色一下就白了,看上去特别紧张,不久就听说他出事了。”

  “你对罗为民举报这件事怎么看?”

  杨丽芸没有马上回答,端起咖啡轻呷了一口,缓缓道:“可能还是有代沟吧,包括我爸在内,我对他们那一代人的很多想法是持保留态度的,嗯……怎么说呢?我记得前两年的新闻报道过,很多法律界人士呼吁在现代社会中不应该继续提倡大义灭亲,因为这与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孝道相违背。拿罗为民这件事说吧,有什么问题不能提出来放在桌面上解决呢?为什么非要走到举报这一步呢?端的是万恩药业的饭碗,回过头却要砸烂它,这种做法如果不算大义灭亲,那就是沽名钓誉了。”

  这是个有见地的女人。确实,作为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亲亲相隐才更加符合国人对伦理道德的理解,大义灭亲则是提倡公民个人对国家的感情和义务。可是,如果一个人对养育自己的家庭都没有感情,还怎么指望他对国家产生感情?

  冯铁霖知道,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的法律中都有容忍制度,亲属享有拒绝作证的权利。欧美法系中就规定,不能强迫夫妻对配偶做出不利的陈述。大陆法系的德国和日本也规定,关系密切的亲属可以拒绝做出不利于亲人的陈述,即使窝藏犯罪嫌疑人也可以减刑甚至免予刑罚。也有人认为,如果推行亲亲相隐原则的话,不利于案件的侦破——但这也是侦查机关不自信的表现,犯罪嫌疑人要是没有亲属,或者亲属拒绝作证,难道案件就不侦破了?

  诚然,把这件事和大义灭亲放在一起可能不太恰当,因为罗为民举报的主体并不是自己的某个亲属,而是自己供职的企业,但道理是一样的,说到底,道德和伦理的产生才是人与野兽的根本区别。

  “但是另一方面……”

  杨丽芸没有觉察到冯铁霖瞬间的失神,继续道:“我还是挺佩服他的,当然不是举报这件事,而是他不遗余力地帮助那些失学的孩子。如果是一时兴起,偶尔捐几百元钱,我想谁都能做得到,但是他却坚持了这么多年,对了,他被人上门逼债的事你知道吧?”

  “听说罗华做生意失败欠下了一大笔钱,是罗为民替他还的吗?”

  “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嘛,不还钱人家就要烧房子。我佩服罗为民的就是这点,他在帮儿子还债的同时,仍没有中断对那些孩子的资助,到处给人家做兼职,连周末和节假日都不休息。”

  “兼职?他做什么兼职?”

  “做记账会计啊,开始我也不知道,有一次一个人到公司来找罗为民,正赶上他那几天休年假,去外地看望一个受资助的孩子,手机打不通。我问对方有什么事,等罗为民回来转告他,对方说他们公司快年检了,税务局要查账,但是他们最近两个月的账目还没做,我这才知道罗为民在外面兼职做记账会计。”

  “你有这家公司的地址吗?”

  “上次走的时候留了名片,不过我没带在身上,回去我找找。”

  冯铁霖取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麻烦你找到后给我来个电话。”

  “好的。”

  杨丽芸爽快地接过去,装进包里。

  冯铁霖看了一眼手机,距下一个预约对象的时间快到了,于是起身告辞:“周末休息还来打扰你,真过意不去。”

  她笑笑:“没关系,我也是约了人逛街,说好了在这儿等。”

  出了门,外面骄阳似火,刚才在水吧里积攒的那点凉气瞬间蒸发殆尽。上了面包车,冯铁霖看到一辆黑色的卡宴逆行着朝这边驶过来,却没有进停车场,而是直接开到水吧门口,副驾上下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朝司机摆了摆手,卡宴华丽地在原地掉了个头开走了。

  冯铁霖依稀觉得那个女子的身影有些眼熟,没等想起是谁,对方已经推开门进了水吧,他只好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