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荻是第三轮比赛的最后一场,几近窒息的紧张感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攀升至巅峰。黎砚池以碾压的状态大胜我佛慈悲社选手丁双翼,齐韬和邹嘉轩不幸抽中同社两人对战,最终齐韬更胜一筹,青芜另一位选手于芷芊是观察类项目,也战胜了对手,目前四人汇聚一处,是席卷之处人人胆寒的一股怒涛。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最后一个国家队名额,将在栾青锦和许清荻之间产生,赢者入队,输者也许成为替补,也许打道回府。
最后一战作为落幕大戏,项目反而并不花哨,而是近乎于返朴归真——考题是最为基础的扑克牌记忆的升级版,将两百张扑克牌分为五十组,其中每组除了四张扑克牌还有一张给出某些既定数据、但未完成的数独。
选手需要记住扑克牌和数独以及相应组的编号,现场任意组合扑克牌和数独,抽取五组,选手作答时需报出每一张扑克牌和数独的来源编号。
许清荻心情沉重地落坐在电脑前时,面临这种加强版扑克牌挑战,其实他的清晰记忆法不太能占到便宜,但好在栾青锦的方法似乎也不大能取巧。他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地戴上隔音耳机,摒除杂念,开始记忆屏幕上闪过的素材。
记忆时间如此卡紧,许清荻刚刚翻到最后一页,电脑页面顿时停滞,居然已经时间到了。题设中给出了五分钟整理回想时间,他拧着眉头,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然而不妙的是,这一遍梳理下来,第四组和第三十二组扑克牌居然已经有些模糊,而数独有好几张边角的数字都已经记不真切,想来是记忆的时候太赶进度,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许清荻浑身僵直地坐在那里,如同木头落地生根,他简直焦头烂额,生怕等一会题目中将要出现来自这些的素材。他空自纠结却毫无办法,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更是思维搅成一团浆糊。
其实许清荻平日台风稳健,虽然为人飞扬跳脱,可是真正比赛却有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大
将风度,但他总是习惯按计划步步推进、掌控全局,而此刻一旦发现记忆有偏差,整个人竟猝然崩溃,险些出现全面崩盘的局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意识混乱地把头发抓成了马蜂窝,眼神胡乱扫过观众席,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一抹耀目的鲜红。周汲月正举着崩戈拉,十分惶急地看他,像是对他的茫然无措感同身受。
他很少见到周汲月如此慌乱动容的模样,简直算得上石破天惊,然而,正是这样的“意外”如冷水兜头浇下,让许清荻奇迹般地回魂冷静下来,镇定地深吸一口气。
我要赢,我不想输。
——然而此时,叮,整理时间告罄,他来不及再做更多调整了。
后面的做题经历简直是噩梦一般,许清荻亲眼目睹了自己在意中人面前的第一次大败,如此意料之中又如此堂皇可笑——题目真的涉及了第4组、第32组扑克牌,他愣在当场,竭力回想却一无所获,而栾青锦如有神助,做题飞速,准度奇高,所有答案都准确无误。他在许清荻才写下第二个答案的时候就拍板按了提交,验证之后,全场轰动。
胜负立判,许清荻怔怔立在当场,似是没想到落败居然如此快、如此猝不及防,他竟许久没能回过神。
“承让。”栾青锦挤出两个字,冷然地瞥了他一眼,丹凤眼无波无澜,冷淡如深冬积满霜雪,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获胜的喜悦。
他没有再说话,垮着背,脚步温吞,一言不发地转身下台,撂下了欣喜若狂甚至喜极而泣的燃灯社粉丝。
许清荻也两眼发直地被推到了后台,满脸茫然,他将舞台让了出来,那些位置是属于新科国家队员的。他慢慢摊开手,将脸埋进手心,板着脸,低声地说:“你输了,输了,你都做了什么呀……你把一切都丢掉了。”
如无意外,他的竞技生涯到此为止,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因某某而始,却并非因某某而终。
就这样退役了,他和那个人之间,不会再有故事。或许只是
他一厢情愿的开端,又怎可奢求有始有终。
他竭力思索着措辞,考虑接下来要怎么面对那个人,可是现实比想象来得更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她是奔过来的,裹挟着一阵清冷,慢慢停在他面前不动了。
许清荻闭着眼,不敢看她的身影,可是却感觉到面前人身上如甜汤麦香的气味漂浮着,慢慢抚过他眼角眉稍,流连过肩膀,在心尖那余温消散得一干二净。
暗恋是一场漫无边际的****,可是风刮久了、雨打久了,能有此刻些许温暖相对,竟也好似柔风熨帖心扉。
“念念姐,我很难过。”许清荻将心一横,低若蚊吟地嗫嚅道,“抱歉,我输了。”
“这不是你的错。”周汲月声音听起来出乎预料的低柔,如冬夜壁炉柔软的火星噼啪,“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许清荻倏然睁大眼,盯着她,一霎又错开目光,心怀无限茫然:“可我还是输了……”这场比赛意义远超过胜负本身,而是他输了之后,从此就永久失去了追求某些东西的资格。
年少时候的一场梦寐,沉吟至今,无疾而终。
周汲月深深呼吸,她其实也很难过,许清荻出局就代表今年流鲸基本全军覆没了,如此悲凉惨痛而配不上他们努力的结局。她再一次憎恶起自己作为领队的身份,*有其名,却监护不周、保护不力。
既然今年的所有赛事已然全盘落定,无需再顾忌什么,她便可以放纵自己沉沦在负面情绪中,肆意伤悲、深重难过了。悲哀无力是心底的一口井,飞速荡起吞噬理性思考能力的漩涡。
然而许清荻这种哀极痛极的神色,如同凌空甩下的一鞭,唰地将她从负面情绪中打醒。少年眼睫微颤,如濒死蝴蝶在振翅,翅尖水光莹莹,素淡的唇没有半点血色,双颊反而泛出些奇异的**,像胡乱蘸了几笔丹色涂抹。
他那么难过,却像是款款吹雪的朱砂痣,那么美。
周汲月倒抽一口冷气,时至今日,方知美色误人,居然真有这样无意中展现
出来的摄魂夺魄的明艳,可以瞬间逼回所有锋利词句,化为柔软春风:“你不要难过了”,她违心地补了一句,“这样不好看。”
其实许清荻五官确实生得极美,只是平时经常欢笑卖萌,那种过于强烈的鲜活飞扬气质掩盖了长相的优势。此刻他安静下来,真正凝成了一幅画。
“是吗?”许清荻没看她,捂着脸,沙哑地回答,“你不知道我指什么,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你从来都不知道。”他语气极快,似乎带着愤怒的质问,可是到话音落定时,却终于转为了喟然叹息。
周汲月凝视着他,一阵出神,此刻四目相对,所有语言的功效都已退却成徒劳,她霍然之间洞彻了自己一直以来执着逃避的到底是什么——许清荻的眼神会说话,裹挟着爱不能移、追逐无能为力、亦求而不得之苦,那是日光映照着刀尖的蜂蜜,耀目惑人。
我以为他在为失去国家队的席位而难过,可是他求不得的居然是我。
周汲月根本无法搞清他这种荒谬又深彻的情感到底来源于何处,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才认识几十天而已。一定是许清荻太年少自得,太不谙世事,才会将仓促涌起的仰慕曲解为汹涌猝然的深情。
不必提起,此后也不会再见,少年纯挚稚拙的情感,必然会消散如风,只成追忆,偶尔想起,徒增笑意。
她摇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拍拍许清荻,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出一截:“我言尽于此,具体的心态调整还是要靠你自己。”
周汲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交代了这个信息:“你应该会接着往下走的——目前得分是零分,在记忆选手中排第四,每年国家队都需要一个替补选手,你可以去,但是否愿意去就取决于你自己了。”
散场后,会议室,新科五位国家队队员和脑力协会的人正紧急磋商开会,除了魔方选手到底是曾语儿还是高思远仍旧不能确定,其他人都已到位,正商讨领队
的人选。
“我要推举周汲月担任中国国家队领队”,一直垂眉闭目养神的栾青锦忽然启唇,眼皮都没掀一下,仿佛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抛出的是一枚深水鱼雷。
在座诸人交头接耳起来,各自思量揣度,国家队领队是个香饽饽,可以提升人气、阔大所属社团的影响力,但并非人人都能胜任。首先是要精通脑力竞技,其次应有极高竞技素养和策略意识,最后至关重要的是,许多场合都需要领队出面,许多事项也需要领队调度,因此领队的性格,通俗来说“一定要能镇住场”。
“镇住场?”齐韬扬眉,“这个简直跟念神太符合了,她往那里一站,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下降了。”他心底并没有其他人选,隐然已经支持周汲月担任领队了,但出于习惯还在静等黎砚池表态。
“我同意。”黎砚池拍板决断。青芜其他两名入选的社员自然不会反对他的意见,再加上栾青锦,4:2,“请周汲月担任领队”这件事在还未通知她本人的情形下顺利通过了。
“既然小黎你们已经商量出结果来,我们这边也没有意见。”脑力协会的领导笑得十分和蔼,喝着杯里的红枣枸杞茶,“等会散会,你们去找小周,问一下她的意愿,如果没问题,过几天发正式公告。”
黎砚池微笑点头,眸光一闪:“那替补选手的人选确定了吗?”
领导翻花名册,念道:“记忆许清荻,观察罗菡,空间范澜,魔方待定。”
黎砚池勾起唇角,如果顺利的话,过几日又能看到清荻耍宝追他的意中人周汲月了。他如水的温软眸光在对面栾青锦额上一触,轻轻收了回去,笑意莫名加深了些。
栾青锦冷冷地回瞪他一眼,蓦地做了一个全世界通用的、表达不屑的手势,大拇指向下直指。他神色极其冷淡懒散,连抬一下眉毛的动作都不愿做,但做这个手势的幼稚行为,本身就与他的话锋颇为不服了。
果然还是和很久之前一样可爱,黎砚池眨眨眼,不理会他,毕竟,来日方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