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热滴落在手背,又灼伤了心,周汲月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在窗前沉思了许久,甚至天边都青鳞隐隐,晨光熹微。
她瑟缩着裹紧外衫,指尖一动,忽然怔住了——满窗的氤氲水汽间,她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试图写下柳宸和她的名字,写好了“念念”和“柳”字,“宸”却颓然顿住,正是她从回忆中抽身、如梦初醒的时候。
生死交迭,终成未竞绝笔。
这八年来,她似乎总是在一个人回忆着他们两个人过去的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柳宸,从来只有你我,不曾有我们。
周汲月坐在电脑前,慢慢翻阅着艾斯伯格症的资料。这是她近些日子为了提高许清荻的清晰记忆法搜寻得来的资料,愈看愈是感慨万端。
——艾斯伯格症患者一生只能锁在厚重的心墙之后,与世事无声周旋,而她虽然
有满腔热忱,捧出肺腑,但面前那高墙太高,又怎能只靠徒手瓦解。
周汲月忽然悲从中来,无法断绝,开始是还只是猫爪轻轻挠着心脏,很快那种无法言语的酸涩就排山倒海地攫取了所有感知。她就这样,一个人背对着耿耿星河欲曙天,埋着脸流泪,仿佛那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被泪水冲刷出来,影影绰绰地在夜幕中浮动。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痛哭过,上一次还是在八年前柳宸新故去不久的时候。刚听闻死讯、甚至到参加葬礼时,她始终没有哭,只是麻木不仁,心里仿佛空空的剜了个大洞。
可是在后来的焰火晚会上,她捧着烟花,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潮成双成对,忽然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能够与她并肩看天穹中烟花绚丽、极尽妍态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长夜,她随人群跌宕,泪水流
入了漫天烟火中,升华成灰。
如今八年后,她再度为同一人、同一事痛哭,晦暗的旧事、与不言语的旧人,如同一马平川大道上望不及的荒野旧城。
泪水稍微止歇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透亮,白纱一样罩在青山上,飘飘袅袅。周汲月咽下了心肺间仍旧涌动不息的涩意,挺直了背脊,瞧见了玻璃上写在雾气里的“柳宸”和“周汲月”,已经尽数被氤氲开,消泯成一滩水了。
——天意如此,她的故事只能埋藏栖身于夜色。
她在这个征途开始的长夜,将过往尽数锁在匣子里,安放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而天光乍泄之后,她将投身黎明,两厢珍重,再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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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小心肝,你别光顾着吃汉堡了。”走在LIT的校园小径上,周汲月忽然扔下一句。她因为彻夜不成眠,眼皮微
肿,索性戴了副平光镜,又压低了宽檐礼帽,一时间倒也难以发现异常。
什么啊?许清荻揉揉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仿佛是被恶毒土匪抢回去作压寨夫人的良家少年:“你,你叫我什么?”
“小心肝啊!”周汲月抬高声音。
许清荻用力咽下最后一口汉堡,简直受宠若惊。他虽然不知道周汲月为什么突然抽了风似的胡乱称呼,但意中人给的爱称怎能不理会,简直埋在霜雪底下的蜜糖,甜而回温。他正绞尽脑汁搜刮一个甜甜的称呼试图回应,但只听得一声砰——
许清荻重重地撞上了电线杆,眼前霹雳啪啦,炸出了一串崩豆子。
他抖着唇转过头,用看负心人的眼神盯着周汲月,无声审问她为什么不提醒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心肝!在他正直如探照
灯的眼神凝视下,她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我都说了小心杆了,让你看着点前面的电线杆”,周汲月果然开口了,却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有些人就和中了邪一样,看都不看,直接往前冲,那她有什么办法?
“噗”,黎砚池轻笑,他可不似周汲月,他作为昨晚新晋的助攻,一眼看破了许清荻选手的心怀鬼胎,说话却仍温文尔雅,“清荻或许是在神游太虚吧。”
许清荻在心中为自己的遐思点了根蜡,就不该对念念的情商抱有太高的期许。
他虽然心里有鬼,但脸皮极厚,没有半点流露出来,反而按着额头上的包,眼神在黎砚池身上刮蹭几下,恶声恶气地威胁:“非酋,你还敢笑?等会有你好看的,流鲸众位分分钟教你做人!”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黎砚池唇角一勾,率先踏入了流鲸工作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