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刚好到了府里每月发放月例钱的日子。
雪姨娘便一早就去了账房,筹算各部门这月该分的月钱。一抹身影自雪姨娘出了院门后便一直悄然随着,身手轻捷,走在前面的雪姨娘一行浑然未觉。
这算月钱,要算上偷懒吃酒的罚,细算出来,是个大规模。雪姨娘确是个丫鬟出身的,大字识的不多。需得有人代字念读着。
“杂役房喜儿,早上晚起两次。罚去四百钱。”
雪姨娘一边听着这个月该罚的清算。没有错的地方她便点头示意,另一边会字的小厮再在账本上记下。
“膳房的富贵,这月吃酒两次。罚去六百钱。”
雪姨娘点点头“嗯,记上。”
“慢着!”忽听得高亢一声,叫停了这边井然有序地一切。
未见人影知来人,只听门外的丫鬟小厮们齐齐说着:“给侧妃娘娘请安。”雪姨娘闻声起身,眉间微蹙了三分。心知来者不善。
苏如兰一身绣金的暗红华衣。颈上一串琉璃珍珠链,发间一套金丝朝凤钗,眉间得意,眼生媚态。招展的模样任谁也看得出她得了势的气焰。
进门,她也不正看雪姨娘,只对着管账的说:“这吃酒的富贵身为膳房的人还敢随意吃酒。这个月既有了两次,月钱便全免了罢。”
管账的听了一时尴尬,瞄了瞄雪姨娘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旁的雪姨娘听了苏如兰的话面色已不大好看。心中虽对苏如兰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跟自己争抢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她上来就干涉了府中的财政大权。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雪姨娘驳了一句:“府里发放月钱自来都是我接管……”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不待雪姨娘说完,苏如兰便对着那管账的又厉色高声了一句。
雪姨娘的脸色跟着这话黑了下来。那管账的一见苏如兰动了怒,也顾不得雪姨娘什么模样,赶紧跪下应承了“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说罢。苏如兰又转过身来看了这屋里的小厮们一圈,一众皆无不服的样子领她很是满意。她迈步坐到了雪姨娘刚做的位置上,冲着刚刚念帐的小厮说:“现在继续念吧。”
雪姨娘看着那苏如兰坐上了自己的位置,一副得意的模样,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刚听得小厮念了两句。苏如兰便挥手叫停,对着一旁怒不能言的雪姨娘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这屋里好像没有椅子给你坐了吧。”说着,轻蔑了瞪了雪姨娘一眼。
雪姨娘被闹了个难堪,心中自是气恼。可也只能暗暗告诫,眼下的情况都于自己不利,不宜再跟她正面上争些什么。被苏如兰这一句说,冲着眼前人轻哼一声,索性也去了。
这一场好戏,被一直随在暗处的人全部看了去。
此后一日之中三番几次,不管是吃茶饮水还是浇花弄草,园中一应事务,雪姨娘所管之处,苏如兰必要插手进来。纵她自己不来,丫鬟们也只说受了苏侧妃的命去办。
夜间雪姨娘按例查房,到了管家那里,管家却说苏侧妃已经领了一众丫鬟们去了。雪姨娘听了,悻悻而去。
各个房里需要的一应用具,都由丫鬟们先报到管家那里,按理而言,是该再报给掌家的雪姨娘。可人在底下做事,总得给自己留条活路混下去。苏如兰的一句“你若做不好,自然有人来接替。”令管家不得不把家中大小,直接略过了雪姨娘报给了苏如兰。让雪姨娘这个虽有管事名头的,成了个挂牌的主。
这些,雪姨娘不愚钝,她又怎会都不知。无奈苏如兰如此欺人,雪姨娘也拿她无法。一旁的丫鬟见主子满脸愁容,问雪姨娘道:“主子,苏侧妃如此欺人,您何不去找老太君给您做主?毕竟您才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掌家人啊。”
雪姨娘听了,深深一叹气,摇了摇头道:“若是能去,我怎会等到此刻。”
是啊,若是能去,自己怎会忍到现在?苏如兰的一场设计,雪姨娘疏忽了事情的严重,虽非本愿,但终究落得流言四起。此刻,老太君尚消未消气都难说。自己还如何有颜面再把苏如兰的夺权说给老太君去。若是再惹得老太君一时盛怒,说不定这掌家人的位置还真要易主了。
雪姨娘心中一番算计,以为,如今还是稳固和老太君之间的关系是上策。于是每日无事,就到老太君那里去陪着。老太君气恼归气恼,倒也不拒绝雪姨娘的照顾。故此端茶倒水,雪姨娘做的也很是细致。
她有一副烹茶的好手艺,还是先王妃在时一手调教的。从烫杯温壶到洗茶冲泡。她手法利索,可观可赏。老太君好感于雪姨娘的,茶道也算其一。她泡的一手好茶,老太君是欣赏的。
片刻,雪姨娘兢兢业业地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敬到了老太君跟前。老太君坐在那榻靠椅之上,欣欣然地接过了茶,耐着性子先闻而品。
雪姨娘站在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老太君的脸色。她知道老太君素来也欢喜她烹的茶,今日更是谨慎着,不说博取欢心,也只望着能够少些心中的芥蒂才好。
老太君品了半盏茶,迟迟却也没说个好与不好。老人家似不经意般的随意一瞥,瞄了那一旁紧张的雪姨娘一眼。只见雪姨娘握着手中的绢巾,始终略略地行着礼候在那儿。
老太君闭了闭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口徐徐道:“烹茶之道分人而口感不同。源于泡茶者的经验,也源于对茶道的理解。”
雪姨娘听老太君这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为避免说多错多,只应了一声:“老太君说的是。”
坐在靠椅上的老太君挪了挪身子,身旁的丫鬟立即有眼色地在老太君背后置了一个枕头。老太君舒坦地靠了上去,也不理雪姨娘的话,缓缓又道:“茶道精神,讲的是清、静。实质上做人也就是这个道理。”
雪姨娘略惊,抬头望了望老太君。
“人活一辈子啊,其实不过是比谁更能忍些罢了。这不走到最后,笑着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啊,你说是吗?”说罢,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等雪姨娘接话,就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了罢。
雪姨娘怀着复杂的心思从老太君房中走了出来。她听懂了老太君给她的话,也懂得她的意思。只是雪姨娘颇有些惊讶,没想到老太君虽已人入暮年,心却毫不糊涂。听话音,她也未必就不清楚苏如兰近日的所作所为。既如此,雪姨娘便明白,老太君是看自己能不能忍了。
另一边,在祠堂跪了两日的慕晴收到了裁衣的一张字条。
“已成功将水搅混,雪姨娘必须和您联手才有可能对付苏如兰。”
慕晴看了纸条上的内容,嘴角一笑。望了望四下无人,苏如兰派来的丫头刚从房里出去。慕晴起身,把纸条拿到香火上点燃,看着它全部烧毁殆尽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罚跪。
正走到跪垫上还没弯下腿,那苏如兰派来的丫鬟倒先进来了。
丫鬟见慕晴不知何时起了身,嘴角还挂着丝丝笑意。逮住慕晴便开始骂骂咧咧地说了起来:“哎呦!我说晴姐儿也太没羞没臊了,我这前脚刚走您可就嫌累起来了!怎么,这才几日啊姐儿就熬不住了?”说着,丫鬟上前去,一把按下慕晴的身子,强逼着她跪在了垫子上。
边推,边狠狠地说道:“给我好好跪下吧!”慕晴也不多做反抗,只是十分恶心这丫鬟碰自己。慕晴心明,自那日打昏了她之后,这丫鬟十分气恼,于是更变本加厉地为难着慕晴。其中细小也不用多说。只先前可能还有几分念及慕晴好歹是个郡主,如今倒毫不顾忌,动手动脚也都用上了。
看慕晴跪在了垫子上之后,丫鬟似乎还有些不解气,又狠狠地推了慕晴两把,嘴里恨恨道:“跪好!”
正在慕晴不反抗欲任由她去时,却忽听得高昂一声:“住手!”
还不待慕晴转身去看,来的人便大步流星地冲到了丫鬟身边,一手把丫鬟拉了起来“谁给你这个胆子这么做的!”
慕晴闻声去看,竟是那一身正气的弟弟,慕启明来了。
还没有回过神来去想为什么慕启明会来。只听那先前嚣张的丫鬟,此刻惧怕地求饶着:“少爷息怒少爷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
慕启明冷哼一声把那丫鬟甩在地上:“我大姐纵使被罚,罚的是跪拜抄写,不是在这里挨你们这些奴才的打!”
那丫鬟被慕启明一阵吼,吓得魂都丢了半个,嘴里只嚷嚷着:“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慕启明伸手把慕晴搀扶了起来,确信了慕晴身上无甚大碍。转而面向丫鬟,负手而立道:“今日是被我正撞见你的恶行就见你动手打了人,他日我若不在这儿,不知道你还敢做些什么更过分的呢!来人啊,把这没大没小的奴婢给我拖下去,仗责一百!”
门外应声,进来了两个侍从,把那喊破嗓子求饶的丫鬟给带走了。那丫鬟耍聪明的喊着慕晴求饶,可慕晴是个不爱多管的,你欺我无妨,罚你我却也不拦着。淡淡看了看那丫头,慕晴也不再去想。
“姐姐这些天可还好?”慕启明虚寒温暖了一番,无非也是那些话。慕晴一一应答了,道谢慕启明来看她。其实细一想便知,这弟弟,多半是偷偷地来看自己的。苏如兰若是知道他要来,又岂会放他?况他上来便罚了苏如兰派的丫鬟,便证明他该是不知他母亲的这些作为的。纵知道,也是带着好意来的。
对这么一个好心人,慕晴断无冷脸色的理儿。也搭着话,说了许多。
临走,慕启明说:“姐姐不必忧心,我会再派一个可靠的丫鬟来。”慕晴暖笑,发自内心地谢了,送走了慕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