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让一让!”从急救车上推下来的平车迅速的冲进抢救室,上面躺着的是个中年男子,已然昏迷不醒人事,关在门外的是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瞬间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强行按下心中的慌张,得以让大脑保持清醒。和我一起工作的几个一线人员立刻一拥而上。
有的手疾眼快的连心电图,有的不由分说触摸起了患者的动脉以利于在嘈杂的环境中立刻抽出深埋于皮肤肌肉下的动脉血做血气分析,也有的赶紧输上白液创建静脉通路利于后续治疗,有的给病人带上氧气管,有的则堵住想闯进来的家属,询问极有可能挽留住患者生命的最有意义的信息。
七八个人,不论医护,略微有点空闲的人都立刻簇拥而来,用从死神手中夺来的时间争取换来生的机会。
每个新来的抢救病人,就像一张空白试卷,从起病原因到诊疗经过都是对我们的应急考试,这场考试没有参考答案,只有生与死。
慌乱!这种慌乱是持续的,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的。
“快!室颤了!”有人疾呼。大家闻言,转头便拖来除颤仪,以最快的速度涂抹导电胶,一上一下放在患者胸前。“咣当——”患者身体随之一颤,心电监视仪上的图像略微恢复了些自主心脏搏动,但紧跟着心脏波动的图像再次变得凌乱起来。
“快!胸外按压!”
我冲上前去,跪在床边上,双手交叉落于患者胸前,有节奏的在胸前按压,焦急的盯着心电图仪上的图像,希望它快快转复。
胸外按压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工作,需要成熟的团队一同配合,待我明显力竭时,其他人立刻便顶了上来。轮番上场,保证最有效的按压。大家共同的目标是,竭尽所能,挽救病人生命。
“快!肾上腺素!快!谁去配泵!”上级医师在焦急的指挥着,一份份黄色处方被打印出来,急速的核对之后便赶紧转交给病人的家属。家属迅速的缴费取来救命治疗的药物也是不可缺少的环节,这是急诊多年流传下的流程。
“费用怎么这么高!”一位妇人皱褶眉头。
看着还穿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衣服的病人家属反复念叨了几句费用如此之高之类的。我的心不由的立即咯噔了一下,不可否认对于最底层的工薪阶层,抢救所耗费的费用是巨大的。
并且对于他们,这几天的抢救便会耗尽几年的积蓄,甚至会负债累累。这生活中的一击对他们是致命性的。虽然政府不断在填补这个空缺,但并不能一蹴而就,仍然是杯水车薪。
但纯粹对于抢救,要知道病人是否能和死神角力成功,一是自身顽强的生存欲望,这是最关键的。二即是高超的抢救水平,这在于医护团队。那三便是患者家属的抢救意愿了。这三者缺一不可,隐隐中家属的抢救意愿直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儿子在家筹钱!你们先治!”妇人恳求着。
同时旁边的护士凑过来告诉我他们从外地来,是自费患者。在外地治疗许久,并且路途周转花费了大量的费用。在我们医院的花费现在还有大部分只是抵押着身份证,并没有付钱,只是医院出于人道主义一直垫付着。
紧接着各种知情同意书厚厚的一沓又一沓的找到了病人家属,没有时间留给家属们坐下来慢慢查阅学习,对于不懂医的人,不可能让心乱如麻的家属在这种情况下先学会病情的始末与发展,就像不可能告诉只懂得加减乘除的人基本函数代表什么意思一样。
这造成了极大的信息不平等,再加上时间不允许,生命不会等待。由于不懂、不会、不了解,大部分病人家属都会陷入深深地迷茫!
我在尽可能的交代疾病的危重性的同时,只能催促他们快点签字。看着几个家属围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拿不定主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谁都无法承担为一个鲜活的生命落笔的责任。
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留在了原地,最后拿起笔签上了字。我相信直到此刻,这些签满字的纸所代表的意义,他们也没有几个能搞懂的。
时间紧迫,挂心于抢救室内慌乱的抢救,我不得不赶紧重返而去。
抢救室门口留下的是担忧的,慌乱的,不知所措的,更或是胡乱猜疑的家属。与此同时,陆陆续续又推进几个抢救的病人,整个抢救室里忙的热火朝天,一波波等在外面的家属心急如焚。
这样的忙碌从早到晚,不分昼夜。
每一次抢救都是无法预知的,无法提前做任何准备。站在这平凡而不普通的岗位上每一位兢兢业业的人,都希望用病人的重生体现自己人生追求的意义。但面对死亡,弱小的人力还是显得捉襟见肘,也只能无可奈何。
最终抢救结束,那个昏迷的中年男人暂时维持住了生命体征,但预后并不理想,没有持续的心脏按压仪的持续按压,根本无法维持他有效的心脏搏动。
在抢救期间,他曾睁开了眼,虽然不知在哪里,但他也明白了此刻没有比这里对他来说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对世间充满依恋,时间刻画的眼角皱纹被泪水浸湿。
生命很脆弱,但有时候真的要为它的顽强而震惊。顽强的生命不断的创造着奇迹,我们也是在用各种手段维持到出现奇迹的那一刻。但奇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又会眷顾那个可怜的家庭呢?
数十个小时后,突然后半夜时分患者的病情直转而下,再次陷入昏迷当中。患者病情的好转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而再次恶化的病情就如同老天爷给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此刻,显然,死神在拉锯战中占尽了上峰。
与病人家属交待病情时,我的语气很是沉重“他的糟糕的身体状况可能无力再与疾病抗争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看了看家属的反应,我又补充说到“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治疗,二是放弃治疗。但你们需要面对的现实是即使接受了治疗也有可能人去财空,徒劳一场。”我尽量的把我们对疾病的预估以最平和的方式告知病人家属。
一群人高马大的家属把瘦弱的我围在中间,他们有的沉默叹息,有的反复提问“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大夫!”,而那个双眼哭肿了的女人并不吃惊我们给出的判断,在这些天不断的寻医过程中听到了太多相似的坏消息,只是他们不信,都能登上月球的人类无法挽救一条普通的生命吗?
她嘤嘤的哭泣着,半响她沙哑着嗓子哭着说到“那我不能不救啊!他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不救他别人会怎样看我啊”。我只能再次重复的告知她抢救可能只是徒劳。
在抢救室外的所有人,不论有关无关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我们,侧了侧头尽量努力倾听这边的动静。置身事外的人都能明白我的意思,花钱续命这件事只可随缘。
但大家也明白,放弃治疗不光光是失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感情上谁都是无法放下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给任何人做好准备的机会。除此之外旁边的人都看着呢,在家里等着好消息的亲戚朋友都焦急的盼望着呢,四处筹钱的儿子也正焦急的往这赶呢!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争取啊!匆忙的给亲人定下死刑,放弃一切治疗是与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所期望的相违背的。
剩下还活着的人,尤其是拍板做下死亡决定的人,都将过着被世俗戳破脊梁骨的生活。这中年女人不光光要承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在那穷乡僻壤的小乡村还要经受世俗的考量。架在高位上,如受烈火炙烤。
“大夫您定——!”牙缝里挤出她肯定的答复。
我摇了摇头,我反复的告诉了病情,对于生我已不报希望。虽然现实沉重,但最亲近的人必须做出决定。
救代表更高级的治疗,更多的投入与金钱,也代表着更多的痛苦,也有可能更快的接近死亡。同时对于贫困的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
作为医生,只能传达客观的现实,出于医生对生命的尊重,必然而然,救死扶伤才是我们不变的追求。如果不受经济,外在人为的影响,哪怕是最后一点点希望我们都得争取的。箭在弦上,而家属才是关键的蓄力之弦。医生并不负责编制美好的幻想!
她懂,拆开揉碎了讲给她听,怎么会不懂呢?只是不救了,放弃了,她不愿说,也不敢说。
“救!”女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她,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瞬间眼泪夺眶而下“大夫你们一定要把他救回来啊!他可是我家唯一的顶梁柱啊!”她的心里还存在着幻想,但法律的社会容不下这些,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这是发自肺腑的话,不得半分作假。
她还是不懂,我们救的是生,已无法救助定要死之人。
几年前,初出茅庐的我,还不知生活不易的我,对于希望渺茫的病人,家属决定不救我是愤怒的,愤怒于他们屈服于金钱,视而不见往日的感情。由于他们的冷酷,活生生的把病人推向了死亡的边缘。但现在,我的心态随着时间慢慢转变,见过太多的死亡,见过太多无力回天,太多的因病致贫,并且奇迹也不会眷顾太多的人,此时家属决定不救我反到是理解的。
命由天定,过多的干预只能徒增痛苦,不仅仅是病人的,也有活着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