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宅此时主房。
诸家主人们的年夜饭肯定比司品月他们要丰盛,山珍海味都不在话下。
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之下,诸依依有些沉默地坐在女人们的一桌,到了今天她爹娘都没回来。
桌上没有和她同龄的女孩子,要么是她的嫂嫂,要么是她的婶娘,还有坐在主位的老太太。
众人在说着吉祥话,诸依依只在开始的一轮随大流祝福之后,就坐在一旁吃饭。
这时候二老爷的妻子何氏觥筹交错之间瞥到了一旁默默的诸依依。
眼珠子一转,何氏咧开嘴笑出声来:“依依啊,你也满十五了,明年就及笄了,可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诸依依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从自己的世界里面回过神来,疑惑问:“二嫂,你在说什么?”
“哎呀,这里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害臊的?”何氏大咧咧拿帕子一甩,还站起身来,十分享受大家注视的目光。“我可是听阿光说了,上次你和他很聊得来啊。”
诸玉宸是下一任的家主,这是何氏不可能也无法去动摇的,但是诸玉宸这个唯一的妹妹要是能嫁到他们家,那他们何家可就不愁了。
“阿光?”诸依依根本没想起来二嫂口中的这人是谁,也没注意到此时桌上有些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哎呀,就是你生辰礼的时候,二嫂家来的那个,送了你一块鸳鸯玉佩的啊。”诸依依脸色一变,想起来了,生辰礼上确实有一个自称是她堂哥的男的总是往他身边凑,整个人油头粉面,一直在自说自话。
“要我说,老太太啊,这依依也属意,不如就这么定了吧,也是亲上加亲啊。”何氏笑得十分爽朗的样子,还往老太太那边福了一礼,眼睛里面却都是算计。
诸依依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二嫂提起这个人是要做什么,现在也明白了。
当时那男的是试图送她一块玉佩,还让她用贴身的手帕来换,她当时羞愤不已,呵斥了几声转身就走了。
“老二家的,你还是闭嘴吧。”在何氏惊讶的眼神下,老太太开口了:“你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还想配依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何氏有些嗫嚅,还是坚持开口道:“怎么说阿光也算是依依的堂哥...”
何氏话还没说完,就听老太太冷笑一声,又开口:“一个破落家的废物,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何氏被当众羞辱,扭着帕子有些难堪,但是也没敢甩脸子走人,只能默默坐下。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在场大部分人都知晓老太太素来是不喜欢何氏的。
诸依依再被老太太忽视,那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何氏竟然愚蠢地拿自家那种货色侄儿妄想娶依依,不怪老太太气愤。
何氏嫁的是诸一肃的二儿子诸继孝,诸继孝不是老太太生的,生母早年间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还是那种说不出口的理由。
诸继孝的生母是一个买来伺候老太太的丫头,结果却偷摸着上了男主人的床。
老太太发现后很生气,但是诸一肃拦住了她,这种事也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错,诸一肃自认当时鬼迷心窍。
为这事,老太太和诸一肃闹了很久的别扭,诸一肃又无奈又愧疚,老太太柯氏跟他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两人一起经营诸家,他确实对不起柯氏。
后来,那丫头甄氏被查出来怀孕了,算日子就是那一晚。
柯氏也没办法,就帮着给她抬了姨娘,专门辟了院子给她安胎,甄氏的肚皮也争气一举得男。
柯氏虽看不惯她,倒也没短着她吃喝,她爱买什么买什么,诸家也不缺这点。
可这甄氏却不是个安分的,她将正妻柯氏的冷淡处理当做了懦弱,就去跟诸一肃吹枕边风。
诸一肃一听她说柯氏的坏话,当场就甩脸子走人了。
枕边风吹不动,甄氏就打算自己偷偷动手干掉柯氏上位。
找人买的毒药,说是慢性毒药,前期不易察觉,最后直接发作致命,正好符合甄氏的要求。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当时柯氏刚怀孕还没诊断出来,孕期对毒药中的某样药材特别敏感,本该最后发作直接致命的毒药在前期就被柯氏察觉了,夫妻俩出手将甄氏收拾掉之后,诸一肃还安慰柯氏还好没有伤到孩子。
但其实还是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诸继武明明足月出生,身体却一直很差。
哪怕后面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养着,也没活过二十,早早地就过世了。
而那个甄氏生的孩子却一直健康长大,这是老太太的心慈,不愿意牵连孩子,但真要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是不可能的。
何氏是诸一肃做主娶的,不过是关城的一户普通人家,自何氏加入诸家开始,才开始发家。
虽说老太太帮忙解了围,但是诸依依仿佛还是能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时不时就飘到她身上,如坐针毡。
诸依依强撑了一会儿,就起身到老太太身边,轻声告知老太太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老太太皱眉,下意识想要拒绝,大年夜就该聚在一起守岁才对,但一方面想到没有回来的大儿子儿媳,一方面也想到刚才何氏实在过分,就点头同意了。
还嘱咐诸依依不要太在意何氏说的话,她的婚事还轮不到何氏做主。
诸依依乖巧低头谢过祖母之后,便带着沉香一起出了院门。
深呼吸了一下,沁凉的空气滑入肺腔,诸依依转身跟沉香说:“沉香,你不用陪我,大过年的,自去乐一乐吧。”
“小姐,您这样婢子怎么开心得起来”沉香有些焦急地开口。
“那你就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这天都黑了...”
诸依依抬手拦住沉香的话头:“怎么,我一个诸家小姐在自己家里还要担心个人安危吗?”
沉香闻言不免想起了刚才席上二夫人说的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诸依依也长舒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放心去吧,今儿至少府里也没啥外人。”
沉香心里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妥协,“那小姐,您注意着点,太黑的地方别去。”
诸依依自然没有听沉香的话,她专挑黑的地方走,诸府里面人太多了,多得她有些厌烦。
何氏的话她自然没有当真,就算老太太不喜欢她,哥哥也绝不会让她嫁给那样一个人。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年一年的,自己竟然也已经长大了,要考虑婚事了。
诸依依内心其实有对某人隐隐的好感,但也仅限于看到他会开心的地步。
走着走着,诸依依抬头,竟然已经到了绿满轩。
不知是不是这一个月来这里实在太多次,也没怎么看路,绕着绕着竟然来了这里。
不知道品月在不在,诸依依迈步上前,拉起门环敲了敲门。
此时门内。
司品月三人的火锅已经吃完撤下去了,此时正倚在桌上玩着叶子牌。
玩的彩头不算很大,但是奈何司品月是个生手,从来没玩儿过,于是场面一边倒,司品月输得那叫一个惨烈。
司品月抓耳挠腮之际,诸欢正手肘撑在桌面看司品月笑话。
诸峻在一旁也很无奈,他是想放水的,但是诸欢可是一分不让。
另外两人都在开小差,于是是诸峻最先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有人敲门?”
司品月闻言把视线从牌面上面移开,往院门口望去,虽说是大年夜,她也没让人在院子里挂太多灯笼,此时根本看不清:“啊?这时间谁会来找我啊?”
“这么自信,说不定是来找我的呢?”诸欢放下牌,啧了一声,嘲笑了一声司品月,刚刚打牌的时候他就时不时要开一下嘲讽。
司品月面无表情也放下牌:“哦,那你去开门。”
诸欢“......”
嘴里念叨着自己是尊老爱幼,诸环认命地站起身来,抻了抻压皱了的衣服。
在司品月的催促下大步流星,往院门处走去,打开门却看到诸依依。
“依依小姐?”
诸依依看到诸欢也吓了一跳,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来的是绿满轩。
然后想到,诸欢可能是在和品月一起过年吧,还没等诸依依想自己这么来是不是有些多余的时候,就听到品月开口喊她。
“依依?”司品月听到诸欢开口,有些惊讶地起身抬腿往院门小跑。
也没给诸依依拒绝的机会,拉着诸依依的手就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吩咐诸欢:“记得把门关上。”
司品月也没问诸依依发生了什么让她大年三十一个人跑了出来,终归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进屋之后把诸依依按在她原本的座位上:“依依,叶子牌会玩吗?”打算帮诸依依转移一下注意力,咳咳,顺便也是因为输怕了。
诸依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额,会的,之前经常和沉香一起玩。”
司品月眼睛一亮,笑得开心,临时改变主意:“那依依,你帮我把钱赢回来,诸欢这个混蛋从我手里抠了好多钱,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诸欢气笑,用手拍了拍桌子:“是谁提出来的要加彩头的啊,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懂不懂?”
“呵呵,你这么不怜香惜玉,我看你以后怎么讨老婆。”司品月丝毫不让,昂着头伸长了脖子,像只战斗中的小公鸡。
“呵呵,有的是小姑娘喜欢我,你算什么香什么玉,一个小屁孩儿。”
“?所以您要脸吗,小孩子的钱都赚?”
诸欢“......”
诸峻在旁边笑得要岔气了,一般都是他被诸欢堵,现在诸欢也遇到对手了。
诸依依也没憋住笑出声来,但也有些忐忑,“品月啊,我也不一定能赢的。”
“没事儿没事儿,肯定比我水平好,我连牌都记不住。”司品月站在诸依依身后,狗腿地给诸依依锤了锤肩膀。
“那好吧。”
司品月搬了个小凳子坐到诸依依后面,不过坐在后面也不安分,还手舞足蹈给诸欢比划,无声地表达——依依心情不好,你给我乖一点,输给她!
诸欢翻了司品月一个白眼,但还是在摸清诸依依的套路之后开始默默放水。
诸依依身负重任,玩得很认真,其余令人烦恼的事情都从脑海里面消失了。
五六把之后,诸依依欢呼一声,她终于把司品月输的钱赢回来了,甚至还有的多。
司品月原本在后面昏昏欲睡,一听诸依依的欢呼也瞪大了眼睛一起欢呼。
“好了好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今天就到这里吧。”诸峻看够了戏,开口道。
“那我们准备包饺子吧~”司品月估摸着也到时间了,主要是有些犯困,得找些事情做了。
过年怎么能不吃饺子呢?
诸峻出乎意料地宜家宜室,之前的羊肉片也片得很棒,这次擀面皮也是他主动报名。
因为小厨房太冷了,所以所有工作都是搬到了房间里面进行的,准备了两个馅儿,羊肉大葱的和猪肉白菜的,经典口味。
司品月主动说要剁肉馅儿,诸依依也有些好奇,便说要一起。
剁肉馅儿可是个力气活,四只手一起轮到后面也累了,诸欢本来瞧着小厨房柴不多了,就去搬了点儿柴火过来。
然后洗完手进门,发现那肉馅儿剁了一半放在桌上。
司品月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诸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捋起袖子,拿起刀开始干活。
一切就绪,面团也醒好了,肉馅儿也调好了,几人就准备包饺子了。
诸欢还从小口袋里掏出来几个银角子,想要放进去饺子里,被司品月严词拒绝,什么脏东西,被多少人摸来摸去,也不怕有啥传染病。
四个人包出来的饺子上面仿佛写着个人的名字,各有各的样,特别是司品月,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包,后面就开始捏兔子啊,捏猫咪了,还拉着诸依依一起。
“你包成这样一下锅成什么了。”
“怕什么,煮一锅蒸一锅不就行了。”
诸欢无力反驳。
听到外面开始放爆竹了,司品月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门口往外看。
“快快快,我们也放爆竹!还有烟花烟花,都搬出来。”
诸峻诸欢两人只能听从安排,用火石点燃了一根柴火,准备放烟花。
“准备好了吗?”诸峻站在院中,向门口的几人问道。
三人都说准备好了,诸峻就先点燃了爆竹,“砰”地一声炸响,是那种常见的二踢脚,司品月以前过年的时候家里也会放。
然后就轮到了古代的烟花,引线有些长,足够诸峻点燃之后,小跑到另外三人的位置一起等待。
司品月双手捂着耳朵,兴奋急了,准备见识一下古代的烟花。
结果听到“轰”的一声,如同响雷在耳边炸响,司品月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半拍。
空中接连想起炸裂声,司品月面色呆滞,这跟炸弹也差不多吧。
诸欢一开始就看着司品月,之前他就说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放,绿满轩也看得到,结果司品月坚持要在院里放,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估计是不知道动静有多大。
看她快被吓哭了样子,诸欢好心地伸出双手,附在司品月捂着耳朵的双手上。
声音被降低到可以忍受的地步,司品月终于有心情抬头看烟花了。
灿烂的色彩划破夜幕,璀璨夺目,几秒后又消失不见。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出自赵孟頫《赠放烟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