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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分

  医道①医之道,通于神明。自神农、黄帝以来,讲明切究,以导一世于和平,登斯民于仁寿者也。今之医者类多读书不就,商贾无资,稍猎方书,藉谋衣食,偶然奏效,便负神奇。逞其聪明,高其声价,以谬传谬,以盲引盲。古法徒存,无能变通。此所以谚有"不药为中医"之说也。夫人当疾痛惨怛萃于其身②,凡有血气之伦,孰不求生而恶死?乃世无和缓,竟以性命死生之重,付托于轻率庸妄之夫。一方试病,妙诩青囊③,三指杀人,怨深白刃。言念及此,忍以医术一门列为方技,而小道视之欤?

  考《周官.冢宰》有医师掌医之政令,又有食医、疾医、疡医。疾医掌医万民之病,两之以九窃之变,参之以九藏之动。凡民有疾病者,分而治之,死终则各书其所以,而入于医师。岁终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是考医之法,古制綦严,所以重民命也。

  西国医理、医法虽与中国不同,得失亦或互见。然实事求是,推念病源,慎重人命之心,胜于中国之漫无稽考。亦关心民瘼者,所不可不知已!各国医学皆设专科,立法有七:曰穷理,曰化学,曰解剖,曰生理,曰病理,曰药性,曰治疗。其治病之法二十有四,大要有六:曰漏泄,曰分解,曰清凉,曰收酸,曰强壮,曰缓挛。皆由名师教诲,各尽其长。迨至学成,官为考验,必须确有心得,给予文凭,方能以医师自命。〔十四卷本增:(查酉国医生,皆由医学堂出身,非医学极优考取一等不准给予文凭。即药院中制造膏、丹、丸、散及药水者,亦须由医学堂出身方准,不然该院药水无人买也!")〕其难其贵如中国之科第然,故学问阅历精益求精。中国之医能如是乎?中国之官吏能如是之认真考验乎?此不若西医者一也。

  西医论人身脏腑、筋络、骨节腠理,如钟表轮机,非开拆细验,无以知其功用及致坏之由。是以西国老人院、癫狂、聋哑等院,遇有死者,许医局剖析肢体,穷究病症及生生化化之原,以教后学,故西医皆明脏腑、血脉之奥。(考中国神农以至华、扁④,实为西医剖割之祖。如论脏腑之部位,即可知有割腹验看之事,特其学失传耳。)今中国习医绝无此事,虽数世老医,不知腑腑何形。遇奇险不治之症,终亦不明病源何在。此不若西医者二也。

  西医谓人之思虑、智慧、知觉、运动皆脑为之主,而脑有气筋无数,散布五官百骸。何处脑气筋坏,即何处有病:衰迈之人脑气不足,遂有麻木、昏瞆之病;幼小之童脑气过盛,多有角弓反张之症。而心之为用,专司乎血。心脉一跃,血行一度。验心脉之迟疾,知病体之轻重。中医以切脉为治病之要。西医则谓人之一身皆有脉络,血犹水也,脉络犹百川也。潮血来回无不震动,即无不有脉。夫血发源于心,运行百体,嘘吸生气,由肺复返于心,日夜周流运行不息。若按脉推求,决无是理。盖周身脉管皆由心系总管而出,散布于百体四肢,岂可以两手寸许之管强分寸关尺,谓五脏六腑皆系于此?且剖验两手脉位,其管大如鸡翎之管,循臂而上,渐上渐大,上至颈项即于颈中脉管通连,直达至心而止,并不与他脏相属。何以知各脏之脉必现于此耶?且直通一管,何以知三指分部界限毫不相紊耶?故谓一脉可验周身之病,则可;谓某脉独主某经之病,则不可。西医事事征实,日日讲求,又有显微镜能测目力难见之物,故能察隐洞微。中医多模糊影响之谈,贵空言而罕实效。此不若西医者三也。

  治病之法:中医则曰木克土,治脾胃者,先平肝;火克金,治肺者,先泻心;水克火,治心者,先降肾。或曰三焦皆空虚之处,或曰六经有起止之方。西医则何处之病即用何处之药,而尤以保脑筋、养肠胃为主。用药之法:中国多用草木,性有变迁。西国多用金石,质有一定。且无论汤、丸、膏、散皆属医生自配,较之买自药铺,品味搀杂,炮制不精,自行煎熬,不谙火候者,功用固殊矣!此不若西医者四也。

  西医论略病症纷繁,内外诸症不下二千种。审察疗治医者之职,大要不外体质、功用二端。盖人之皮肉、筋骨合而成形,实之以脏腑,贯之以血脉,所谓体质也。一物有一物之用,无虚设,无假借,所谓功用也。有体质之病,有功用之病,有体质功用相兼之病。必先细心体认,方能施治。其外症有刺割也,扎绑也,敷治也,洗涤也。事必躬亲,非心灵手敏而器具又极精良,不能尝试。如自开钳、血管钳、曲铰剪、直铰剪。刀则曰钩,曰割;针则曰探,曰坑;以及手钳、银丹筒,皆精巧利用,故于外症尤著奇功。其内症更持机器于脑中,以辨声音之虚实;置寒暑表于口内,以察脏腑之寒温。一切药性病源无不本化学研究而出,故考求有素,识见自真。且有医家报章,何人何病何法医痊必登诸报,以告后世。若遇疑难大症,亦皆登报以告高明。或七日一纸,或期月一纸。业此者购归观玩,互相质证,以尽所长。日本素学中医,今亦参用西法,活人无算,其明证已。此不及西医者五也。

  窃谓中西医学各有短长:中医失于虚,西医泥于实;中医程其效,西医贵其功。其外治诸方,俨扁鹊、华佗之遗意,有中国失传而逸于西域者,有日久考验弥近弥精者。要其制药精良,用器灵妙,事有考核,医无妄人,实暗合中国古意,而远胜于时医,亦不必曲为讳饰矣!谓宜考诸《周书》⑤,参以西法,自太医院始,一律详加考核。内证主以中法,外证参以西医。各省、各府、各州、县、镇、市之间,令殷户集资建立医院,考选名医,充当院长。肄业诸生须由院中主教考其文理通顺者,方准入院学习。悉心教授,无玩无欺。先将《灵枢》、《素问》、《内经》、

  《难经》熟读,博览仲景、思邈及唐宋四家之成法,参以西国之图器剖割之奇方,精益求精,不分中外,学习数载。考验有成,酌予虚衔,给以执照,方能出而济世;其无照而私自悬壶⑥、草菅人命者,重惩不贷。有能治疑难大证、卓著神效者,报明医院,颁发银牌、匾额,递加虚衔、顶带,以旌其功;并将治法、病由登之医学日报,年终汇集刊刻成书。庶庸妄者不致滥竿,高明者有以自立。医之一道可与良相同功矣!

  [注释]

  ①八卷本将标题改为《医术》。

  ②惨怛萃——怛(dá),忧伤,悲苦。惨怛,惨伤,惨苦。萃(cuì),丛集、汇聚。

  ③青囊——原意为古代医生盛放医书的袋囊,引申指医术。

  ④华——华陀,东汉末名医,精于内、外、儿、针灸各科,又创麻沸散与五禽戏等。扁,扁鹊,战国时名医,长于各科,称冠一时。

  ⑤《周书》——书字误,当作官或礼字。

  ⑥悬壶——行医,语出《后汉书.费长房传》。

  善举①古者鳏、寡、孤、独谓之穷民,文王发政施仁,必先四者。《周礼》睦姻任恤,当日必有规制法度,厘然井然足以传之后世者。而惜乎书缺有间也。

  中国生齿日繁,生机日蹙,或平民失业,或乞丐行凶,或游手逗留,或流民滋事。近虽设有栖流所、施医局、养老院、育婴堂诸善举,然大抵经理不善,款项不充,致各省穷民仍多无所归者。小则偷窃拐骗,大则结党横行,攫市上之金钱,劫途中之行旅。按其所自,实迫饥寒。亟宜设法扩充,官绅合力,令世家、贵族、富户、殷商酌量捐资,广为收恤,城市乡落遍立善堂。所有款项遴委本地公正廉勤之绅士实心经理,酌定章程(章程仿善堂,岁刻征信录),多置田产,藉供饘粥,广葺厦屋,俾免风霜。所有无告穷民,各教以一工一艺,庶身有所寄,贫有所资,弱者无须乞食市廛,强者不致身罹法网。少年强壮之夫,则官为资给,督令垦荒,国家可增赋税。所谓一举而数善备者,此也。

  泰西各国以兼爱为教,故皆有恤穷院、工作场、养病院、训盲哑院、育婴堂。善堂之多不胜枚举,或设自国家,或出诸善士。常有达官富绅独捐资数十万,以创一善事。〔十四卷本增:(西人遗嘱捐资数万至百数十万者颇多。闻英人密尔登云:英国有富家妇,夫亡遗资甚多,其创立大小学堂、工艺书院及置穷人贩卖零星物件之地,共费银一千五百万磅。中国富翁不少,虽身受国恩,而竟未闻遗嘱有捐资数万至数十万创一善事者,宁愿留为子孙花费,殊可概也!)〕而其思虑之周密,规制之严明,有远非今日各省善堂所及者。

  即以养病院言之:屋宇宽广,洁净无尘,病人到院就医,医药、饮食之需悉出诸医院,医生不惮烦劳,役人不避秽恶,曲加体恤,以愈为期。

  育婴堂以美国纽约为最善:房屋百余间,男女自初生以至七、八岁,常有数百人,多或至三千人。每楼十六榻,二榻相并,一卧婴儿,一卧乳媪,衣服精洁。男女四、五岁即使识字读书,教作小玩物,以开其智慧,六岁至八岁女师教以歌诗,舒和血气。俟及岁时,量材荐事。每岁经费约二十六万元,半出公家,半出善士。俄国育婴堂,抚养之道揣摩体恤,无微不至。常有富贵之家,患家中自养无术,出资相助,兼以自托者。

  义学堂则贫家童子自五岁至十三岁皆须入塾,兼习工商之事,不学则罪其父母,旷学则其师督责之,至再、至三,仍或不悛,则拘诸改过学堂使之省过。更有富人自制一船,招致贫民供其衣食,设监督之人,令其学习水师,限两年技成,分派兵船充当水手。

  英之养老院,伦敦都城凡一千三百七十所,居男妇之老而无告者。月抽其乡租为经费。日给三饭,晨给一馒首、一茶、一牛脂、一粥,午加肉,晚加羹。血气衰者,医士谓宜酒则酒之。男外服黑呢,内服白布,女服什色衣裙,无异充裕之家,每礼拜一易,敝则改造。寝所宽舒,男女异处,夫妇偕则共一室。妇女未衰老者,令缝纫而货之,畀以十之一。有不愿居于内者,饭时乃集。有仅投一宿予一饭者,则别为一所。国主时一临视,或遣子女代查,以昭慎重。

  老儒会,则读书寒士虑其就食为耻,继粟继肉,遣人致诸其居。

  绣花会,则世家妇女家道中落不能自赡,聚之深邃堂室,供给饮馔,使之纺绣而货之,禁男子不得擅入。

  童艺院创于瑞典,继于丹马,后德国亦效之。每年两次令地方查明无业子弟,选其聪慧者,教以雕刻、订书等浅近之艺,限六礼拜学成。考验有效,集资以奖其师,而荐其徒于各工厂,俾谋衣食。

  又有保良会,由妇女集金创设。凡有女子之飘流失所、沦入下贱者,设法保护之,或捐资以赎之。

  疯人院,或因半生蹭蹬,一意贪痴,以致痰迷心窍;入院之后投其所好,以破其迷。如欲贵则奉以冠裳,欲富则聚以金宝,或择林园以优游之,置钓弋以消遣之,积久生悟,其病自除。每年院中或数十人,或十数人,时有出入,颇著成效。

  训哑院及训聋瞽院:有残疾者能令其识字知书,就其所能教以工艺,补天有术,施惠有方,用心亦良苦矣。

  法国京畿内善会五区:一为施医院,一为济贫所,一为养老所,一为育婴堂,一为疯癫院。所用上下执役人等六七千名,每年所需经费约一百万磅。其费四分之三由善士捐助,其一分则由工部局拨给。司其事者皆平日笃行好善之教士充之。

  美国有劝世会、义学会、戒烟会、抚孤会、养老会、恤疯会、化罪会、防恶会、劝和会、恤贫会、劝农会、虞后会,经费或筹诸国帑,或捐诸民间,莫不经纬详明,实心经理。有保险公司,凡水火、盗贼,房屋、宝物无不可保,人之死、生

  、寿、夭,亦可出资以保之。

  德国则有专保百工之险者。保险之法:凡七日抽工银数厘,厂主各助数厘,国家贴官帑若干,积成巨款。如遇百工或老、或弱、或疾病、或受伤,即将保险之资拨赔养赡。在工人以平日之浪费略加撙节,幸而此身无恙,即可周济同人;不幸自罹灾厄,则一身既延残喘,妻孥亦免饥寒。利己利人莫善于此。而水火、盗贼诸险,可由此而推矣。

  夫泰西各国乞丐、盗贼之所以少者,岂举国皆富民无贫民哉?好善者多,而立法綦密,所以养之者无不尽,所以恤之者无不周耳。迹其意美法良,实有中国古人之遗意。

  今中国各省或未及举行,或办理不善,堂堂大国,穷民塞途,黑索赭衣②,为海外远人所窃笑,抑独何哉?或曰:"如款项无所出何?"而不然也。夫中国各镇、埠,每岁迎神赛会敛资辄至万千,举国若狂,动辄肇事。何如省此无益之费,以教养贫民乎?佞佛斋僧,布施或倾家业,奸僧淫赌,徒为祸媒。何如留此有用之财,以收恤茕独乎③?

  苟得贤有司实心实政提倡其间,复得好善之绅商任怨任劳经理其事,则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人之好善,谁不如我?风行草偃,谊美恩明,不二十年而善堂栉比于寰区,穷民绝迹于道路矣!为政之要首在得人,独奈何畏难苟安,自私自利者,靦然人上,充塞两间,〔十四卷本增:竟〕疾视斯民之流离死亡,而漠然无所动也!

  穷民无告,无国无之,或因残疾所驱,或为饥寒所迫,是在养民者有以保之耳。英国通国穷民分为两等:一日残疾,一日贫困。而残疾、贫困之中又分幼童、成人两种,兹以历年比较,照录于左:一千八百六十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一万八千八百八十二名,贫困者得十一万七千八百八十九名;成人之残疾者得十万有一百十四名,贫困者得六十一万四千一百十五名,共得大小八十五万一千名。一千八百七十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三万有三百八十九名,贫困者得十六万三千七百名;成人之残废者得十三万三千九百三十五名,贫困者得七十五万有三百六十七名,共得一百有七万九千三百九十一名。一千八百八十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二万六千九百九十一名,贫困者得九万九千二百三十七名;成人之残废者得十六万二千三百十三名,贫困者得五十四万九千三百九十九名,共八十三万七千九百四十名。一千八百八十五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二万三千九百有九名,贫困者得七万三千五百十八名;成人之残废者得十六万六千二百七十五名,贫困者得五十一万五千四百五十三名,共得七十八万四千一百五十五名。一千八百八十九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二万七千一百九十一名,贫困者得七万七千六百二十六名;成人之残废者得十七万一千名,贫困者得五十三万四千三百十五名,共得八十一万有一百三十二名。一千八百九十年,幼童之残废者得二万五千九百十七名,贫困者得七万一千八百二十八名;成人之残废者得十六万九千一百三十一名,贫困者得五十二万六百六十九名,共得七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五名。

  按泰西各善堂之宏敞,桥梁道路之整齐,一切经费皆拨自官库,藉以养民,官绅合办,故取诸民而民无怨,奉诸公而民不吝焉。惟养贫院所养者,非尽是鳏、寡、孤、独,凡废疾老幼及无告贫民丐食市廛者,皆为巡捕拘入院中,择其材质所近,俾学浅近手艺,艺成足以自食,始令出院。亦有选其年幼精壮及育婴堂之幼童,令习兵船水手。务使各习一艺,则不至无术谋生,流为饿殍。

  《英轺日记》云:英国富翁重贤不重嗣,有无子或子不肖者,临终将积产数百万尽舍建义塾及养老、济贫等院,措置载明遗嘱。自谓殁世无憾。询以祀事何人?则曰:"吾舍资以成善举,虽千百载犹奉吾像于其地,奚以祀为?"语以祖父血食之斩?则曰:"吾祖父养吾一人,吾以财养千万人,大孝即在是矣。"是以善堂林立,规模宏大,非独鳏、寡、孤、独,凡有异地难民皆有以分别养之。

  有所谓老儒会者,皆读书寒士,虑其就食为耻,则赠粟赠肉,遣人致诸其居。有所谓绣花局者,世家妇女家道中落不能自赡,则聚之深邃之室,供给饮馔,使之纺绣而货之,禁男子不得擅入,以远其嫌,保其贞。其他施医院不可胜计,经费皆绅商所捐助,不足则辟地为园,或会中演戏,约人往观,收其入门之费、坐次之资,以资弥补。有贵家妇女陈杂货,邀国主官绅往观,女子之美者当肆,货皆百倍,往游者必购数事而后可出,亦以其费充善举。又有富人收壮丁之贫而无依者于船中,供其衣食,设监督令其学习水师,限两年艺成,分派商船充当水手。不成者再习一年,仍不成则另教以熟习工商之事。旷学则督责之至再、至三,仍不改,则拘诸官监作苦工。

  英属向来多盗,自善堂、义塾日多,各执所业,鲜有为鼠窃之行者矣。近闻东洋亦无丐食市廛之流,日以教养兼施为事,不容国有游惰之民。我中国除租界外,无处不有丐食游民三五成群,非强丐叫乞于市前,则烂足卧病于街道。

  朝廷不知民间疾苦,以为有养老院、恤嫠局、育婴堂,可以野无饿浮。当道以其事诿诸绅士,视若无足重轻;绅士又从而染指其间,占为利薮。至如富绅巨室虽积产数十万至数百万,决不肯行一善举;一朝命尽,金银不能携带于九原,只可供子孙之挥霍耳。宜其为西人所讥笑,来鬼物之椰揄也!

  天下作乱之源,往往因失业游民乘饥蜂起。盖年丰则生计稍宽,衣食赖以粗给。岁歉侧流离失所,壮者必散诸四方,即不自为盗贼,必为匪党胁诱。天下能无乱乎?

  泰西各国政府知其事有所必至也。于是广辟商埠以浚利源,多开矿务以资人力,觅新地以赡贫穷,兴制造以裕器用

  。择地多造花园,听民游览,以舒其郁塞之气。广兴曲局,令人领会,以导其心气之平。尚恐其犯上作乱也,平时则派巡捕稽查弹压之,有事则盛设兵卫以勘平之。凡若此者,无非欲国家久享太平之福,亿兆各遂生人之乐耳。其富有财产者亦皆思深虑远,旷达慈良,相与慨捐巨资作为绝大善举。(容纯甫观察云:"美国有富翁积财数千万,尽行拨作各种善举者。")令贫民讴歌思慕永不能忘,断不愿惟日孳孳,专为子孙计。(语云:"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又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积钱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惟积德于冥冥之中,可使子孙受用无穷。"西人好善者其知此道矣。〔八卷本增:中国民智未开,只知为子孙作马牛。尝闻有积蓄金银无数埋于地中,竟为贼所劫。亦有守至贼兵入境,如李闯所为迫勒财尽身亡。请富翁深详思之。)〕以故善堂林立,良法美备。凡有衣衫褴褛、丐食市廛者,即为巡捕拘入善堂,使之各执一艺。纵城市间有乞丐,必须手摇风琴,或握鲜花,或持自来火以为赠贻。虽一望知为乞钱者流,亦觉有所藉手,而衣服完整,绝无污秽面孔以取憎于人。

  噫!我中华未能也,此固见其立法之良,实亦善举众多,而后有此耳。④

  [注释]

  ①八卷本将标题改为《恤贫》。

  ②黑索赭衣——黑索,铁索。赭衣,古代罪犯所穿的褐红色囚衣。皆代指囚犯。

  ③茕独——茕,无兄弟;独,无子。语出《尚书.洪范》,意指无依无靠之人。

  ④从"穷民无告,无国无之"到"实亦善举众多,而后有此耳",是十四卷本增写的附言。

  僧道①二氏者,佛、老之名也。学佛者僧之徒,学老者道之徒。佛自汉明帝时始由天竺入中国,于时九重敬礼,公卿膜拜,流俗见而荣之。乃有求奉佛教者,明帝准其披剃,给度牒为沙门,女僧亦同,名曰尼,此僧徒之肇端也。老则中国所自有,相传始于老子,关尹子、河上公、魏伯阳皆其高足,由来尚矣。然徒虽代传,而实无道士之名,至秦初犹曰方士而已。其许民人出家度为道士者,亦始自汉,晋而盛之。唐妇女皆得入道,曰女道士。唐时多有以宫主、县君之尊而为之者。此道徒之极轨也。

  夫二氏之教忽焉昌炽者,皆由于圣道之衰,儒术之蔽。自东周息迹,明王不兴,孔孟凄皇,世主莫能宗尚,于是泰山颓,梁木坏,麟笔绝,明辩穷②。至吕秦之暴,燔诗书百家,坑儒者,延卢生、徐福之徒,其机已兆。降及汉武,侈然泰然,求神仙作宣室,极仙掌露台之奉,而文成、五利等辈风发而蜂起③,乘势利为炫诱;及下诏轮台,途穷知悔,方士之风始少熄焉。

  夫仙道贵长生,佛法贵无生。彼其世主始以一念之贪,欲永享万世之奉,故学仙求长生。及长生不可得致,而犹有畏死之一念者存,则佛法之皈依回向解罪释厄,又其所希慕为功德者,于是金人入梦,白马驮经④,佛、老并峙,竟与吾儒之教鼎足而三矣。

  历代以还,二氏互有盛衰。清时亦尝有沙汰僧道之诏⑤,而卒至多方扞格,良法美意终不行天下,亦遂习与相处视为固然,虽宋儒极力辟之,亦靡见廓清之效,抑又何也?

  独不思僧者何?凡以求学佛者也。道者何?凡以求学仙者也。而试推求佛、仙命名之旨,则佛者弗人也,绝类离群,不与凡人俦也。仙者山人也,隐遁空山,超人世而独立者也。考佛祖释迦当日舍一国之富、世子之尊而不为,而决然舍父母、背妻子,跌坐灵山,六载成道。老子当周衰,弃柱下史官,舍中国而不居,骑青牛出函谷,远辞人境而隐。其独善其身,视举世繁华富贵、声色货利莫可浼焉者仙、佛悉同,不可谓非希世之畸人,猛烈之丈夫也。故佛号大雄,仙称大觉,良有以矣。

  间尝博览二藏,穷究丹经,则见夫佛之宗旨以绝欲出尘为始基,以忍辱受苦为功行,积久而能明心见性为入门。百尺竿头再须进步,则又以粉碎虚空、真如妙有为般若波罗密多,译云:大自在也。至此乃能照见五蕴皆空⑥,度一切苦厄,必至六尘、六识灭尽不生⑦,始能直超彼岸,立见如来,名曰脱离垢境。向上犹有精进不已之功。功德圆满乃能成佛,未易悉数也。仙之宗旨大同小异,亦有顿渐之分,三乘之别。其要旨亦以绝欲离尘为始基,积德累行为功果,以通关筑基、炼已纯熟、长生不死为入门,向上力追大乘,以结丹还丹,结胎脱胎,出神直返,到胞中浑沌之天,为七还九返。更进而益上,面壁还虚,自有入无,无无亦无,始能与天合体,历劫不磨,其功程之次第,无一非大难事也。

  要之仙、佛同源,佛法详言性而略言命,然《金刚经》、《心经》、《六祖坛经》则已微露其端。《道经》详言命而略言性,然《关尹子》及《清净经》、《心印经》、《悟真外编》亦颇略阐其妙。总此二家,胥不离心、性二字。彼夫巢、由之高远,渊明、宏景辈之旷达⑧,庶乎近之。若琐琐焉屑屑焉。谋衣食、求安逸、骄气多欲、贪色淫志之徒,其去此不啻天渊之隔,譬之染缁求白,搏沙作饭而已⑨。

  虽然,仙、佛尚矣,后世之求学仙、佛者,自必酷慕乎仙、佛之超卓,希追随乎仙、佛之高躅⑩(10,如是斯不愧其徒也。顾何以今之学仙、佛者,则又有大谬不然者何耶?其名则是,其实则非。名曰我明心见性也,而实则利欲熏心,豺狼成性。名曰我修真炼性也,而实则疏懒为真,色食为性。失志则打包云水,乞食江湖;得志则登坛说法,聚众焚修。于是逞其才智,募化十方,轮奂而居⑩⑾,重裀而坐⑩⑿,膏梁而食,锦绣而衣。其善者则结纳名流,怡情诗画;其不善者则附托权门,夤缘当路,通声气,市权利,或且聚

  狂徒,逞邪说,窝盗寇,干法令,与夫奸淫邪盗,凡乡党自好之流所齗齗兮不忍为者,而一切身犯之。犹哆哆曰:"吾体佛法慈悲广大法门也。吾得神丹秘诀普度群生也。"此所以弥勒、白莲、金丹诸教匪因风吹火、乘势蜂兴而未已也。是直以害世为功世,杀人为生人也,谓觉人迷而一己之迷转甚,谓解人罪而一身之罪谁怜,即以二氏之宗旨治之,亦所必屏诸门外者矣。尚何学佛、老之有?尚何得称为佛、老之徒哉?

  况僧道两门所聚徒众不下数十万,或众至百万人,男妇混杂,老少不伦,此其中愚若鹿豕,毒比蛇蝎者居多。而谓此辈乃能见发光地之焰慧,炼三花聚顶之阳神,与夫一切穷究阴阳造化之机,脱离生死轮回之秘,是则上智犹难一二觏,而固谓此辈蠢顽尽能晰兹妙谤耶?且其中雏尼、少僧、道童、侍者,类皆买自贫家,或为愚父母所舍弃。襁褓才离,缁羽已著,三乘莫窥其灏瀚,九等奚识其渊源?人世之趣靡所弗贪,二氏宗门悉其厌苦,削足受履其何以行?刓方就圆其何能器⑩⒀?是聚数十万旷夫怨女,而为盛世之灾疠也。借使由此极其旷怨,决裂堤防,垢秽坛场,滓污净地,是又为治世之妖孽也。即皆不然,无故聚此数十万、数百万有用之人,而习此一无所用之业,安居而逸处,男不秉锄犁,女不治丝布,能文字者不列士林,工会计者不操商贾,而衣食宫室百物之取给,皆不能上叩之天,下资之地,是仍以有业之民为其外府而已,供其朘削而已。吁嘻!此后世王政之所以不能复兴者,良有由也。

  且夫数十万、数百万之游民而无衣食,窃傍二氏之门户为生活者,非尽游民无生计,实乃惰民而不勤生计者也。其中真肯苦行希仙学佛者,百不得一,千不得百。又其中工文字者有书可读,习田事者有力可耕,习书算者有商贾之业可操,或有习拳勇能技击者有兵额之可补,行伍之可归,女冠及尼习女工者有蚕可丝,有布可织,就而拣汰之,三去其一矣。择其真心求仙、佛,确有所得,不肯再蹈尘境者,深山穴居,茅棚独处,任其高遁。(今之僧道只知建醮超幽⑩⒁,敛人财物,未闻有行一善举如耶稣、天主教士设学校以教人,创医院以治疾者。即使独善其身,自修其性,亦当布衣素食,栖隐山林,何必于市朝酬应也哉!)其年老力衰、多病残疾、幼弱未成丁者,改各州、邑大寺为恤贫院以处之,三去其二矣。所余一者,劝之不改,汰之不去,则不外昌黎之言:"人其人","庐其居",革其衣冠,配其男女,少长必均。即以布施之庄田,为计亩授耕之用,宫观之园圃,为种菜、种树、蚕桑之区,设员督监,勤则赏以诱之,荒惰则刑以儆之,蔑不济矣。

  然后明颁教令,使至今以后,有学仙、佛者,除其独身隐遁,岩居穴处,与木石居,无关王化外,其余四民家居,喜奉其教,读其书,茹素潜修者亦听。惟断不得创宫、观、寺、院,召徒众,募布施,蓄财货,登台说法,衣冠歧异,以惑斯民之视听。诚如是,则惰者不能独逸,黠者不能独智,愚者不致犯法,强者不致干令。僧皆授室,尼尽宜家,无怨女亦无旷夫。王化之行,郅治之隆,端自兹始。

  独不见夫回教乎!彼族虽奉其教,诵其经,而人伦执业不异四民,日用衣冠悉遵王制,惟不食猪肉等事,彼教自伸其私禁,故在上者亦安之而已。安见处二氏者独不可以如是治之耶?世有通人留心治术者,当不河汉斯言。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八卷本又将此篇删去。

  ②泰山颓,梁木坏,麟笔绝,明辩穷——泰山颓,梁木坏,出孔子死前的叹语"泰山坏乎,梁柱摧手,哲人萎乎"。麟笔绝,鲁哀公十四年(前481)春猎得麟,是年颜渊死,孔子叹曰"天丧予",《春秋》一书至此年而止,于是后世有"孔子作《春秋》,至获麟而绝笔"之说,过二年孔子亦死。此句意谓从此而圣人死、儒道衰。

  ③文成、五利——文成,齐人少翁,以方术而使汉武帝在幕帷中"望"见了已死的王夫人,故被汉武帝封为文成将军,后因其术漏馅而被杀。五利,少翁的同门栾大,也以方术而伪称能炼黄金、治河患,汉武帝封其为五利将军,还将卫长公主嫁给他,后也终因技穷而被杀。

  ④金人入梦,白马驮经——金人入梦,相传东汉明帝曾梦见巨大的金人,顶有光明,大臣中有人解说这是西方的神,名为佛,后即以金人指佛像。白马驮经,东汉明帝遣使往西域求佛法,在月氏遇天竺来的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便迎入中国,又以白马驮经而归返都城洛阳,次年建寺,即今洛阳白马寺。

  ⑤沙汰——淘汰,废除。

  ⑥五蕴——佛家语,谓人的身体由五物组成:肉体、感情、意志、意象、意识。

  ⑦六尘——佛家语,谓色、声、香、味、触、法六种质素的合称。此六尘作为眼、耳、鼻、舌、身、意的对象时,又称"六境"。六识,佛家语,谓眼识(视觉)、耳识(听觉)、鼻识(嗅觉)、舌识(味觉)、身识(触觉)、意识(思维)之总称。

  ⑧巢、由——巢父与许由,相传为尧时隐士,尧曾先后让位于二人,二人皆不受而隐去。渊明,即陶渊明,东晋时著名诗人、隐士。宏景,即陶宏景,南朝齐梁时著名道教人士,医学家。

  ⑨缁(zī)——黑色。全句意为:就象要用黑染料要染出白布、捏团沙粒而作出饭来,这都是所作与所求相违背的。

  ⑩(10躅(zhuó)——足迹。

  ⑩⑾轮奂——亦作"轮焕",房屋高大而众多。

  ⑩⑿重裀——重迭双层的床垫。

  ⑩⒀刓(wán)——削。

  ⒁⑩建醮超幽——醮(jiào),佛道为消除祸而作的道场。超幽,超度幽魂,即佛道以诵经拜忏为死亡者超渡苦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