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会的浅水分部大楼。
临近晚上八点,一位眼神沧桑而深沉的中年男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中,就好像在等待着某个结果一样。
尽管态度沉着,食指却依然不自觉地摩挲。
直到审讯室中的工作灯光结束,一位身穿黑色工作服的少女和另一个颇显富态的男人,带着一位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才满目悲怆地迎了上去。
“爸!我……”
啪!
沧桑的中年男人首先给了林昊响亮的一巴掌。
“闭嘴,不要说话。”
接着,向碧滢薇和分部部长刘长卿深鞠一躬。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深感抱歉。是我教子无方,管教不当。
关于那个受伤的女孩子,我已经联系她的家人,准备找个时间登门道歉。相关赔偿也会及时到位。
但他毕竟是我儿子,身为父亲,又怎么忍心看他遭受牢狱之苦?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然后充满真诚地看了碧滢薇一眼。
“尤其是你呀,小薇。”
但是碧滢薇的表情依然保持淡然。
“哎,滢薇同志,你就回长辈一句吗。虽然林昊这次做的事情是很混账,但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何况曾经林天磊董事的父亲,怎么说也曾经跟你爷爷交情不浅。这几年虽然往来少了,情分到底还在……”
面对刘部长的规劝,碧滢薇漠然地开口。
“我有什么可说的?受害者已经签署了谅解书,林先生虽然态度不够诚恳,但既然保释手续齐全,我也没有留人的借口。
还是说,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喜欢公报私仇的女人?”
感受到碧滢薇冷漠不近人的态度,林天磊一时间如遭重击,身体微微后退一步,接着悲怆地叹道:
“我知道你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可生意场上的竞争,哪里是个人意志就能左右的?
当时父亲刚刚去世,我资历尚浅,对栖缘集团的掌控力还不足。而碧世叔年事已高,但他的继任者又能力不足。
所以股东们联合起来决定吃掉市场,抓住兰宁市经济辐射的机会挤兑掉竞争对手,需要顾全股东利益的我当时也很无奈呀……”
说到这里,他捂住胸口,如不能自已。
“自从收养你的世侄和他的妻子自杀,只剩下韵晴一个人背起破产后的债务,将你拉扯长大。
我没有一天不对你感到愧疚,甚至都不敢见你,只能悄悄撤销掉一些我能控制的债务诉讼……”
然后充满欣慰而沧桑地看了她一眼:
“所以能够知道你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成长成才,成为最年轻的启天阶,我真是又感到欣慰,又感到羞愧……”
“…………”
碧滢薇不想说话,甚至懒得评价他炉火纯青的演技。
类似这种打出温情牌的戏码,在她声名鹊起后,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就像京剧里的面谱,曾经在落魄时敬而远之的亲人,讨债上门时凶神恶煞的债主,在得知她成名的消息后都马上换了一张脸。
仿佛一夜之间,坏人都隐藏在了阴暗的角落里,在她面前出现的净是一些落魄时未曾见过的好人。
只是谁又能看清,每一个隐藏在面谱底下,深不可见的阴暗面呢?
在林天磊带着林昊,即将离开巷子拐角的时候,碧滢薇才忍不住开口。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还是个孩子的我无法评判。
只是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罪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每个人都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即使你的父亲,那时候的林爷爷,是一个怀抱理想的好人……”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一直都非常羡慕爸爸。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都能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在离开前哈哈一笑,接着又深沉而冷漠地看了审讯室门内一眼。
“我还要多谢你们,一直在关照我那个不成器的长子。
希望有一天,他能理解我身为人父的良苦用心”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身后人的反应,只是拉着怒不敢言的林昊,一步步走向门口,离开了天理会的分部大楼。
“……哎,林天磊先生怎么也是对本市经济发展有重大贡献的企业家,你们两家人曾经又是世交,何必闹得那么僵呢。”
部长刘长卿长叹一声。
“我先去处理一下今天的文件。滢薇,你以后就专注罗兰会相关的案件,其他琐事就交给我吧。”
待到刘部长也消失在拐角尽头后,碧滢薇面无表情地转向身后,审讯室的大门。
“戏都看完了,你这个幕后观众也总该离场了吧。”说着,又玩味地微笑道。
“还以为能看到一幕父子相见的戏码,看来你这是还没做好准备?”
“啧……就这么想恰这个烂瓜?现在可不是我出面的时候。”
从门背悄悄走出的林立一脸无奈,可眸子依旧有神。
“从我交给你的资料里,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蛛丝马迹,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每当你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都会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编织好了一张大网,只等我们这些棋子帮你把网彻底铺开,然后就等待猎物上门?”
“所以呢?看来你很期待大义灭亲的那一天。”碧滢薇笑道。
“彼此彼此,在知道那个老狐狸可能对你的养父母使过什么肮脏的手段之后,你不也一门心思想着扳倒他么?”
“…………”
诚然,碧滢薇无法否认,在面对栖缘集团和林天磊的事情上,她很难不抱有私心。
因为在漫长而隐秘的追查当中,越是深入,就越能了解到当年企业的破产,还有养父母的死,跟栖缘集团还有林天磊这个老狐狸息息相关。
但如今真正让她感到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当年发生在她家的事情。
而是林立交付给她的这些记录。
“有不少资金流向和物资变动隐晦地表明,关于罗兰会的活动,栖缘集团似乎也有参与其中……”
已经跻身布福德世界富豪榜前五百的他,掺和未见势力的活动到底有何意义?他是在什么时候,跟那些人发生了联系?
假如联想起罗兰会最早的活动记录是在八年前,会不会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有计划地对浅水市进行了侵蚀。
甚至自己家族的集团,也不过是他们图谋的牺牲品?
思虑越多,疑惑反而越多。于是在冗长而繁复的思考之中,碧滢薇竟也有些羡慕起这个已经完全痞子化的老熟人来。
至少他可以隐藏在暗处,以不为人知的身份和手段,一点点达成自己的目标。
而不像自己,只能在指挥官这个身份的束缚下,不得不直面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一个个世俗且无趣的交际。
“继续调查有关栖缘集团跟罗兰会在背后的动向,这应该也是你希望执行的任务吧?”
“真把我当成你的部下了?行吧,反正都是为了人理,听你的也无所谓。”
“有什么发现,我会尽快告诉你。”
说完这些之后,林立就离开了审讯室,消失在了尽头的拐角。
而碧滢薇回到指挥办公室,夜色已深,但被云翳遮蔽的星空却愈发朦胧,难见星月。
“哎……”
良久,她才坐在椅子上。
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