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夫人本就身子骨虚得紧,被司元华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言论逼得一个踉跄,所幸被身旁的嬷嬷及时搀住。
“一命换一命?死在你那残忍父亲刀下的人岂止我夫君一人?若真要一命换一命,将你司家灭门都抵不上这许多命债。我不想与你谈什么一命换一命,我只晓得你这般冲着一个老妪大吼大叫,如此咄咄逼人,断然算不得什么正道!你有什么不平,尽管走出府去,冲百姓说,让他们还你公道!”威远侯夫人嗓音沙哑得似破铜锣,一字一句地顶回去,颇有些冤魂索命的架势。
然而司元华是真真没做一星半点儿的亏心事,莫说只是有这冤魂索命的架势,就是真有冤魂,也冤不到他头上。可司元华也清楚,威远侯夫人如今称得上是心死了,而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司元华不是不清楚。于是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整理好了情绪,才再度对着气极的威远侯夫人开口。
“我今日来,不是想与夫人证明我是什么正道。我自知无论是父亲还是我自己手中均有亡魂,可父亲与我所杀的,没有一个人,是有愧于心的。夫人既与威远侯日夜相处,必然也晓得为国尽忠,有不得不杀之人,不得不做之事。不过是各为其君罢了。”
司元华将道理一一摆在威远侯夫人面前,至于听不听,听进去多少,司元华是不大在乎的。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楚国短时间内定没有足够雄厚的资本去跟齐国开战,也就不敢动自己这个身份的人,故而今日来的这一趟,一是起个劝慰作用,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亲杀了其夫君在先,威远侯夫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欠妥,出于情却也是可以理解的。二则是将自己压抑了太久的话一一说出来。
“话,在下是放在这儿了。夫人是要如街上野狗一般,一朝受了疼便紧紧咬住在下不放,还是要就此与在下做个两清,则全凭夫人自己定夺了。”司元华理了理衣冠,又冷冷的瞧了眼威远侯夫人,方才转身离去。
“在下告辞。”
司元华的身影消失在威远侯夫人视线内的瞬间,威远侯夫人一直强撑着的气势一下子全散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彻底跌坐在地。还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态龙钟显露无疑,双眸中竟满满地凝着浑浊的泪。
“夫君……是妾身,对不住你啊!”威远侯夫人在地上哭泣着,肩膀不停颤抖。一旁的嬷嬷见状,忙劝慰道。
司元华与慕晴一行人再听到关于威远侯的传闻,是第二日的事了。
慕晴急匆匆地冲进司元华的宅子,连仪态也顾不着了,人未至,声先到。
“司元华,你是不是对夫人做了什么?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夫人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你怎么就不能听点我的话,放过夫人不成么?!如今京城中尽是些流言蜚语,惹得你的处境比前些日子还差!”
慕晴从桌上随手摸来个茶杯,重重地往桌面一敲,怒气冲冲地看着司元华,司元华被这响声,敲了个清醒。
“郡主你慢点说,你说的是什么夫人?莫不是……威远侯夫人?”司元华闻言有些懵懂,他看向慕晴。
见慕晴还是怒气冲冲地,司元华便将茶壶拎了起来,欲给慕晴倒上一杯茶。慕晴见状,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重重地将司元华递过来的茶杯重重放下。
“喝什么茶!夫人就是威远侯夫人,还能有谁?”
司元华不解,他看向慕晴,眼中满脸疑惑:“威远侯夫人?我不过同她谈了一些话罢了,你又何出此言?”
“你这一席话怕是太毒了,直接将威远侯夫人给毒死了。”慕晴稍稍冷静了一些,端坐在木桌旁,一双美眸仍旧死死地盯着司元华,眼中满是怒意。
慕晴也是方才才听闻威远侯夫人去世一事的,后来她又知晓司元华去寻了威远侯夫人,这才匆忙赶了过来,想要知晓司元华究竟是与威远侯夫人说了些什么,这才使得威远侯夫人自杀。
这回却轮到司元华惊讶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说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其实也不为过。
“死了?!何时的事?我离开时,她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死了?”司元华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慕晴,似是要从慕晴那处寻个答案。
“就今早之事,你竟还不晓得么?”慕晴狐疑地盯着他,想从司元华脸上看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我要如何晓得?”司元华苦笑,“昨日去了一趟威远侯府,虽没被威远侯夫人如何,却在回程时,险些被城中百姓给拆吃入腹。我还如何敢出门?”
司元华的神色泰然,慕晴是当真看不出司元华有在骗她的可能性,也就暂且如此信了。
“那你今日就更莫要踏出宅子一步了,如今楚国京城中百姓今日的情绪,完全是脱了掌控。”
司元华点头,道:“我自然会小心行事。说来,倒是有几分对不住你了。”
说着司元华叹了口气,慕晴对自己是真的尽心尽力了,可事情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你若是真有该对不住之人,也是威远侯夫人,又与我何干?”慕晴见司元华面上并无半分悔过之意,心中不由也有些生气了。
司元华笑了一下,似有轻蔑意。想到昨日威远侯夫人的那一番话,他便觉得十分可笑:“你不晓得,昨日我同威远侯夫人说那一席话之时,她的态度有多难看。而今服毒自尽,无非是良心发现,晓得自己冤枉了我这一无辜之人。”
“元华,你怎能如此说?”慕晴闻言大怒,一双美目直直看向司元华,似是不相信司元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司元华继续适才未做完的动作,替慕晴倒了杯热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我清楚,你觉着威远侯夫人可怜。你想帮她,对不对?”见慕晴点了头,司元华继续说下去。“你帮不上她的,毕竟这是个死人了。但倘若你真想要帮她,将威远侯府那个不成器的世子除了,也许还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罢。”
慕晴无奈之余竟还有些认同司元华所说之事。“元华,如此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是不该的,你不能继续如此想下去了。”
“那你可还有旁的,更好的法子?”司元华闻言也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看着慕晴,等着慕晴说出更好的法子来。
“就这一事上……”慕晴更加无奈,无奈她无法反驳司元华,也无奈她要继续如此想下去。“确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司元华又是笑,却是带了几分得意之色的笑。“那你打算如何除去这渣滓?”
“我会就这两日寻个机会与洛轩商量……这件事,你还是置身事外,千万不要插手得好。”慕晴深知如今司元华在楚国百姓中的地位,只怕他一出门,便会被人责骂。
司元华知晓慕晴是为了自己好,左右他这几日也无要出门的事,便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与洛轩一同行事,我又如何有放心不下的道理呢?”
然而,来的比慕晴想要的机会更快的,是威远侯夫人下葬的消息。
慕晴是当真心疼威远侯夫人的,故而也着了一身素白衣裳,带着裁衣与剪影二人走进了灵堂。这一看,慕晴便发觉,自己在看威远侯世子这人上,真是没司元华看得透彻!看来昨日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才让他有胆子设了这样一个灵堂!
这算是哪门子的灵堂?分明就是一破烂草堂罢了!更气人的是,就连灵位,也是摆在祠堂外的陈旧桌子上,寒碜地插着三五支香。至于守灵的人?不知是从哪儿雇来的泼辣婆子,一刻不停地哭嚎,简直是扰人清闲。
气得慕晴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时机不时机的了,从灵堂走出来,便直奔昨日去的行乐楼,耐着性子将昨日的场景又上演了一次。
她猜,楚洛轩定然安排了眼线在此处,自会通知楚洛轩她来了的。
果不其然,不过两炷香的时间,楚洛轩便从窗棂翻了进来,衣裳头发上甚至沾了几片竹叶。
“晴儿,你瞧你,怎如此委屈的模样?底下人同我说你来了此处,我便匆匆赶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楚洛轩在慕晴面前,一向是没有形象的,他被慕晴这秀眉紧紧锁在一起的模样刺得心中一疼,赶紧将人拉近眼前,仔细揉开了紧蹙的眉。
“洛轩,”慕晴抬头望着自己爱人的眉眼,“借此事将威远侯世子除了罢。”
楚洛轩心中不乏惊讶,怎地好端端地,威远侯世子又做了什么让慕晴生气的事了?但他知晓慕晴既然如此说了,必定有其道理。
“怎么突然之间想除了他?”不过做事之前,还是得问一问缘由才是。
慕晴将视线移开,望着窗外失神,面容上有一抹愁色,“今日,我去了一趟威远侯夫人的灵堂,实在是……”
慕晴不忍将那番惨状描述得太仔细,只一语带过。“实在是不堪入目,寒酸磕碜得紧,那渣滓连守灵都是雇的街上的泼辣婆子,连已逝之人的一点点清静,也不肯留下。加上此人并无什么作为,拉拢也毫无必要,反倒是留下,照这般纨绔子弟的作风,不晓得会不会给我们捅下难以弥补的篓子。还不如早些除去好了。”
楚洛轩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的判断。威远侯那世子,不争气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朝中早就有不少大臣看其不顺眼,我借此机会,将其除去,也不失为一个挣得声望的好机会。”
“嗯,对我们有利自然最好了。”
楚洛轩顺势将慕晴腰一卷,将她虚抱着,轻声安慰道:“晴儿,威远侯夫人虽是可怜人,可她派人刺杀元华一事,便是一个隐患了,更何况她如今服毒自杀,与地下的威远侯相聚,对她而言也不算坏事,你不必为的死而内疚的。”
慕晴在她怀中轻点了下巴,只说
道:“我晓得。”
楚洛轩并没有食言,翌日一下了早朝,便邀了数名平日里与自己走的亲近些,又看不惯威远侯世子的大臣到府上商议此事。
如楚洛轩所料,诸位大臣早就视威远侯世子如挡在眼前的污泥,加上今日威远侯夫人灵堂一事,已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一直欠个牵头之人罢了。而楚洛轩这么一提,诸位大臣十分配合,是以今日这一议事,不消半个时辰,已经从如何弹劾,几人弹劾,到弹劾内容具体写些什么,全给弄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