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尖锐的疼痛,如浪潮一遍遍席卷全身,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减缓痛楚。
忽然间,她猛然抬手捂在嘴上,血腥味涌上喉咙,冲进了口中,来不及咽下的血水从指缝流出滴了下来。
滴…滴滴…
童言眼前阵阵发黑,在秘境中受的重伤还未好全,如今突然心神受到巨大冲击,牵动鸳鸯蛊发作,两方作用之下身心交瘁,终于支持不住的晕倒在地。
“言姐姐!”何湛望见她突然晕倒,又瞥见地上的血迹,目眦欲裂的扑过去,“你怎么了!”
这一声呼喊惊的众人看过来,商寻下意识的低头看下去,只见小小的一团此刻毫无生气的倒在自己脚边,他身体猛然一僵,视野中的一滩刺眼鲜红,更让他脑海中闪过一片空白。
他忘了如何说话如何动作,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活人的能力,只剩下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木然的盯着晕倒在脚边的人。
然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却是无尽的冷漠和绝情。
这就是当一宗之主的格局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是他往日疼爱的弟子,犯错后不仅一视同仁,即便她重伤昏迷也丝毫不为所动?
在商宗主的无情注视下,无人敢动,只有平时和童言交好的几人没有顾忌的冲了上去。
商寻的目光出现短暂的茫然无措,下意识的看去容瑶苓的方向,像是在向她求助。
从未见过师兄露出这种表情的容瑶苓心中一酸,整个宗门,此刻唯有她懂得几分师兄心中的痛苦,明明整个宗门最疼爱童言的是他,最舍不得伤她的也是他,如今却不得不亲手给予她创伤。
师尊重要,难道师兄就该陷在两人之间备受折磨?容瑶苓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跨步上前,出言替他解了困局。
“师兄,童言以前毕竟是我宗门弟子,她现下受伤昏迷,此时将人赶走未免我宗太不近人情,传出去多少有碍声名,不如等她醒来再让他们离开吧。”
商寻垂眸似在思考,却是在刻意掩饰刚刚的慌乱神态,他声音带着克制的颤意说:“听你的。”
……
那日的故事,以宗主前嫡系弟子吐血晕倒收场,自请离宗的弟子得偿所愿,与那位共同进退。
宗主无视昏倒的前弟子,责令两人立刻离开宗门,最后是容师叔念及昔日旧情,出面极力劝说,才让宗主同意先让人养伤。
听说养伤的地点还是罗华峰,商宗主不满这种心胸狭隘之人还占着自己的地方,当场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听说……
罗华峰上
从来都是一身红衫的男子,此时换了一件黑色的衣袍,暗沉的颜色衬的白瓷似的皮肤白的发光,走近看细看,才知那是没有血色的惨白,像是大病初愈、久未见阳光的病人。
他指尖捻着一颗棋子,久久也未曾落下,旁人以为是棋局太复杂难解,所以才需要他再三思考,可容瑶苓却知道,棋盘上棋子散乱不堪,毫无以往厮杀的气势。
他的心思没有在眼前的棋盘上。
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自己现在正在下棋。
“师兄。”容瑶苓在旁边坐下,一颗颗捡起棋盘上的白子,放回棋盒中,“还在想她。”
商寻眼睫颤动几下,缓缓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沉默不语。
“我以为你最多会狠狠处罚她。”容瑶苓说这话时轻扯嘴角,似笑的表情却毫无温度。
那日,知道柴盛魂灯灭了后,事情并没有结束,他们前脚才踏出门,后脚就被守灯弟子的惊恐之言钉下脚步。
“宗主……宗宗主前宗主的魂灯也灭了!!”
所有人在惊骇和不敢置信中折回,用刚刚查看柴盛的方法,看到了商回赫生前最后一幕。
商寻的弟子童言,一剑捅穿了前宗主的胸口!
这是有史以来所有人遇到的最为荒诞可笑,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
在场的人皆知童言此时人在新秘境中,好几个人是亲看看着她离开的,并且一刻钟前她还在杀柴盛,怎么可能立马又去杀死远在上界的前宗主。
而且区区金丹境界,如何杀得了已入出窍的大能?这种事情简直有人比白日飞升还要离谱。
可是任他们再怎么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事实就是前宗主魂灯已经灭了,刺穿他胸口的剑也是童言一直使用的灵剑,这些证据都可以证明,这个凶手十之八九就是他的徒孙——童言!
魂灯记录极难做假,和他们有仇怨的人没有必要,更没有那个本事杀了商回赫再嫁祸于她。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一个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修真界无奇不有,比如先天神奇回溯之镜就有穿梭时空的逆天能力,未尝没有可能是这个逆徒用了何种秘法,杀了前宗主的呢?
柴长老一派像是找到了猎物的致命弱点,逮着这个机会往死了撕咬,占据优势,步步紧逼,要商寻必须严惩欺师灭道之徒。
容瑶苓悲痛师尊徒然身死道消,也对凶手恨的咬牙切齿,可她理智尚在,明白和自己差不多修为的小师侄,根本不可能杀的了师尊,更何况她人在秘境,才露过面,又如何现身在上界?
“当时我都半信不信,这个凶手到底是不是她,可师兄你的表现却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你会是最相信她的人,也会坚持为她洗清冤屈,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你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那人是她。”
这是容瑶苓一直以来最想不明白的事,他应该知道,一旦给童言定罪,这件事将会成为分开两人的一道天堑,再也跨跃不过去。
柴氏一脉又和童言积怨已久,没了他的庇护,她一旦离开宗门,必然会遭遇他们的围追堵截。
容瑶苓说了许多,商寻垂着眼眸,依旧不言不语,像一个精致的雕塑般一动不动。
容瑶苓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记得她手腕上带着一根骨链,那是九龙锁的骨节对吧,杀死师尊的人身上,并没有这条手链。”
其实一条手链算不上什么证据,这是很容易做假的东西,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容瑶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为童言开罪吗,还是不忍心师兄心中难受,所以才来提供一个借口给他,让他有机会反悔,把人留下来。
可商寻做下决定,是会再反悔的人吗?
随后她又想到,连商寻都认定是童言了,凶手会不会真的就是她,那这样她在这里的劝说又算什么,为恨不得手刃的仇人开脱?
假设真的是童言杀了师尊,只是逐出师门的处罚,根本是在小惩大诫。
他对她,极力在手下留情。
容瑶苓心里因为这个想法难受了起来,再也坐不住的起身离开。
现在两种可能都证据不足,她不能再深想下去,她是不想放过仇人,但也不想因为猜测就冤枉了小师侄。
她应该相信商寻的,毕竟死的人,可是疼爱他的……父亲啊。
高台上冷风侵袭,茂密的树枝刮的唰唰作响,棋盘边上的两盏热茶也早已冷却多时,在原地独自静坐许久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