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 章

  床头读物《变形记》并非我的最爱,《城堡》才是。只是……《城堡》读来,终归是太难受了。”

  陆一身心皆一震。

  这么多年,从童年到现在,她第一次听到,哥哥流露出这般丝毫不做掩饰的痛苦。

  年轻的声音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陆一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响起一阵沙哑的祝福。

  “生辰快乐,我的城堡。”

  卡夫卡的《城堡》,陆一始终读不下去。

  怪诞、荒谬、压抑得透不过气。

  她曾经问哥哥,这本书讲的到底是什么?

  哥哥说什么来着?

  ——“阅读是很私人的事,感受也很私人化。我读出来的,未必会是你读出来的。”

  可到最后他还是耐不住陆一磨,说:

  ——“那座城堡,于k而言,是永远的可望不可即,也是为了避免绝望竖起的充满诱惑的希望。”

  遥不可及么?

  哥哥傻瓜,那就送《城堡》啊,万宝龙多贵啊!

  他那时候明明刚上大学,她又清楚他肯定不会拿他母亲一分钱……

  那,钱是哪里来的?

  陆一小心翼翼放好钢笔和录音笔,来到隔壁的【19岁】。

  这次是笔电、手机,和录音笔。

  “一一,生辰快乐。在大学过得好吗?你从小未过过寄宿生活,如今是否适应?今年不知该买什么,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总会需要的。”

  【20岁】里面是一本书,陆一最爱的国内小说家谷雨的《暗香疏影》,也是谷雨第一本先出剧本后出书的小说。

  她翻开书外壳,扉页上还有谷雨的签名。

  “一一,生辰快乐。今年的礼物难得不用绞尽脑汁,之前意外得知《暗香疏影》剧组被饰演反派人物的男星放鸽子,故而我毛遂自荐……其实该带你和你心心念念的谷雨老师见面,或吃饭的,只是……对不起。”

  录音被匆匆截止。

  【21岁】的格子中挂着一套正装。

  “一一,生辰快乐。大四了,也不知你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不过,应当是要实习的,正装是需要的吧?这套我亲自挑的,虽是正装,但不至于太严肃,牌子选了中等的,太好的,怕高过领导,太差,也不好。也不知你是否喜欢?今天话有点多,我要出国了,从此,离你更远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

  【22岁】里放着一套简单素雅的礼服长裙和一双高跟鞋。

  “一一,生辰快乐。也祝贺你大学本科顺利毕业。上次忘了同你解释衣服尺寸问题,也不知你长高否、胖否,我都按你18岁的身材,揣度着买。这次的礼物,如果你已工作,年会等重要场合可用,如果还在读书,也可以随便穿着玩儿。”

  【23岁】里是一本房产证。

  “一一,生辰快乐。前一段时间,无意从老同学口中得知你本科就读于桐大,也不知你如今是否还留在桐市,我买了一套市中心的高层住宅,离桐大老校区不远。我回国了。”

  【24岁】……

  “一一,生辰快乐。……”

  【25岁】……

  “一一,生辰快乐。……”

  【26岁】……

  “一一,生辰快乐。……”

  【27岁】……

  “一一,生辰快乐。……”

  这次快结束后,忽然多了一句奇怪莫名的低语:“快十年了,观察期还未结束,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敢结束。”

  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陆一这次耐心等待。

  她等到了一句伤感又无力的低喃:

  ——“你……还记得我吗?”

  陆一将录音笔抱在胸口,抓着录音笔的指骨泛白,肩膀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急得她直咬食指第二指关节,拼命点头。

  随着点头的动作,她如墨般的发丝从身后倾泻至身前,稍稍遮挡住她的侧颜,也挡住她早已泛红的眼眶,和正在不断努力着咽下哽咽的喉咙滑动。

  陆一站在原地,垂首,垂眸,缓了半天,也或许只是一秒钟。

  然后,转身面向身后标注年月日的书架。

  【2006年9月8日】一张雪糕外包装纸。

  陆一拿起,发现底下有一张不知从哪儿撕下一小片白纸:

  【军训,热。本意是冰矿泉水,却多买了一份你最爱的随便。很甜。】

  字迹很潦草,像是紧急写下的。纸张泛黄,边缘被磨得不再锋利。

  ……

  【2006年12月3日】一套护肤品。

  底部便利贴写着:

  【在片场无意中听闻很好。】

  ……

  陆一一格一格看,一排一排看,看那些从【2006年】一直到【2016年】谢向谦记录的有关于她的细碎日常。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听说了什么?

  等等。

  每一件小事、大事里,都有一个她。

  时间、空间、地点、事件都在他笔下变换,唯有她永恒存在。

  当无形的思念化作有形,可以看到、可以听到、可以触摸……

  它们就像是蜂蜜制成的极细的丝线,一圈一圈缠绕住她的心,每多看一分,丝线便长一分,缠绕的力度便紧一分……

  慢慢地,慢慢地,甜蜜的丝线逐渐嵌入心脏的软ròu,鲜血一滴一滴淌出,染红了蜜糖拉出的长丝线。

  而丝线的甜意也透过被割裂开伤口侵入心脏。

  甜蜜和心痛融为一体,然后将她淹没……

  陆一扭过头,望向一直跟在身后的谢向谦,眼前一片模糊。

  明明刚刚才抹过一把啊……

  大颗大颗眼泪将滑落到她嘴角的时候,谢向谦已走至她身前,俯下身,薄唇贴着她嘴角,将苦涩一一吮掉……

  而后将她圈进怀里,一手搂紧她的细腰,一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宠溺又无奈道:“小傻瓜,带你来看你的礼物房,哭什么?”

  陆一原本刻意抑制着流泪的冲动,一入他怀,便再也忍不住,从无声低泣,变为不顾形象嚎啕大哭,哭到上半身剧烈地发抖,边哭边骂他:“你才是傻瓜!大傻瓜!你才是!”

  什么禁室,什么礼物房?

  外间是他复刻的回忆,这里是分离那些年他收藏的点点滴滴对她的牵挂。

  都是困住他的困兽!

  她宁愿分开这么些年,他能忘记她,偶尔也好,长久也罢!

  她不要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蜜丝割心。

  她不要他,像她刚刚那样,明明已痛到无法呼吸,却偏偏不敢、也不愿喊停!

  只因留恋伤人的凶器上那一丝丝甜意。

  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难过,更不曾想成为伤他的那把凶器。

  她明明,明明是要让他开心、自在,才甘愿一个人默默远离他的啊……

  为什么?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