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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卧病

  沈冬荣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薛信芳在一旁连着守了两日,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第一句就是:“师父,我被罢官了吗……”

  薛信芳:“这倒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她忍着头痛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薛信芳继续道:“但是被罚了半年俸禄。”

  什么?!

  半年俸禄?!

  沈冬荣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地倒回了床榻,闭上眼睛继续装死,脑海中那辆奔腾的新马车已经幻化成了泡沫灰影……

  薛信芳好不容易守到她醒来,怎会轻易放了她,将早已精心熬制好的各种苦口良药一一摆放于床榻前的案几上,再叽里咕噜地给她灌了下去。

  时至午后,沈冬荣喝了一堆药又吃了点东西,终于算是彻底缓过了神,薛信芳沉着脸坐在案几旁的椅子上,开始对她进行盘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缘无故失踪了一夜……耽搁了早朝不说,回来的时候竟然是严家那小子连拖带拽着给抬回来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个样!今日……你不和为师说清楚这些,为师便戒尺伺候!”

  说到最后,薛信芳胡子都要翘了起来,更是站起身来一副要去拿戒尺的模样。

  沈冬荣当然知道师父这话只是吓唬自己,但看他脸色阴沉的厉害,心里也是怕,忙向他说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薛信芳方才话里所提是严灵均最后将她送了回来,沈冬荣便顺着他的话头,述说过程中一字也未提赫连睿。她心中明白,自己晕倒后估计赫连睿想送她回家,然而奈何不知道她的家到底在哪里,便将她交给了严灵均,毕竟严氏布行名冠暄都,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行了。

  薛信芳听她说到自己路遇歹人险些不测,颊边的肌肉狠狠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听她说自己被严灵均所救,嘴中又松懈地念道:“还好还好……”

  听她说完事情经过,薛信芳默言良久,方沉声道:“是得好好感谢严承宇那小子一番……”

  “不过……”他略一迟疑,又厉声问道:“救下你之后为什么不将你直接送回来?!害为师苦苦地等了一夜!还有,你回来的时候怎么里衣都湿透了?”

  薛信芳这话一下子把沈冬荣问住了,她呆怔了片刻,脑子迅速转动起来,胡诌道:“我……被人下了迷药……严灵均背着我进严府的时候不慎摔倒……然后我们……就一起掉进了严府后院里的池塘!然后他就给我拿了一件新的干衣服……”

  她这番谎话编的漏洞百出,若是摔进池塘又换了衣服,严灵均岂不就发现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然而薛信芳听完竟然深信不疑,还恨铁不成钢的嘲讽道:“堂堂一个男人,竟然连你都背不稳,严承宇这小子成天在家里不是读书就是绣花吗?”

  “沈兄,我们来看你了!”

  薛信芳话音刚落,严灵均轻快敞亮的声音就在庭院里响起。

  沈冬荣:“……”

  薛信芳轻哼一声,“这小子还真会挑时候,说要谢他他就来了”。

  说着起身走去自己的寝房准备拿些上好的茶来招待客人。

  严灵均踏进房内,身后还跟着手提红木食盒的严灵儿,他们和薛信芳碰了个对面,纷纷福身行礼恭敬地叫薛伯伯,薛信芳点点头算是回应,擦身而过的时候打量了几眼严灵均的身板。

  严灵均被他这几眼盯的莫名其妙,心道今日自己这一身可是暄都时下最流行的男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过他也不想管了,见沈冬荣气色还算不错的半倚在床榻上坐着,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念道:“沈兄身体如何了?前两日我在户部忙着户籍之事,故而没得空来看望沈兄,今日休沐,我便……”

  他刚及至榻边,话都没说完,沈冬荣突然直起了上半身,打断他的话火急火燎地说道:“一会儿师父回来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他若问起前两日之事,你就说是你救了我,而后背着我不慎落入你家里的池塘,然后换上了你的衣服!”

  严灵均:“……”

  “救、救了你?”严灵均一头雾水,满面惑色,“那日赫连睿突然将昏迷的你送进严府……我可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又为难你了……难道……他竟救了你?”

  严灵均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忽而伸出手掌搭上沈冬荣的肩膀,惊诧担忧地问道:“沈兄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沈冬荣拨开他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这些你不用管,待会在师父面前切记不要说漏了嘴。”

  严灵均见她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张口还想再问些什么,犹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

  后面的严灵儿将食盒放到了案几上,甜声对沈冬荣道:“沈哥哥,你病中喝药必然嘴里犯苦,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中和中和……”

  “是啊是啊,这些可都是灵儿亲手做的呢……”严灵均生性洒脱活泼,当下也不再纠结刚刚那个救不救的问题,笑着附和道。

  沈冬荣点头对着严灵儿浅浅一笑:“灵儿妹妹有心了。”

  严灵儿白净娇丽的圆脸上顿时微微一红,敛衽向她行了一礼:“沈哥哥客气了。”

  沈冬荣转开目光不再看她,对严灵均道:“严兄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哦?沈兄如何得知?”

  “瞧瞧你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呵呵呵呵……””严灵均脸上笑意更甚,白净的圆脸都要笑成了一朵花,“其实也不算喜事啦,就是尚书大人竟然对我颇有赏识,最近指点了我许多……”

  “吴乾?”沈冬荣问。

  薛信芳端茶踏入房门。

  严灵均眉毛一竖:“沈兄!我都说过了不可知直呼大人姓名!”

  薛信芳轻咳几声,严灵均闻声立马蔫了,又见薛伯伯竟然亲自给自己递茶,忙躬着身客气地从他手里接过茶,连连点头道:“多谢薛伯伯。”

  薛信芳拍了拍他肩膀:“谢什么,薛伯伯还要谢谢你救了冬荣一命呢……”

  “唔……”严灵均迅速和沈冬荣对视了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薛伯伯客气了,冬荣有难……我严承宇就算是豁出了这条命也要将她拉出刀山火海!”

  沈冬荣:“……”

  过了过了……

  薛信芳点头欣慰地呵呵笑着,抬手习惯性地拈胡子,结果胡子还是没有长出来,自己又拈了一把空气,见屋里的三个小辈正盯着自己,他的脸上顿时闪过尴尬,转过身又斟了一盏茶,递给了立在一旁的严灵儿。

  严灵儿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薛信芳亲自给小辈斟茶,也算是谢过了严灵均,便不再打扰几位小辈们继续聊天,回屋午睡去了。

  严灵均饮过茶,悠悠地叹道:“好茶。”

  沈冬荣:“严兄倒也是有口福了,这是师父的家乡端州独有的云耳茶,一般都是当做贡品送入宫的,就算是暄都三大家的人都未必品尝的到……”

  “说到三大家,”严灵均放下茶杯,忽然故作神秘道:“沈兄可知圣上最终给了慕兄什么官职?”

  “什么官职?”

  “沈兄猜猜嘛……”

  沈冬荣笑道:“严兄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唉……”严灵均拧了拧眉,叹息道:“竟然是太子少师……”

  “太子少师?”沈冬荣讶然。

  “是啊,听说还是慕侯爷亲自去承乾宫里向圣上求的呢,没想到圣上斟酌这么久竟然给了他太子少师之位……”

  慕旭东亲自去求的……

  沈冬荣微微蹙眉,慕淑离若是自己想做太子少师还情有可原,毕竟他和太子之间情义深重。可是慕旭东竟然会同意?不仅同意了还亲自向圣上恳求,慕淑离是状元,随随便便拿个官职,便能更加稳固慕家在朝中的地位,太子少师有名无权,慕淑离坐了这个位置,就相当于在朝中无法给予慕家任何帮助,慕旭东悉心栽培他多年,好不容易一朝高中状元,他会白白浪费掉这颗棋子?

  难道他还想用慕淑离继续拉拢太子?可是太子已经对慕淑离足够信任依赖,根本无需再多此一举……

  慕旭东此番到底是何意思?沈冬荣猜不透。

  “沈兄在想什么?”严灵均看她面色疑虑,开口问道。

  沈冬荣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没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是觉得可惜,那般如玉的才子……”严灵均摇头叹息,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

  沈冬荣看了直想笑,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不过……”严灵均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都知道慕兄和太子关系甚好,没想到慕兄竟能为了太子放弃做朝臣的机会,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不仅如此,慕兄的才貌和品行更是在暄都世家公子中一骑绝尘,当真是有匪君子,如磨如琢……”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一片敬仰之色。

  沈冬荣调侃道:“怎么?严兄这是看上他了?”

  “沈兄你说什么呢!他再怎么风华绝代都是男子!我怎么会看上他!

  “喜欢就是喜欢,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沈兄说的轻巧,不如你去喜欢赫连睿试试!”

  “……”

  一直静静立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的严灵儿突然插言:“我觉的沈哥哥说的不错,若是中意一个人,管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中意就是中意,不会轻易改变的!”

  严灵均:“你懂个屁!”

  严灵儿:“这就是探花?满口粗鄙!”

  沈冬荣“吭哧”一下笑出了声,觉得这兄妹俩甚是可爱,严灵儿听见笑声又红了脸,她一向和兄长在家里斗嘴惯了,没意识到现在是在别人家,还是在沈哥哥面前……不禁后悔自己方才的语急出口……

  薛信芳午睡醒来见严家兄妹还没离开,便毫不留情地给了逐客令,理由是沈冬荣还病中未愈,不得太过叨扰,严家兄妹见太阳已快落山,也该辞去了,便要揖礼而去,薛信芳却叫住了他:“承宇,你的衣服还没拿!”

  说着将赫连睿那件墨绿色的武袍递给了他。

  沈冬荣:“……”

  严灵均犹疑着要不要接,沈冬荣立马给了他一个眼神。

  严灵儿率先会意,从薛信芳手里接过了衣服。

  严灵均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冬荣一眼,才带着灵儿徐徐地离去了。

  沈冬荣透过窗户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夕晖将他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斜斜地投在了地上,两团细瘦的黑影几乎叠在了一起,突然其中一团黑影在将要踏出院门栏槛之时,微微地回头向后看去,沈冬荣的视线立刻转到了庭院里那棵桃树上,一朵桃花被风扬起,在空中旋转着飘落而下——

  得找机会折断这支桃花,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