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荻回到场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有点干涩,但很快紧张的比赛就让他再也顾不上这个了。他调整好状态,始终稳定地压制着艾德琳娜,最后略带一点点意外地被宣布得到了一枚个人铜牌的好成绩。
然而,台下的观众却没有给予掌声,也没有对失败者给予叹息和扼腕,事实上,就连他们两个本人都顾不上这个,他们屏住呼吸,连同其他在场的四万人一起,将目光聚焦在赛场中央偏左侧的黎砚池与希尔苏特身上。这偌大万人会场中,一瞬寂静到可以听见外面风吹卷帘的声响。
黎砚池过去已然经历过三次这样的时刻,他失败了三次,所以才得了“黎非酋”这样一个听起来有梗,细品全是血泪的绰号。许清荻过于紧张,根本不敢往那里看,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抵着眉心,默默祈祷。
如果真的像曾语儿所说,我们将破除诅咒,重获新生,那么请将黎砚池的非酋也一并破去吧!
许清荻的思绪天马行空,然而会场里却忽然出现了异样的骚动,开始是一点点细微的讨论,很快变成了大声喧哗,在赛场中央传来动静的时候,喧哗的声浪到达了顶峰——希尔苏特率先按下了比赛结束按钮。
许清荻心往下沉,他再也忍不住,偷偷将手指打开了一条缝,从指缝中往外看黎砚池的赛况。黎砚池仿佛做题很不顺,在希尔苏特提前完成之后,他紧蹙着眉,反反复复地查看着某一个答案,悬着笔,像是犹疑不决,甚至略显烦躁地用指尖轻点着桌面。
看来中国队今年是凶多吉少了,许清荻面如死灰。
但也许是因为周汲月的幸运值加持,上天最终还是站在了他们这边,希尔苏特用时短但是出现了错误,因此正确率低于黎砚池,最终的获胜者仍然是黎砚池,这是他获得的第一个个人金牌,同时也是——
“一支前所未有的世界冠军队在维也纳诞生了!让我们恭喜中国队!”主持人亢奋地宣布了最后的比赛结果,积分榜上,中国队加了黎砚池和许清荻的冠军、季军积分,终于反超了新西兰队,来到了榜首。
许清荻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空空落落,仿佛悬浮在空中,没有脚踏地面的实感。他好像不太能搞明白他们怎么就一下子忽然夺冠了,他咧着嘴笑,有风度地拥抱了新西兰的对手,在,满场的烟花彩带金粉中
和冲上来的一些其他队伍的新朋友打招呼,他和队友一起蹦,一起跳,一起高声尖叫。
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太高兴,而是神情恍惚的,他们似乎还没有理解自己已经是世界冠军了,他们幻想过这样的荣耀,却在巨大的胜利面前猝不及防地眩晕了。
女记者迎着风扯乎:“了不起的中国队!神一样的选手黎砚池和许清荻!今晚他们的比赛为我们献上了一场视觉盛宴,特别是许清荻这个小甜心,在第一场崩盘之后,迅速调整好状态,拿到了第二场比赛的铜牌,真的非常了不起——啊,他打开了一罐糖,那是什么糖!”
“现在我已经拿到了新科世界冠军送的糖果,据说叫槐,刺槐糖。我不吃,我要回去把它收藏起来——哎小家伙,你不可以拿我的糖果,你的触碰将会减低这颗糖果独有的、来自世界冠军的灵气!”
“让我们再看一看另一位夺冠功臣黎砚池——他参加了四届普里汀杯,四次个人成绩都在前三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届比赛,以一个世界冠军划下了圆满的休止符。”
“黎砚池跪在赛场中央,身上沾满了彩带和金絮,看起来美得惊人——啊他竟然在哭!”
许清荻直到此刻,才开始神智回笼,因为他回头,看见距离他远的地方,黎砚池将脸埋进手心,跪在地上,抽泣着亲吻他的奖牌。他忽然又用拳头狠狠地垂着地,仰起脸,泪水划落跌入草丛,他哭得那么伤心,就好像今晚赢得不是他们,是新西兰队。
自加入国家队以来三年,经历大风大浪而始终温言笑语以对的青芜社长黎砚池,在镜头面前向全世界痛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如同崩裂了整个世界。
许清荻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他知道,黎砚池只是太高兴了,过去三年在最重要的那一场比赛中屡战屡败,和非酋这个名号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可估灭的影响。黎砚池今年甚至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能赢。
黎砚池确实是在撕裂整个过去的他,他的内心有一道经年不愈的伤口,时时作痛,隐隐无力,这一场大胜更加剧烈地割裂开伤口,然后他更为强大的灵魂在原地浴火重生——就让他的泪水荡涤干净所有欲说还休的悲哀吧,长风过处,终会有雨过天青见将来。
许清荻终于从半空中被抛回到了地面上,他开始清楚地感
觉到,他们已经站在了最巅峰,是世界冠军了。他开始毫无意识地傻笑,然后顺应心意做了一件此刻最想要做的事——他一转过身,就发现周汲月在他身后,对他张开了双臂,于是他也飞奔着扑过去,仗着身高优势,毫不费力、原封不动地送还了那些吻。
“我将为你加冕。”周汲月在他怀里动了动,艰难地伸展手臂,将他忘了拿的铜牌和团体奖牌挂在他脖子上,低低地笑了,“我为你骄傲。”
“阿黎,我为你骄傲。”几乎是同时,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栾青锦也喃喃地说出了同样的话。他半跪在黎砚池身旁,揽住不停哭泣的人,执起他的手扣紧了。
“我为你骄傲,也为我骄傲。我很高兴我们一起拿到了冠军奖牌。”他冷淡的声线里感情满溢出来,翻来覆去只是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这一刻的绚烂欢喜,足可支撑我走完整个余生。”
栾青锦的昵称是“嘉彼庭树”,那是一个只关于他和黎砚池两人的故事。
——心底偏生庭树,多年不移不问,不渝不转,不怜不赊,唯独在重逢时忽而倾盖。
晚上的宴会如同一盆欢腾的火锅,咕嘟咕嘟,气氛热闹得快要爆炸。不知道是谁提议的,他们友情邀请了惺惺相惜的对手新西兰队,希尔苏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他们虽然没能捧回普里汀杯,但也依然创造了队史最佳,所以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就开始了欢庆的盛宴。
“学姐,你怎么不进去?”新西兰队还没到,栾青锦觉得太热,出来吹吹风,转过两个拐角,忽然看见周汲月一个人杵在那里,把他吓了一跳。
周汲月看着他,神色里流露出过度紧张的意味:“没事,我就站在这里站一会。”
栾青锦没接收到逐客令,他喝了好些酒,正是头脑晕乎乎的,因此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无避讳:“他是不是要向你表白啊,不对,瞧学姐你这架势,是你要向他表白吧?”栾青锦吃吃地笑起来,靠着墙根坐下,憨憨地冲她眨眼,“那你快去啊,你还在等什么呢?”
周汲月觉得喝醉酒的栾青锦真是太可怕了,话多得要命,还会卖萌,那可是生化武器,黎砚池可得好好看紧了。她避而不谈:“现在等希尔苏特到。”
周汲月本意只是转移话题,示意他赶紧回宴会,谁知道栾青锦如
同听见她当场向自己表白一样,惊骇地睁圆了眼睛,清透的眼瞳在夜色里映着昏黄的灯光,分外摄人心魄。只是因为醉意,那眼睛很快又蒙上一层雾气,眨了眨:“你……”
小醉鬼栾青锦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拔腿就跑,瞧他磕磕绊绊的样子,周汲月真害怕他半路摔个四脚朝天。事实上,栾青锦确实快要摔跤了,但是他刚脚软了一下,似乎要跌坐在地上,就被一个人及时地拉住了。
黎砚池皱眉,仿佛要问他为什么如此不小心,但栾青锦上来就是一句话砸在他脸上:“刚刚学姐跟我说,她要跟希尔苏特告白!”
“啊?”黎砚池惊呆了,“她真的想去新西兰放羊吗?”
黎砚池作为一个判断能力极佳的人,平时绝不会相信这种比齐韬的脑子还要不靠谱的八卦,但是他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又因为过于相信栾青锦,于是丝毫没有质疑:“那清荻会很伤心的!念神为什么会喜欢希尔苏特啊,那个卷毛头,长得倒是不错,实力……好吧,实力也不错,但是嘛……”
栾青锦抬手轻飘飘给了他一掌:“当着我的面这么夸其他人,你想收拾铺盖滚回家吗?”
黎砚池因为酒精而封闭的大脑开始迟缓的运转,他困惑地摇头,忽然兴奋起来:“啊,我们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让更多的人一起为念神开心!”
————
“辛西娅,我们的领队要向你们的队长表白!”黎砚池冲进室内,抓住躺在沙发上吃甜点的辛西娅就来了这么一句,“你们队长什么时候来啊?”
辛西娅吓得手一抖,叉子上的布朗尼顿时噗地掉到了地上,她生气地瞪着黎砚池:“你在瞎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队长——”她本来想说我们队长不是那么随意的人,可是想想周汲月又美貌又有才,而且和队长意外的气质相符,说不定就是队长的理想型。于是她当即改了口,“你有什么证据吗?”
黎砚池满脸兴奋,又灌了半杯酒:“我男朋友告诉我的!他说他听见我们领队亲口告诉他的!”
“哦天呐,是女孩子先告白,周领队真是个可爱的小女神——”辛西娅浮夸地捂住心口,“哦,这爱情的滋味真是该死的甜美,我爱上他们两个了!”
“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被甜到,我有义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大家。”辛西
娅充满责任感地握紧了拳头,换来黎砚池一个肯定的眼神和意味坚定的点头。
“Qi,你们领队要向我们队长告白了!”辛西娅走向吧台要了一杯柠檬汁,激动地大叫。
齐韬正在调鸡尾酒,极为敷衍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开玩笑,许清荻和周汲月营业情侣、并且即将假戏真做的事情人尽皆知,就算杀了他的头,他也不相信周汲月要去和那个希尔苏特告白!
但是辛西娅还磨蹭着不走,齐韬清清嗓子,决定给这个可怜人一点提示:“你知道的吧,我们先前开了赌局盘口吗?赌黎帅和栾青锦这两个人,嗯,一对怨侣,能不能破镜重圆——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个赌局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价值了。”
齐韬眼珠一转:“但是我们开了新的盘口哦!这一次是赌我们领队和许清荻多久能在一起——许清荻你知道吧,就是输给希尔苏特拿了铜牌的那个——他俩才是一对,是官配,是官配,全中国都承认的那种!所以我才不相信你说的那什么念神要向希尔苏特表白呢!”
辛西娅生气了,她感觉到自己八卦小公举的地位被动摇了,她不得不放大招说出了自己的信息来源:“黎帅方才说他男朋友告诉他说周领队亲自和他男朋友讲的!”
齐韬就像从来没认识过她这个人一样,呆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三秒钟,忽然蹦向了天花板:“天呐,这真是太美妙了,我想看!念神什么时候向希尔苏特表白啊,我想看现场!”
但是辛西娅却不如之前表现得那么兴奋了,小姑娘有点僵硬地手往左指,示意齐韬偏着头。齐韬汗毛倒竖,忽然间就感觉到鼻子一凉,他战战兢兢地侧过脸去,看见许清荻举着把餐刀,杀气腾腾地笑着,拿刀在他鼻尖上来回比划:“你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一下?”
辛西娅复述了一遍,好心地拯救了齐韬一命,这回轮到许清荻傻眼了:“你说非酋告诉你栾青锦告诉他念念姐今晚要和希尔苏特那厮表白?我不活了!”
齐韬整理了一下衣领,目送着许清荻光速遁走的背影:“辛西娅,你还要参与赌局吗?我还押许清荻今晚就能追到我们领队,你要押你们队长吗?”
辛西娅一咬牙一跺脚,气贯长虹地拍给他一百块:“押!全副家当支持希尔苏特,他给我争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