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扼住命运咽喉的那只手，在淘汰赛刚开始的阶段给众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记忆赛积分前十九名的选手，包括并列在内，共二十四位选手进入了淘汰赛，由抽签进行两两对决，胜者晋级，败者直接出局。因为淘汰赛完全是个人赛，所以抽签没有避嫌，由多名选手晋级的队伍很可能抽到内斗的签，比如今年的中国队。
“我对栾青锦，开什么玩笑？”许清荻试图用眼神撕碎台上嘉宾手里展示抽签结果的那张纸，两张纸并排高举，两边赫然写着他和栾青锦的名字。他两只眼珠几乎粘在了大屏幕上，倒抽一口凉气。
于公于私，抽到这种内斗的倒霉签文都是所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淘汰赛第一轮，许清荻和栾青锦之中将会只有一人晋级，而淘汰赛越往后，个人积分累计越高，这将直接影响到他们整支队伍的总成绩。但是抽签结果已出，任何人都无权更改置喙，许清荻气呼呼地跺脚骂了几声，抱起手臂，撂下狠话：“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我都应当尽力而为。”
栾青锦懒洋洋地半躺在座位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眉毛当作是对他战前宣言的回应。许清荻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心里没底了，搓着手，嘿嘿嘿笑着凑到黎砚池旁边：“非酋，你看好谁？只能说一个！”
黎砚池勾唇，温软而克制地笑了笑：“你真的想听？”
许清荻打了个寒噤，仿佛已经听到对方一颗黑心里面泛着坏水的咕嘟咕嘟声了，他警觉地往后退，确认自己不在黎砚池的物理攻击范围内了，才点了点头：“快说！”
黎砚池如是说：“那你还是去新西兰放羊吧，我看你这小身板，去霍比特人山上挖洞也不错，哦，还可以挖煤。”他其实更看好许清荻，出于一种高手过招之中莫可名状的气质感应，但求生欲阻止了他直截了当地讲出这样的话，他可不想未来数个夜晚都在地板上度过。
不过当天晚些时候，黎砚池还是向周汲月表达了自己的肯定：
“许清荻赢面更大，其实很难说他们实力到底那个更强，但许清荻的竞技状态更像是个赢家。自国际赛开始以来，他一路顺风顺水地赢过来，他没想过自己会输，所以他真的不会输。”
事实证明，黎砚池看人的眼光是非常独到而精辟的，这一轮巅峰过招，以栾青锦运气不佳的一次惜败、许清荻状态尚可的一次小胜而告终。
二人比拼的是一道即使放在淘汰赛中也算得上极难的动态记忆题。比赛现场，利用3D成像技术，投放三组、共一百二十幕西西里木偶剧表演，每幕是一只木偶表演十秒钟。选手观察3D成像的木偶剧表演并且进行记忆，而后裁判将选出其中的三幕戏，选手需要从现场的四百六十个具有高度相似的干扰项中，选出三幕戏对应的木偶。
之所以选用3D成像技术，而不是木偶戏实体表演，除了因为有可能的模糊增加了比赛难度外，还因为来到现场看比赛的观众年龄层较年轻，主办方想用这种高新科技的方式，唤起观众以及其他粉丝对于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西西里木偶剧的关注度。
许清荻在比赛前按照惯例吃了一颗刺槐糖，在令人安心的酸甜充满味蕾时，坚毅地撇除杂念，踏上了赛场。他和栾青锦相对站在3D成像台的两端，眼神穿透那些悬浮的像素点就能撞上对方正好投过来的视线，仿佛刀与剑凌空相指，火花铿锵。
许清荻心无旁骛，完全投入到观看记忆木偶戏中，他在记忆这个板块确实做得不错，但这道动态记忆题所考查的能力又不止于记忆，还有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因为木偶戏是动态的，而且3D投影之后难免会有色差，丢失很多细节，因此最难的反而是如何在这短暂的十秒钟内，牢抓住到木偶的每一个特征点，捕捉到木偶的全貌。
但是题目真的太难了，甚至有一幕戏，木偶由始至终背对着他们，变成了信息盲区。许清荻丝毫不敢分神，在这种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二十分钟的一百二十幕戏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戴上耳机被引导到休息椅上，拥有三分钟的整理时间。
许清荻自认为记忆部分完成得还不错，但当裁判出题之后，他拿着题号走到木偶架前面，目光挨个巡逻过去，试图将看到的和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影响对映起来，才发现自己似乎碰到了麻烦。
他站在最后一排的木偶架前面，刚开始看，怎么忽然发现这个黄衣蓝帽长围巾的木偶好像就是他要找的木偶之一！许清荻觉得事情没这么顺利，但他垫脚盯着木偶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只得姑且记下了那个编号当作答案。
接下来的寻找也快得异乎寻常，在倒数第二排木偶架当中，他又发现了一个目标，而最后一个答案则是在正数第三排木偶架上发现的，一只穿着盔甲、拄着长刀的士兵木偶——他只用了短短四分多钟时间，居然找全了所有的答案！
许清荻心怦怦直跳，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飞速地在脑海中检索着、回放着，最终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将心一横，飞奔回座位的答题板前，快速敲键盘输入答案，啪地按下了答题结束的按钮。
——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答案了，这样至少还能在时间上占优。
许清荻心跳激烈地目送栾青锦一步一步走向倒数第三个木偶架，那是他发现第二个答案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强大的心理暗示，他总感觉栾青锦在那里停留地分外就一些，在倒数第一个木偶架处也是。他紧盯着栾青锦回座位、写答案、拍按钮，紧张得手脚冰冷，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他太想赢了，周汲月不知道，黎砚池不知道，他真的太想赢栾青锦了。
并不是他和栾青锦有什么私人恩怨，只不过因为栾青锦是他的队友。他想战胜自己的队友，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虽然是一个被扶正的替补，实力却不比任何正选选手差。更重要的是，他想告诉其他所有等着看热闹的人，念念姐的选择没有错，她永远是最好的，她也值得最好的。
我要把胜利和荣光都给她，只要我能，我必将竭尽全力。
心头千丝万缕的思绪打了个转的功夫，外界实际上也不过是志愿者刚刚取出两人的答题板，进行答案校对。当裁判挥旗，同时传出三声“Right”的时候，许清荻长吁一口气，后仰倒在了休息椅上，他真的赢了。
“醒醒，你只是赢了青锦，不是得了个人金牌。”回酒店的路上，周汲月眼看着许清荻走路都是飘飘然，仿佛每一脚踩在棉花糖上跳舞，不禁阻止她的胡思乱想。
许清荻当然没法同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赢栾青锦”的心路历程，于是嘿嘿傻笑，顾左右而言他：“我就是觉得自己运气好，高兴！希望这样的好运在接下来的比赛当中还能伴随我！”
他今天确实是运气爆棚，因为三个正确的木偶坐标，有两个都是在靠后的位置，而他恰好是从最后一排开始找起的，极大地节约了做题时间，而栾青锦恰好相反，时运不济，多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
“不是这样的”，出乎预料的是，周汲月却否认了他的话，甚至有些不悦，“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你本来就很好。”
“只有在胜负五五开的情况下，运气的偏向才会某种程度上左右比赛的走向。毕竟那三个木偶的坐标是你自己做对的，这不能说是运气的问题——我是说，你首先具备了这样的实力。”周汲月虽然并不吝于鼓励队员，但很少用这种极为笃定的语调。
许清荻觉得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没有纠正，而是眯起眼笑，顺水推舟道：“这几场比赛，我都用到了清晰记忆的锁链法，它非常符合我的记忆特点，真的很管用。”
他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陷入了妄自菲薄的情绪：“我以前那么辣鸡，太糟糕了，现在也不好，谢谢你……不嫌弃我。”他原本想说“谢谢你成为点亮我前路的人”，可是又觉得周汲月应该不会想听他在这里大肆煽情，于是及时刹车，声线里却凝满了委屈，好像希冀着周汲月能来哄哄他似的。
“那不是我的功劳。”周汲月忽然道。
“你很好”，她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眼睛，清冷的眸光像被第一声春雷解冻的冰泉，漾开温柔的色泽，“你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此刻她看许清荻的眼神，就是恋爱中经常腻歪的人的通病，经常被吐槽为“含情脉脉”。
但是许清荻却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个，他将周汲月表情神态的每个细微变化都放在心尖上思量揣摩过千万遍，自然能隐约猜出念念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读懂了，却迟疑了，等待长久的心意愈是有微弱憧憬的曙光，他愈是怯懦且难以置信——难道不是他再一次自作多情吗？他不敢再多想，愈是给自己希望，愈容易万丈高楼一脚踏空。
认为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实在是世上所有痴男怨女的第一大通病。
许清荻甩甩头，像是要把这样的奇怪念头从脑海中加速甩飞出去。等他回过神来时，周汲月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满脸漠然地低头刷手机，看今天普里汀杯其他人比赛的赛事资讯。
“念念姐，要不要营业一个吧？”许清荻点开社交平台，熟练地调好了相机滤镜，“算了，我以后还是叫你念念吧，不然好像听起来你很老。”
许清荻心里没底，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趁着周汲月看着他、被微微逗笑的功夫，抬起手无声地飞速连拍了十几张，而后不着痕迹地划过去，调成自拍：“念念，来吧。”
一个小时后，普里汀杯官方指定酒店的十二层高楼外，许清荻变成了一颗烟花炸上天。他靠着落地窗，借着微弱的星光反反复复地看之前拍的照片，尤其是周汲月看着他笑的那几张连拍，心底的那个念头终于如同冰下游鱼，霍地扑出——他的判断果然是没错的，即使是念念这样的人，眼睛也是无法撒谎的。
那种眼神，和他无数次落在周汲月身上的眼神一样，是可以称之为充满爱意的眼神。
“庆功宴上我一定要去向念念表白。”许清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给自己立好了flag。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