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监大门打开,门后等候的人们立时鱼贯而出。
一脱往日的无精打采,几乎每个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洋溢起各式各样的笑容。
只有进过监狱的人,才明白自由的宝贵。这句话只怕用于形容现下的情形最为恰当,当然,不排除这些人当中有所谓二进宫三进宫之类,至于说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是否宝贵,那便不得而知了。
李涛最后一个步出大门,回头又看了一眼几年如一日的“风景”,长出了口气。
门外,接亲友的人也开始散去,喧哗复归平静。
寒风适时地呼啸起来,提醒人们,已是深秋了。
李涛将衣领竖起,快步走上大道。
还没有到公车站牌前,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他身边停下,三个人从车上下来,大声道:“涛哥。”
李涛点了点头,接过递过来的大衣披上。
为首一人道:“不好意思涛哥,我们来晚了。”
李涛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吧。”说着率先上了后座。
车行甚速,不多时便进了市区,在一间大酒店前停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后,李涛自酒店出来,已是换了崭新的大衣西裤皮鞋,除了头发依旧不到寸许之外,俨然一副商场精英分子的模样。
旁边小弟笑道:“涛哥,兄弟们等着给你接风,你说,咱去哪儿吃去?”
李涛淡淡笑了笑“无所谓,你们定吧,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小弟道:“刘老疤的人老来捣乱,生意不如以前,不过涛哥回来了,弟兄们就有主心骨了,等几天我带人扫他场子去。”
李涛不置可否,顿了顿才道:“过几天再说吧,先去夜总会。”
那小弟张口欲言,终于还是没敢出口,应了一声。
市内的第二大夜总会,有李涛的股份,当然,最初来说,他主要负责这里的“治安”问题,也就是俗称的看场子。
应该说,李涛在道上混的成绩还是不俗的,以他这个年纪,能在**上拥有如此地位和势力,绝不是件容易事。
这当然得益于他的头脑、眼光,以及魄力。
几乎所有道上混的人都知道,李涛高中辍学,但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几乎无书不读,当然,这一面,并没有多少手下小弟
见到过,毕竟在这一行里,靠的是狠,一个读书人,怎能服众?
因此并没有人认真思考过,李涛能出人头地的原因。
知识只是工具,如何运用手中的工具,那是脱离书本的另一门学问了,而李涛,显然正是合理的利用了手中的工具,或许这便是他在见识和判断方面远优于一般混混的原因。
一般的混混,只是把目光放在眼前的利益上,因此帮人看看场子,拿几分干股,便已得意的忘乎所以,李涛却将自己拿命拼来的钱分散投资,当时很多人对他的做法不解,但几年后,李涛的资本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众人才恍然大悟。
如今的李涛,已是多家娱乐场所和贸易公司的股东,若不是意外入狱几年,恐怕现今的势力还远不至此。
入夜,李涛在办公室翻着面前的账簿。
一旁的经理神情有些紧张,李涛这个人不好糊弄。
李涛看了几页,不置可否,将账簿合上“坐吧刘经理,你干的不错。”
刘经理赔笑道:“有些没有入账的,比如有些时候……”
李涛摆手“行了,我大概知道,没什么关系,有时候你也难做。”
刘经理点头笑道:“涛哥你回来,有些钱就可以省了,对了,前些日子有个人来找过你,姓韩的。”
李涛微微沉吟了下“说大名了么?”
刘经理道:“没有,长的周周正正的,看起来不像找麻烦的。”
李涛点头“恩,知道了,他再来你告诉我声。”
刘经理刚答应了一声,背后已有声音传来“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刘经理一回身,见一个高个的年轻人正站在身后,愣了愣,才道:“你怎么进来的?这是办公室。”
李涛也是一愣,但随即认出,来人正是韩文悦,笑道:“没关系,我们认识,叫吧台拿瓶好酒过来,再准备点小吃,我俩唠唠。”
刘经理极识眼色,笑着应了一声,不忘跟韩文悦打个招呼,转身出了门。
韩文悦也不客气,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涛一笑“好家伙,我这办公桌冲着门口,就看到人影一闪,你就进来了,你这是武功还是妖术啊?”
韩文悦也笑“你门没关。”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刘经理已亲自把酒食端了上来。
李涛先把两个酒杯都斟满,才笑道:“说说?找我有什么事?”
韩文悦耸耸肩“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李涛笑道:“跟你这样的人交往,那叫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事你是不会登门的。”
韩文悦笑了笑“说没事也有事,说有事也没事。”
李涛和他碰了碰杯“瞧你神色不大对,肯定是有事,说吧,是不是修理姓刘那小子?我知道你不方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韩文悦摇头“其实就想找你聊聊,没这打算。”
李涛道:“我办事你放心,别的不敢说,要他条腿,轻松搞定。”
韩文悦苦笑“真不是这事,你想到哪儿去了,跟他那种人一般见识,那我也太没追求了。”
李涛笑道:“这么说倒也有理,那你说说看,到底什么事啊?”
韩文悦皱皱眉“先喝几杯吧。”
酒过三巡,李涛还是耐不住“文悦,说说吧,你这样,弄的我喝酒都不上心。”
韩文悦笑道:“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敏感干什么。”
李涛道:“这也就是你的事,别人的事,给我钱我都不一定当回事呢。”
韩文悦道:“确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找你闲聊。”说着沉吟了下“你觉得,这个世界究竟怎么样?是混乱不堪,还是秩序井然?”
李涛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笑了笑,又低头思索了会,才道:“你这个问法太奇怪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搞不懂你到底要问什么。不过,我觉得说混乱不堪,也说不上,秩序井然也够不着,真要下定义,恐怕是介于两者之间吧。”
韩文悦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这么说吧,如果秩序井然,就不会有我们这种行当的人,这个再简单不过了。”李涛顿了顿,又道:“但说混乱不堪,当然也不恰当,否则我们这样的人早就无法无天了。”
韩文悦笑道:“要这么说的话,难道正合中庸之道?”
李涛道:“合不合我真不知道,反正这个世界,不是一两句就能下定义的。”
韩文悦缓缓点头“如果这么说,这个世界需要整肃?”
李涛笑“整肃?谁来整肃?美国倒是号称世界警察,不过好像自己国家反而最乱套吧?”
韩文悦道:“如果说,这个世界有
新的秩序呢?”
“私心。”李涛笑着指指胸口“但凡是人,都有私心。有句话说得好,伟大的人无非是私心比普通人少,可自私,是人类的通性,只要一个人尚存私心,就会产生阶级,产生阶级就会有地位分化,地位分化就会有特权,有特权就不公平,不公平当然就是混乱,所以说,换多少个政权,只要人性本质不变,社会当然也没有本质的变化。”
见韩文悦低头沉思不语,李涛又道:“说来是老生常谈,但老生常谈往往是至理名言。”
韩文悦喝了口酒,道:“照你这么说,这个世界岂不是没救了?”
李涛道:“我看够呛,不过话说回来,可能也正因为这样,人生才有意思吧,如果一个个都跟圣人似的,那也没劲的很。”
韩文悦勉强笑了笑。
张鳞坐立不安,脑中混乱一片。
筹划了好几种营救韩文悦的方法,似乎都不大妥当,原因,自然是元教的实力实在太强,假如不广邀好手,别说营救,只怕能不能进门都是个问题。
但如今这种情况,又要怎么跟道真子等人明说?
张鳞首次感觉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已是凌晨两点,他仍无睡意,坐在侦探所的办公椅上出神。
门一声轻响,打开,走进一个人来。
张鳞猛然惊醒,抬眼一看,却是韩文悦,一愣,随即跃起,冲过去抱住韩文悦两肩“文……文悦?你怎么……”
韩文悦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张鳞似有些不放心,手仍抓着韩文悦胳膊不放“不管怎么样,出来就好。”
韩文悦似乎心事重重,摆了摆手,还是没说话。
张鳞何等聪明之人,已经看出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韩文悦对面。
韩文悦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小鳞,你对元教是什么看法?不要太偏重主观,他们并没有囚禁我,因此,我希望你能客观点告诉我。”
张鳞思索了阵“首先是神秘,我去过很多次,应该说算是半个元教之人了,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我和廉贞交情不错,私下问起过他,很多事连他也不知道。”
见韩文悦点头,张鳞又道:“再者,元教这个教派说正不正,说邪不邪,真要下定义,只能说
是行事透着古怪偏激,介于正邪之间。”
韩文悦见张鳞停了下来,便道:“我听天机说,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了,你有什么看法?”
张鳞知道无法瞒他,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看法,我也说不清,如果说他们……怎么说呢,总之,如果说实话,我真的无法评价。”
韩文悦叹了口气“那么这么说来,你跟我一样,无法下决定了。”
张鳞道:“我不想骗你,是。”
韩文悦苦笑“你和我果然是同样的看法。”
张鳞道:“尽管如此,不过文悦你想过没有?假如异界军队入侵,得给世界造成多大危害?那是名副其实的生灵涂炭!”
韩文悦伸手抹了把脸“人类历史上,哪次战争不是打的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人杀人,和妖杀人,鬼杀人相比,只怕还更狠些。”
张鳞沉默。
是啊,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血泪交织的战争史,在世人崇拜英雄的同时,可曾想过,那些为堆积他们功绩所惨死的冤魂,足以遮天蔽日。
成者王侯败者寇,是人类历史的通理,经历无数次战火的洗礼,无数人家破人亡,才换来的一个个英雄被载入史册,广受后人景仰;才换来一个个实力雄厚的帝国,在当今世界矗立不倒。
“那你……”张鳞踌躇着道:“打算怎么办?”
韩文悦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我要再想想。”
“文悦,我们是人。”张鳞深吸了口气。
“人?”韩文悦苦笑“种族、地域歧视的时候,人有没有把人当人?”
张鳞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发抖,他已经没有能说服韩文悦的理由了。
是啊,在这样一个问题上,自己尚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更何况说服别人。
两人都沉默下来,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文悦站起身“我回去了。”
张鳞急忙站起,拦在韩文悦面前,张了张嘴,却仍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词句。
韩文悦拍了怕他肩膀“不要去找我,我想静静地想一想。”说罢,身子一晃,已经绕过张鳞出了门。
张鳞急急喊了一声,追出门去,走廊空空荡荡,早已没了韩文悦的踪影。
张鳞双手掩面,在墙角痛苦地蹲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