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3月19日,鲁迅接到一封姓马的女士从杭州寄来的信。信中说:“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别后,多久没有见面了。前蒙允时常通信及指导……”鲁迅甚觉奇怪,已近十年没有去杭州了,怎么会“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别”呢?鲁迅回信告诉她已近十年没有去杭州了,她所见到的“鲁迅”肯定另有其人。这位马女士便邀请两位朋友一起访问鲁迅,一见面才知道她原来所见到的那个“鲁迅”确实是另一个人。然而,她还呈给鲁迅一篇那个“鲁迅”在苏曼殊坟旁题的四句诗:“我来君寂居,唤醒谁氏魂?飘萍山林迹,待到它年随公去。”落款是“鲁迅游杭吊老友曼殊句”,还有日期。送走了马女士之后,鲁迅给许钦文写了一封信,请他就近在杭州调查一下那另一个“鲁迅”。
许钦文接到鲁迅的信后,决定邀章廷谦(字矛尘)一道去调查。许钦文到浙江大学去找正在那里教书的章廷谦,章廷
谦说他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学生中已有传说,说是鲁迅在暑假期间还要到曲院风荷去讲学,有些学生正准备着暑假到曲院风荷去听课呢。而且有三个学生就住在曲院风荷。于是,许钦文和章廷谦前往调查,并不断向人打听。
“哥哥在松木场的小学里教书。”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说。
许钦文和章廷谦来到松木常小学设在一座祠堂里。他们远远听到教鞭啪啪啪地打击讲台的声音,便知这个教员不是师范学校出来的老师。他们走到教室门口,迎面走出来一位中年人。此人中等身材,唇上留着一撮胡子,脚上穿一双草鞋,手握一根长长的教鞭。
“啊,老师在上课吧?”许钦文说。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参观的?”章廷谦说。
“欢迎!欢迎!”教师笑一笑说,表现出欢迎的姿态。
“请问,老师贵姓?”许钦文忙问。
“敝姓周,我是周作人,就是鲁迅!”教师说。
“久仰,久仰!”许钦文赶紧恭维。但暗自想,此人竟然连周树人和周作人都弄不清楚,还冒充鲁迅呢。不过,兵不厌诈,哄他一下看看再说。就接着恭维道:“久仰,久仰!真难得,碰到了鲁迅先生!”
“是啊,在这里碰到了鲁迅先生,真是难得呀!”章廷谦也附和说。
许钦文他们的恭维使这位假鲁迅兴奋起来。他提高了嗓音说“我写的《彷徨》已经印了八万本,一出版就卖完了。但我自己不满意,还要另外写过!”
这位假鲁迅的话,引起许钦文的沉思。鲁迅的小说集《彷徨》由北京北新书局出版以后,在全国文坛上又一次引起巨大的轰动。但是,当时文艺作品的读者并不多,文艺书籍的销路也不广,要是真的八万本一下子就卖完了,那可是个大数目字哟!
“我是周作人,我是鲁迅,《彷徨》卖了八万本,但我自己不满意!”假鲁迅在许钦文他们的“恭维”下很狂妄,继
续大言不惭地说。“我和他们合不来,我不愿意和他们合在一起,所以就到这乡下来教书。”
听了假鲁迅的这些话,许钦文就想:“他们”指的是哪些人呢?当时北新书局出版鲁迅的书,版税是特别优待的。假如定价五角钱一本,版税百分之二十,如果真的卖了八万本,就有近万元的版税收入。那么,何必到乡下小学挣一个月二十元的生活费,又为什么要穿着草鞋来上课呢?还有,他自己对《彷徨》也不满意,哪些地方不满意,以后打算怎样改呢?许钦文只是这样暗想,并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们是来调查的,要侦察假鲁迅的秘密,跟他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看着假鲁迅洋洋得意的样子,许钦文和章廷谦禁不住笑出声来。可是假鲁迅却以为许钦文和章廷谦的笑,是为他的“成就”高兴,是对他的“成功”赞赏,便反复地重复着说:“我,周作人,《彷徨》印了八万本,一出版就卖完了!”
他挥动着教鞭,摆动着双脚,嘴角上泛起白沫,说着说着,举动松下去了,声音低下去了,疲倦中露出一副苦恼相,显出一副窘迫态。
许钦文和章廷谦相互递了个眼色,便向假鲁迅告辞了。假鲁迅将二人送出门外,站在门神像前挥手送别。许钦文和章廷谦走出十几步回头瞥一眼,只见假鲁迅还站在门神像前仰头想着什么,是得意还是懊悔?
许钦文和章廷谦将此事反映给了松木场小学的管理机关,叫那个假鲁迅以后不要再这样招摇撞骗了。然后将调查和处理结果写信告诉了鲁迅。
一周后,鲁迅收到了许钦文和章廷谦的信。次日,1928年3月27日,为着名誉上的自卫,鲁迅写了一篇声明短文《在上海的鲁迅启事》,在《语丝》上发表,后来收入《三闲集》。那个“本姓周或不姓周”的人,冒名“鲁迅”在苏曼殊坟旁题的四句诗,鲁迅引用在《在上海的鲁迅启事》一文中,也长期流传下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