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久经风霜的脸愀然变色,急忙道:“不不,我不会与你为敌的。我只是不希望你赶尽杀绝。你们已经杀了我一个儿子了……大不了我赔上我的老命便是。”
任侠心内有所触动,同情地望着这位长者。穆弘远的表情依旧冰冷,但话语却有了一丝暖意:“除非你能证明杀我大哥并非他所愿,或是身不由己。”说完举起茶碗,一饮而尽,将茶具酒器一推,道:“都睡吧,明天追缉梁传举和面具,问个究竟。”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天自有报
谁想第二天仍是无所获,他们又回到了捆绑严缙的地方,发现严缙已经死了,而且,死相极为难看。他脖子被绑着自己的绳子勒出一道血痕,手臂淤青,头被石块打破了,身上也有被什么东西抽打的痕迹。穆弘远和任侠互相看着,不明白谁会对他下这种杀手,仿佛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原来,昨晚戚朝威追逐穆夏氏至此地,彼此打斗一番,穆夏氏的面纱被戚朝威用掌风震开了,却发现两人原来是旧相识——戚朝威早年曾拜穆夏氏的父亲为师,后来却转而他投,因此见了穆夏氏,难免有些胆怯,就不再追究了,一个人走了。穆夏氏打不过他,本以为他会为难自己,起码也会追回金子,没想到他竟然走了,甚是纳罕。正没着落处,远处跌跌撞撞走来一个人,穆夏氏一看——
此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细看之下,眉尖额窄,龅牙豁嘴,腮上的赘肉没有了,看上去没有那么蠢了,却依稀能认出正是跟随她多年,鞍前马后,阿谀奉承的高于郭!
穆夏氏忙上前,拉过高于郭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高于郭一看之下,哭出了声:“老夫人,是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说完泣不成声。这次是真的情之所至。恶人也有感情,尤其是落魄之时,亡命之际,能遇到熟识的人,哪怕是仇人也好,大不了一刀结果了,也好过漂泊流làng,无依无靠,何况武功又被废了?这就好比一个潜逃罪犯,终于被抓时,心里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再没惴惴不安的日日夜夜了,可以安稳了。
今天高于郭遇到的,恰恰不是仇人,也不是异己,而是昔日的主子!她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感谢上苍?怎能不喜极而泣?
两个人找了个避风的山谷,架起一堆篝火,抓了只野jī,烤将起来,边吃边说话。
穆夏氏便问高于郭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高于郭便又要哭,被穆夏氏劝住了。两人沉默一阵。穆夏氏又道:“你跟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高于郭不知她乃是要讲到自身难处了,只道她又有用到自己处,大喜过望,一时间竟连自己已没了武功的事都忘了,直口叫道:“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恨不能立刻粉身碎骨以报!”
穆夏氏见此光景,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安慰道:“有我在,还用得着你粉身碎骨?”高于郭笑了,她自打懂事起,还从未笑得如此天真。甚至,睡着了还在笑。
天将五更,穆夏氏起身,看到高于郭还熟睡着,而且,嘴角还挂着笑,轻轻念叨了句:“傻孩子。”拎起箱子欲待要走,又有些于心不忍,回转来,俯身对高于郭默念道:“你跟我一回,什么好处也没得着,却落得如此下场,是我的罪过,但如今我自己尚在东躲西藏,如何带着你一个半残废之人?也罢,留些个金子与你,令你从此后行走方便些。”便从箱子里拿了五块金砖出来,用布包了,放在高于郭身旁,又怕野shòu叼走,将一角塞在高于郭身下。那高于郭久未睡得如此安稳了,只是一味熟睡,浑然不知。
高于郭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伸个懒腰,方才发现穆夏氏已不在。急得她一个骨碌起来,却不防被什么东西把后背给咯了,定睛一瞧,乃是一个布包,打开一瞧,哗——
真个是:金灿灿,亮晶晶,闪人眼,移人情。好汉见了要动心,痴人对面须落泪。
高于郭一数,一共五块,每块大概十两。高于郭一合计,知是穆夏氏不会再回来了,这是给她的临别礼物,教她防身用的,不由大哭起来。哭了一阵,没个计较,心内却更苦,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只觉得从此人生无望,还不如一死了之,可是空自烦恼,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高于郭恍恍惚惚,晃进一片树林,看见前面一棵大树,上面好像还绑着个人,就走过去看。那是一个胖子,她从未见过,只觉得面目可憎,从心底感到恶心。这个人正是严缙。她以前从未留意过自己的容貌,尤其长大以后,但从别人的眼神里,她也时常看出厌恶,然而越是如此,她越不去想自己的外表,因为这是她的一道伤疤,她不愿想起。如今见到严缙,才知道自己是被自己误了,如果早早做一个好人,也不致如此,然而如今一切都晚了。高于郭缓缓向严缙走过去,心里的恨意都快要令她战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