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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在书屋抄碑

  教育部移到北京以后,周树人便来到北京工作,住在北京绍兴会馆里。周树人在教育部里任佥事兼科长,一直没有什么调动。后来,袁世凯称帝,其特务陆建章的军警执法处到处抓人,凡是他们认为反对或不服洪宪帝制的就要抓起来,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失踪。北京政府里的大大小小文官人心惶惶。为此,人人都设法逃避耳目,只要多少有一种嗜好遮掩,比如,重的去嫖赌,轻的玩古董,多少就可以令特务们放心了。于是,在教育部里,一些人就用打麻将来混日子。

  周树人对麻将不在行,只好也假装玩玩古董,因为买不起金石品,便只能玩玩纸片子,就是收集一些石刻拓本。但是,单拿拓本来看也不足以消磨漫长岁月,而且又不能经常花钱去买拓本,于是,他便动手抄写。一块汉碑字很多,再加上碑文大多断缺,拓本上字若有若无,要左右看远近看,慢慢地辨仔细地辨,才能辨识出来。所以,一块汉碑可抄写十天半月的,用来消磨时光是再好不过了。

  抄碑原本是掩人耳目,让袁氏特务看成不问

  政治的老古董。可是,周树人抄碑抄来抄去却产生了一种校勘的兴趣。他抄了碑文之后,与王兰泉的《金石萃编》对比,发现书中的错误很多,便决定写一本精确的。每一块碑,他都用尺精确地测量其高宽,共有多少行,每行多少字,逐字抄录下去,对于残缺的字,过去存而今已缺的,过去缺而今尚存形影的,都一一注明。就这样,周树人抄碑一抄就是好几年。

  后来的抄碑已经不单纯是掩人耳目了,所以,周树人不但白天在教育部里抄,而且晚上或假日在自己的住处也抄。此时,他的住所是北京绍兴会馆“补树书屋”。

  绍兴会馆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府下属八个县,其中山阴和会稽两县的会馆在此处,名叫山会邑馆,清朝末年废除了府制,山阴和会稽两县合并为绍兴县,因此山会邑馆就改称为绍兴县馆或会馆。会馆门额是魏龙藏写的,此人是周树人的父亲伯宜公的朋友。

  绍兴会馆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正面一间朝东的大房子是供奉先贤牌位的仰蕺堂,每年的春秋要进行两次公祭。穿过南侧

  弄堂便到后边的小院,跨过北边的圆洞门就看到补树书屋了。

  补树书屋的院子宽阔而清静。走进圆洞门,一棵高大的槐树就像一顶巨大的遮阳伞,绿树荫遮满了整个院子,将炎炎的夏日拒之门外。这样好的住所,周树人能够轻易独居,说来还有一段故事。那是很多年以前,有一位姨太太曾经住在这会馆的大院里,后来在补树书屋院子里的槐树上吊死了。于是,这补树书屋便留下来了。就是现在,到了夏秋之交,槐树上生了许多树虫,有些落在地上乱爬,有些从树上吐丝然后倒挂下来,在空中摆来荡去,戏称之为吊死鬼,特别的讨厌。

  中华民国6年6月,张勋率兵入京,解散国会,逼走总统,7月1日宣布复辟。张勋复辟,对人们产生很大的剌激,广大有觉悟之士深切地感到,中国如此下去是不行的。8月的一天,钱玄同到绍兴会馆。他是周树人在东京“伍舍”时的朋友,还曾经一起听章太炎先生的讲课,后来回国在浙江两级师范仍然在一起,在读音统一会时常在一起谈论。林琴南送给他一个别名“金

  心异”,因此周树人他们有时就叫他金心异。几年没见,格外亲热。但是,没说上几句话,钱玄同便按奈不住地叫起来:“赫,那边都复辟了,你却躲在这里抄碑!”

  “抄碑也是工作嘛!要不怎么办?不抄碑了,我去把张勋拉下来?”周树人反问。

  “你抄了这些有什么用?”钱玄同随即翻着古碑抄本质问。

  “没有什么用。”

  “那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写点儿文章嘛……”

  周树人明白了:钱玄同他们正在办《新青年》杂志,这是他们感到“寂寞”想让我写稿子。周树人对于《新青年》目前状况实在是觉得不怎么样,态度是很冷淡的。便说:“假如,在一间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里有许多熟睡的人,他们都快要闷死了,因为是从昏睡入死而并不感到死的悲哀。现在,你要大嚷起来,惊醒几个较清醒的人,使这几个人受到无可挽回的临终的苦楚,你觉得对得起他们吗?”

  “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灭这铁屋的希望!”

  “是

  的,我也确信。”周树人想: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的可有。“那,你说怎么做?”

  “你忘了你的“新生”?我觉得,你可以写一点儿文章!行动起来吧,打倒纲伦斩毒蛇!”钱玄同的话终于击中要害。

  “好你个爬来爬去!”周树人乐呵呵地捶了钱玄同一拳。想起他们在听章太炎先生讲课时的情景,那时候,钱玄同一发言,高兴起来便指手画脚的,连屁股底下的坐垫都移动,总喜欢在席子上爬来爬去,周树人那时曾送给他“爬来爬去”绰号。好一个“打倒纲伦斩毒蛇”!当初,周树人创办《新生》正是这个意思,目的就在于搞思想革命。现在,钱玄同的一席话,就像在装好的火药上点了火,一下子便爆发起来了。周树人欣然接受了钱玄同的意见,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是时候了,应当拿起笔来战斗了。于是,一篇对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檄文便开始进入酝酿之中。

  从此,钱玄同每次到绍兴会馆来,两个人一谈就谈到大半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