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十五章
世界真小——生活中人们经常会说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通常是指你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冯铁霖对罗华并不熟悉,但是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四方街的老巷子里,雕刻时光酒吧门口。当时,罗华正指挥工人从车上往下卸办公桌椅。
再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冯铁霖从对方微微一怔的表情中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随即,罗华把眼神错开,继续回答闫晓川的提问,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是上个月十三号回来的,那天是星期三……两天前,就是星期一,接到刘叔的电话,对,就是万恩药业的副总刘宇,说我爸出事了,让我赶紧回来。但是我没买到当天的车票,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票,坐了一天一宿火车,星期三早上到的,下车就直接去了火葬场……说是处理后事,其实我爸的同事已经帮忙处理完了,我没赶上守灵,只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
“上周六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也问过好几遍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上周六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你们刚才不是录音了吗,你听听回放不就行了?”
“上周六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很快,罗华就知道与拥有丰富审讯技巧的闫晓川比耐性是很愚蠢的行为,他沮丧地往椅背上一靠,低声道:“我在龙湾广场。”
“请你大声回答我的问题,上周六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罗华差不多咆哮起来了:“在龙湾广场!”
“不用喊,我听得见。”
闫晓川微微一笑,“下一个问题,你在那儿干什么?”
罗华满脸痛苦,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然后把眼镜重新戴好:“没干什么,就是散散心。”
“谁能证明你那时候在龙湾广场?”
“那里人很多啊。”
“人多有什么用?他们全都认识你吗?谁会记得你?”
“哦,我想想……对了,广场西边有一个冷饮摊,我离开广场时刚过九点,在那儿买了一杯芒果汁,摊主能证明我那天晚上在广场。”
“摊主是什么样的人?”
“一对姐弟,姐姐二十出头,弟弟是开发区实验中学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是实验中学的?”
“他穿着校服,胸前印着实验中学几个字。”
“我警告你——”
闫晓川神色冷峻地注视着对方,“要说实话,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调查取证,如果发现你撒谎,你应该清楚后果!”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罗华小心地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警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把我找来问这些问题?”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做过啊,我正在家里工作就被你们强行带到这儿来了。”
“是传唤。”
在一旁记录的小张指了指传唤证,纠正道:“不是强行带来,采取强制手段那叫拘传,我们没动铐子,不叫拘传。传唤的意思是,请你过来配合我们对案件的调查。”
“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案子。”
“该让你知道的会让你知道,你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了。”
闫晓川接过话头继续讯问:“前天晚上,注意,是前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也在龙湾广场。”
“我提醒你一下,前天下了一整天雨。”
“是白天下了一天,黄昏时停的,雨停了我去的龙湾广场。”
“有人能证明吗?”
“还是那个冷饮摊,我买了一杯芒果汁,不过前天晚上姐姐不在,只有弟弟在。”
“你每次去龙湾广场都买一杯芒果汁?”
“不是每次去都买,只是你问的这两次我恰好买了。”
“这么巧?”
罗华的精神快崩溃了,腾地站了起来:“不信你去查啊!”
“坐下——”
闫晓川刚要开口训他,被冯铁霖止住,示意他暂停讯问,先去二楼监控室核实一下。龙湾广场最近一个月的录像都保存在那里,但是查阅效果并不理想,原以为找到了嫌疑人戴眼镜这个典型特征,就能很快锁定凶手,但是直到现在仍未在监控中排查到可疑目标。
闫晓川出去后,冯铁霖拿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罗华:“不用紧张,就是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好了。”
似乎见他的态度不像闫晓川那样咄咄逼人,罗华的神情有些放松,稍微迟疑了一下,把烟接过去:“我见过你,那天在我家门口。”
“记性不错,那天我正好从那儿路过。”
冯铁霖按着打火机,罗华很自然地把头凑过来。近距离下,冯铁霖注意到他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的指尖明显发黄,那是长期吸烟导致的。
“听说过那个传言吗?”
冯铁霖问道。
“什么传言?”
“关于你父亲的。”
“说他遭到报复的传言?”
“嗯,这件事你怎么看?”
“既然都说是传言了,怎么能信?”
罗华用手扶了一下眼镜,正色道,“我相信组织上的调查和我父亲的同事,他们不会骗我,我父亲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冯铁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听说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很僵?”
罗华没有说话。
“后悔吗?”
“后悔什么?”
“你一走这么多年,连你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罗华吐出口烟雾,幽幽地道:“人迟早都有一死嘛,现在的意外这么多,飞机失事,火车出轨,过马路也有可能被车撞到,运气差点儿,天上掉下个花盆都能把人砸死,这种事后悔有什么用?”
“那你母亲呢?你对她的过世也不后悔?”
罗华垂下头,默默地吸着烟,冯铁霖看到他的眼眶迅速变红。很快,一支烟燃到了尽头,他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用手里的烟头续上。
冯铁霖把烟灰缸推过去,他没有理会,而是用手指把正在燃烧的烟头掐灭。捻碎的烟丝和过滤嘴伴着火星从指间飘落,他的手指依然保持着揉捻的姿势,手背上青筋毕露,显然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半晌,才嗓音沙哑地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找我来,是调查前几天的抢劫杀人案吧?”
“你还猜到了什么?”
冯铁霖没有否认,这两起案子已经在开发区传得沸沸扬扬了。
“因为我父亲的那个传言,你们怀疑那两个人的死和我有关,或者说,你们认为我就是凶手。”
罗华说着,抬起头直视着冯铁霖,目光透过镜片射过来,冰冷,沉定。
一瞬间,冯铁霖发现罗华似乎变了一个人,眉宇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和镇定,一直夹杂在声音里的紧张、焦躁和恐惧,全都消失了。
忽然,罗华无声地笑了一下:“其实,你们很快就会发现,我是无辜的。”
猛然间,冯铁霖心里泛起了强烈的不安,对方的这种镇定令他怀疑自己可能疏忽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回头吩咐小张:“去赵局那儿申请一张搜查证。”
罗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戏谑。
对罗华住宅的搜查没有给案情进展带来丝毫帮助,相反,冯铁霖还因此碰了一鼻子灰。
当时他刚刚打开一只颇有分量的纸箱,是在靠墙的柜子里找到的,里面全部是码放整齐的荣誉证书,把整个纸箱塞得满满的。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是***题写的“希望工程”
四个字。翻开后,中间一行醒目的黑体字——谨代表受助学校和学生表示敬意和感谢,特发此证,以兹纪念。落款是共青团辽宁省委和辽宁省希望工程领导小组,右下角盖着大红的印章,捐助人一栏工工整整地写着:罗为民。
再打开一本,内容完全一样,只是捐助日期不同。
冯铁霖干脆把纸箱翻过来,将里面的证书倒在桌子上,简单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五六十本,全部是希望工程办公室颁发给罗为民的捐资助学证书。此前刘宇说过罗为民资助了不少失学儿童,但他实在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匆匆浏览了一下,虽然受助对象遍布全国各地,多数还是集中在省内,很多受助学校的地址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一看地名就知道是偏远闭塞的贫困山区,捐助时间从六七年前开始,延续至今从未间断。
正翻着,看到一本压在下面的证书露出一个角,里面似乎夹了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张照片,可能时间太久了,色彩有些消退。
照片中罗为民坐在一株大树下的石碾子上,面容刻板,没什么表情。罗华站在他身边,神情有些拘谨,眉眼青涩,俨然一副初中生的模样,脸上戴着一副样式早已过时的宽边眼镜,更显得身子骨瘦弱。背景是个农家院,干打垒的土墙外堆着大捆的苞米杆子,远处是绵延起伏的群山。根据罗华的年龄判断,这张照片至少是十三四年前拍的,也就是他刚刚进入青春叛逆期的时候。
手机响了,冯铁霖随手把照片放回原处,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的号码是局里的座机,刚接起来,就听到闫晓川压着嗓子低声道:“老大,快撤回来,赵局找你。”
“我这儿还没搜查完呢。”
冯铁霖皱眉道。
“别搜了,罗华有不在场证据。”
可能是身边有人不方便说话,没等他往下问闫晓川就把电话挂了。
收起手机,小张刚好和另两名搜查员从里屋出来,见冯铁霖看向他,他摇摇头,冯铁霖有些不甘心:“什么都没找到?”
“屋子是新装修的,太干净了,旧东西一样没有,估计装修时都扔了。电脑也检查了,新买的,没有聊天记录,连网页浏览记录都很少,只装了一个3D建模软件,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文档,是关于药品推广的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