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夫人名字叫朱安。她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脸型狭长,脸色微黄,前额颧骨略微突出,眼睛大小适中但不大有神,而且有些下陷,看上去似带有几分病容,头上梳着发髻,脚缠得很小,步履缓慢不稳。此时,她才四十多岁,穿着打扮却比较老气,夏天,上身穿一件白夏布大襟短衫,下面系黑色绸裙,其它季节,她都是穿色泽较深暗的衣服,朴素而整洁。看得出,朱夫人是一位旧式妇女的典型模样。
朱夫人平日少言寡语,很少见有笑容,虽然没有什么架子,但一般人摸不透她的脾气,一开始总是不大敢接近她。她操持家务是十分称职的,勤俭持家,能炒一手地道的家乡菜,闲暇时就做针线活。她对丈夫和婆婆的照顾是十分细心周到的。客人来了总是以礼相待,泡茶送点心都很尽心。从这些事情来看,朱夫人也够得上一位旧式家庭妇女的典型形象。
有一件事充分显示出朱夫人的旧式妇女的斯文风度。一天,鲁迅出门归来,带了一些点心回来。他端着点心,先送给母亲挑几块,然后让夫人挑几块。朱夫人斯斯文文,竟然拣那小的、差的拿了两块,就此便了。
朱夫人思想比较保守,封建意思浓厚,似乎自己已经年纪差不多了,不识字又不想学文化,比鲁老太太在思想上就要落后衰老,所以她给人以未老先衰的感觉。她对于新事物不大敏感也不愿意接受,对于剪头发这件事,婆媳俩人
的态度就截然不同,鲁老太太首先把发髻剪掉了,留了短发,并以“现身说法”告诉儿媳妇剪发的好处,在婆婆的劝说下,朱夫人才剪掉了发髻。
在节假日里,鲁老太太的屋里常常是宾客满座,热热闹闹的。朱夫人除了在厨房里忙烹饪之外,便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子里吸水烟。她有时晚上也到婆婆屋里坐坐,听听鲁老太太和大先生还有女孩子们说话,但她很少吱声,除非婆婆问到她,她才回答一句半句的。鲁老太太经常读书看报知道事情多,说起话来内容丰富而有风趣,而朱夫人说话不多又远不如鲁老太太说的有趣。
朱夫人也是一位心底善良的人。在砖塔胡同住期间,一次,俞芬和俞芳吵架闹得很僵,姐俩谁也不服谁,姐姐俞芬居然不让妹妹俞芳进屋去睡觉。夜深了,朱夫人走过来调解,劝姐姐俞芬让妹妹先进屋去睡觉,可俞芬说什么也不肯让步。没办法,朱夫人只好将俞芳领回自己的房间里,让这个女孩子睡在自己的床上。女孩子觉得委屈一个劲儿地哭,朱夫人便好言劝说:“好孩子别哭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听话,那边大先生在写文章,不要吵他好不好?”有时候,俞家女孩子吵闹,朱夫人也走过来好言劝说:“大先生回来了,你们不要吵他,让他安安静静写文章好不好?”
朱夫人和丈夫的关系一直是个问题。有一段时间,兄弟俩分裂以后,鲁老太太常常在大儿子和二儿
子两边轮换着祝每当鲁老太太来到砖塔胡同住那时候,三口人在一起吃饭,她老人家有说有笑,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当鲁老太太到二儿子那边去住时,大先生和朱夫人在一张桌上吃饭,说话很少。朱夫人开口,无非是问问菜的咸淡或饭的软硬,此时,大先生或点点头,或答应一声,或是或非只一句,便没有了下文。之后,两个人静静地各吃各的饭。
白天,鲁迅上班工作或在家里写文章,朱夫人则在厨房料理饭菜,或在自己屋里做针线活、吸水烟休息。晚上,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屋里睡觉。如此而已。鲁迅说:“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她。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鲁迅和夫人之间很少说话,没有感情。但是,鲁迅承认朱夫人的家庭地位,在经济上给予充分的信任,提供她应有的物质生活,尽了自己的义务。鲁迅对朱夫人的娘家一直以礼相待,有时给朱家寄钱资助,还帮助夫人的弟弟朱可铭的儿子找工作。朱家也时常送些家乡土产给大先生。
朱夫人对丈夫是很尊敬的,很佩服鲁迅的才能和为人,甚至明显地表现出自愧不如的自卑心里。两个人的文化、思想、认识差距太大,但她似乎丝毫不想去努力缩小差距,只想尽全力照顾好丈夫和婆婆。她对丈夫是有感情的。在砖塔胡同住时,一次,鲁迅病了,吃不下饭,只能喝粥。朱夫人便把米捣碎,煮成容易消化的粥糊。
她还托俞芬到稻香村等有名的食品商店买来糟鸡、肉松、熟火腿等丈夫平时爱吃的菜,给丈夫开胃。然而,她自己却舍不得吃这些好菜。朱夫人对丈夫生活上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的。
一年冬天,朱夫人遵照婆婆的旨意给丈夫做一条新棉裤,做好以后,她将棉裤放在了丈夫的床上。但是,鲁迅没有穿。天气很冷,鲁老太太托孙伏园劝说鲁迅穿上新棉裤,免得冻着,结果无效。
对于鲁迅和朱夫人的关系,有人好奇地问过鲁老太太。老人解释说:不知为什么,他们总是好不起来。既不吵嘴,也不打架,平时不多说话,没有感情,两个人各睡各的,不像夫妻。老人家问过儿子:她有什么不好?儿子摇摇头说:和她谈不来。老人家又问:怎么谈不来?儿子回答:和她谈话没味道,她有时还要自作聪明。儿子又举例说:有一次,我告诉她,日本有一种东西很好吃,她说是的,是的,她也吃过的。其实这种东西不但绍兴没有,就是全中国也没有,她怎么会吃过的?这样,谈不下去了。谈话不是对手,没趣味儿,不如不谈。就这样,过了二十年,鲁迅和朱安两个人好像越来越疏远,看上去他们精神上都很痛苦,鲁老太太也很苦恼。
对于鲁迅和朱夫人的关系,一些朋友都很了解和关心。鲁迅的朋友大多思想进步、头脑解放。有的人直言不讳地劝鲁迅:既然没有感情,就把她送回娘家,负担她的生活费,这
是很客气也很合理的,何必长期为此事苦恼,为什么两个人一起做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呢?鲁迅对此事考虑得更多更深,他说:绍兴的习俗,一个嫁出去的女人,如果被退回娘家,人们就认为这是被夫家“休”回去的,那时候,家人的歧视、舆论的谴责将无情地向她袭来,她的处境是不堪设想的,她的家庭的社会地位也将受到很大的影响。一个女人,心理脆弱的,就抵挡不住这种遭遇,甚至会以自杀来了此一生。鲁迅就是这样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所以,他一直没有向朋友们说的那样去做。他宁愿长期地孤独、寂寞、苦闷,长久地过着非战士又像战士的生活。
朱夫人明知丈夫和她不好,但她唯一的希望是将丈夫拽住,她并未觉悟到这是让丈夫和她一起做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她思想受着封建礼教三从四德的束缚,只想着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都顺从他,慢慢总会好的。她自己说得很好:“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下边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然很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这是她的愿望,然而近两年,看见丈夫和许广平小姐一起出入,她的心凉了。
在北京,朱夫人和丈夫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七年。1926年8月26日,鲁迅在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告别了北京西三条,朱夫人眼含着沮丧的泪,无可奈何地看着鲁迅和许广平成双成对地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心里默默地祝愿他们将来会很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