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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统领

  “圣上怎会突然龙体抱恙?”沈冬荣在镜前试穿官服,左看看又瞅瞅,身子转了一圈,还是不太满意。

  官服太大,袖口和垂摆堪堪及地,臂膀也撑不起来,走几步领口就不住往下滑,好好一套官服被她穿的松松垮垮,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了。

  “唔……”薛信芳坐在扶手椅上抿了一口茶,沉吟道,“圣上也是人,人年龄一大,各种灾病就来了。”

  “那也病的太重了些,早朝都停了。”

  沈冬荣终于忍不住了,扯下身上臃肿的官服,随手往地上一扔。

  薛信芳瞪她一眼,她又弯腰默默地把官服捡了起来。

  “幸好圣上病了,今日若是你穿这身官服去上朝,礼部那个老顽童可得治你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也是,”沈冬荣歪头思索,“圣上这场病来得及时。”

  薛信芳起身,将她手里的官服接了过来,皱着眉头打量几眼,开口道:“官服都是按照一般男子的身形量做,你穿着自然不合身,今日我便去东巷一趟,找王婶照着你的尺寸给改改。”

  “王婶?”沈冬荣秀眉一挑,眼中闪过坏笑,“师父是不是喜欢王婶?”

  “胡说!”薛信芳胡子都要吹了起来,瞪着她厉声道:“师父的玩笑都敢开,无法无天了你!”

  “好好好……我错了师父!”沈冬荣摆手作出一副饶命状,面上却笑意不改。

  薛信芳将官服摆到衣架上,又顺手拿了件外袍扔给她,冷声一哼:“赫连家的二小子知道了你的女儿身份了,你不想着对策,还在这跟为师嬉皮笑脸?”

  沈冬荣闻言果然面色一凛,收住了笑容。

  她接过薛信芳扔来的外袍,披在身上在榻前踱了几步,末了坐上矮榻,沉声道:“他只对我和药王的关系感兴趣,对我是男是女以及为何乔装入仕并无关心。”

  沈冬荣这话说的半斤八两,其实她心里也不确定,虽然赫连睿那天的言语是这个意思,也确实是这样的做法,但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女儿之身就多一份威胁。

  果然,薛信芳听罢哼声一笑:“你的把柄可是握在他的手上,你怎知他某天不会一时兴起将这秘密捅了出去?”

  沈冬荣眸色深深,她不确定。

  “既如此,那便请师父传信到阴山,将二师哥请来吧。”

  “你是说……”薛信芳垂眸略一沉吟,转眼看向榻前,“让卫英来暄都?”

  “是,”沈冬荣起身下榻,走至薛信芳身旁,和他并肩立在窗前,“顾叔早说过,如果有难便将二师哥请来暄都相助。”

  薛信芳抬手要捋胡须,结果什么也没摸着,这才想起来前几日胡须被自己修剪过,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尴尬,当然尴尬只是片刻,末了他又神色沉思道:“不错,将卫英请来暄都,赫连家那二小子见到他就不会在对你有所怀疑了,你就算是他师出一门的小师妹了,药王门规森严,座下同门互助友爱,到那时他可能不仅不会将你的秘密捅给朝廷,恐怕还会尽心尽力护你。”

  沈冬荣心道谁需要他护着,开口却道:“还需二师哥编个理由向他说明我为何不在阴山待着,而是乔装入仕。”

  薛信芳道:“不难。”

  编个理由是不难,沈冬荣心想,只是……二师兄生来性情木讷又冷峻,平素里话都没几句,让他撒谎他能做到么,赫连睿会相信么……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到就开始办,薛信芳转身出门要去拿纸墨写信,走到房门处忽而回首:“卫英来了暄都之后住哪?”

  他们这个院子肯定不行,没有能住人的房间了。

  沈冬荣略一思索,道:“倚香阁。”

  巡防营位于暄都城西南角,离宫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专门负责维护暄都城内秩序治安。而禁军则全权负责皇宫城内的安全,两个城内军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再加之这些年圣上猜疑之心愈发严重,倚重只听令自己命令的禁军,对于属于兵部管辖的巡防营,偶尔想到了便用一下,没想到便随意搁置在一旁晾着。

  赫连睿骑着照夜白来到巡防营,刚至门前,他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紧拧起来。

  整个巡防营看起来还不到北境狼骑的一个校武场三分之一大,门前更是连个值班的卫兵都没有。

  他翻身下马,牵着照夜白推开巡防营略微有些掉漆的大红铁门往马厩方向走去,一路无人相迎,营内寂静无声。马厩在校武场旁边,此时连午时都还未到,应该正是操练的时候,而校武场连个营兵影子都没有。

  照夜白在旁边吭哧着不肯进马厩,赫连睿眼角往厩里一扫,见里头拴着的马匹个个干瘦无力神情不济,马槽里吃着的干草也都被前几日的雨淋湿了大半,也没个人过来给换上新的。见此情形他眉头蹙的更紧,这些马要是在北境,别说跟着士兵们上阵杀敌了,驮都未必驮的动人。

  照夜白拽着赫连睿衣袖将他往外拽,似乎想带着主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赫连睿看它毛躁的样子,不禁哑然一笑,伸出右手抚上它雪白发亮的鬃毛,左手一指校武场,对着它说道:“去那边等我。”

  照夜白似乎很喜欢他这个动作,每次赫连睿这样对它它都能沉稳下来。其实这也怪不得它,它是北境少将的坐骑,在北境吃的干草,用的鞍子俱是最好的,又加之常年跟着赫连睿上场杀敌,浴血长空,性子骄烈些也正常。如今它似乎也能明白些自家主人现下的处境,烈性已然收了大半,只是巡防营里这些瘦马劣草确实有些不忍直视了,别说照夜白这等上等良驹不愿与它们为伍,就是稍微富贵点的侯府家驹都不会屈身于此。

  照夜白眼神踌躇,最终还是昂首扬蹄走向校武场。

  时势造人,人如此,物亦如此。

  赫连睿背手往厅里去,校武场和马厩里没人,厅堂里总有人吧,巡防营再不济磕掺,也不至于连个活人都没有。

  果然,行至正厅不远处,里面传来一阵阵五大三粗的嬉笑吵闹声,还夹杂着酒杯相碰的清脆“叮叮”声。

  赫连睿站在厅堂门前,厅堂的大门半掩着,留着个一人宽的缝隙,他从外往里面望,几条汉子正团团围坐于一张矮案前喝酒吃肉,豪阔言笑间丝毫没注意到外面站着个人。

  几人都穿着同样的灰质皮甲,是巡防营的武服,唯有一个稍微瘦弱白净些的青年穿的是一件灰白相间的长衣布袍,端坐于矮案最上座,面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不言不语地听着剩下的几人高声论阔,行为举止也甚是斯文。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人大口闷下一碗酒后,又从矮案上拿起一只油亮的肉肘子,大口一扯嘴里含糊不清道:“圣上不是让那个从北境回来的小崽子过来接手巡防营么,怎么现在还没见到人?不会是害怕爷几个的威名不敢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两颊颤颤,嚼碎的肉沫都要从嘴里掉落,肉还没咽完举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喝完还打了个闷响的大酒嗝。

  其余的人对他这番粗鲁的行为习以为常,听到他刚刚那番话都跟着放声大笑起来,一时之间男人粗犷豪迈的笑声充斥整个厅堂。

  那位穿灰白袍子的青年却在一片爽阔的笑声中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嫌弃他不雅的吃相,还是对他那番话有什么歧义。

  又有一个身着武服的人接着说道:“咱们还有什么威名?如今外面的人都怎么说巡防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空壳子罢了!”

  此人面容英武,胸膛健阔,看起来似乎比其他穿武服的人沉稳些。

  那粗鲁汉子听这话按耐不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管他外人怎么说,咱们自己总不能妄自菲薄吧?”

  “不能妄自菲薄的法子就是大白天躲在这里寻酒作乐么。”

  赫连睿一推厅门,大门“刺啦”一声推开,门内几人听见声音纷纷停箸撂盏,侧头往门边看去。

  赫连睿负手立在门前,厅门刚刚被他霎时一开,方才被遮住的阳光没了阻挡,挣脱着倾斜挥洒而入,他挡住一捧,高大笔挺的身姿在光影斑驳中如神祗般威武英拔。

  那粗鲁汉子被阳光刺住了眼,看不清来人的相貌,见自己又被人反驳了,还是位不速之客,手中捏着的酒碗往案上一扔,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对赫连睿道:“你是哪位?来砸场子的?”

  赫连睿长腿一迈,跨至厅内,英俊的面容沉稳平静:“鄙人不才,正是阁下口中的‘北境小崽子’。”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余下坐着的几人皆是心照不宣的相视而对,面上神情各有不一,那位灰白长袍的青年清俊的眼角则是微微一眯。

  站着的那粗鲁汉子听见赫连睿这话,豪横的面容微微一顿,随后又不以为意的哼声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赫连大统领。”

  他这一声大统领叫的让人听不出丝毫尊敬,反倒有些挑衅的意思。

  赫连睿装作没听懂,兀自从袖袋里掏出拟旨往矮案上一扔,一副淡淡地口吻:“看吧。”

  黄白绫棉就这么被他随手丢在盛放残羹酒肉的矮案上,众人盯着那一小块黄,谁都没有伸手去拿,睁眼看着它被慢慢浸上油渍酒迹。

  其实根本不用去看,宫宴上圣上将他调离北境留在暄都掌管巡防营此事人人皆知,拟个旨不过是按礼走一道程序而已。

  方才那位看起来稍稍沉稳些的武将盯着拟旨看了一眼,垂头思索片刻,突然拿起面前一双用来夹肉的木箸,一阵风般往门口冲刺而去。

  赫连睿见状鹰眸一凝,脚比眼快,闪身一错,木箸堪堪擦过耳旁,他不禁心道,好快!

  其余人端坐后方,一副看戏的模样。

  那人见一击不中,面上丝毫不乱,手腕一拧转了个圈,欲要往他肩胛处再刺,赫连睿早有所知,见他腰腹空空毫无防备,便抡起胳膊欲往他腹腔砸去,谁知这人也料到他会有此番偷袭,左手穿过右臂下方紧紧箍住了赫连睿冲去的铁拳,赫连睿一看时机正好,趁他左手和自己掣肘分神之刻,右掌闪电般迅速而上擒住他挥来的手腕,用力一捏,腕骨折裂的“咔嚓”声和木箸落地的“噼啪”声以及那人吃痛的闷哼声重叠,昭诉着这场突发打斗的最终结果。

  后面的那几人见此情景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俱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梁凯可是营里速度最快武功最高的人,竟然抵不住赫连睿两招!

  梁凯吃了败,又被赫连睿折伤手腕,面上除了有些阴沉外再无其他表情,赫连睿冷冷地看他握着手腕忍耐,大手一挥抛给他一个白瓷药瓶:“这是阴山药王亲调的断续膏,拿去疗伤,保你手腕不断,只是这断节复生的苦你就生生受着吧。”

  说着抬头看向后面正在屏气敛息看着他们的几位,冷声厉色道:“以下犯上的下场诸位都看到了,下一次营内若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就不是折断一只手腕这么简单了!”

  那几位听赫连睿这般警告,几张大脸哑口无言面面而觑,他们听说圣上将北境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将调来巡防营做统领时,心中俱是不以为然,一个常年在外面打仗连暄都不熟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可如今见他工夫了得气势英武,当下又摸不定注意了。

  梁凯默言,面上除了阴沉外多了道凝思,垂眸盯着手中的白瓷小瓶,拇指摩挲几下,忽而一翻武袍单膝下跪,垂首道:“属下梁凯,谢赫连统领!”

  有了个人开头,赫连睿目光向后方凝去,后方那几人却将迟疑地目光转向那位灰白长袍青年。

  这青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处变不惊、安然若素的模样。此刻他被几道目光盯住,依旧一副宠辱不变的神情,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起身,顺手还理了理坐乱的衣袖,目光直直对上赫连睿,开口道:“赫连统领有何打算。”

  赫连睿定定地对上他目光,英俊的面容坚毅深邃,沉声回道:“巡防营既已归我所管,即日起便脱离兵部,从此一应兵械车马供给都归赫连家所管!”

  那青年闻言终于面色有变,眼中闪过一丝愣怔。

  “此话当真?”

  赫连睿勾唇一笑:“我赫连家从不失信于人。”

  那青年眼睫闪动几下,见赫连睿黑眸坚定神情凛然,忽而解颐一笑,拱手恭声道:“属下巡防营管事王黥,替兵士们谢过赫连统领了。”

  余下几人见此情状,也不再犹疑,纷纷单膝跪地报上姓名,恭迎巡防营新任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