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恒城已经入夏,此时午时刚过,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没有云,连一丝风都没有。
院落里,人群中突然有人晕倒,原本站在最前头拿手帕扇风企图获得一丝凉快的中年妇人立马冲过来,把晕倒的人搀扶到一旁走廊下的阴影中,接着用拇指狠狠地掐了一下晕倒之人的人中,力气使得很足,暗红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面格外显眼,都快要渗出血来。
“哟,怎么了这是?”
“大太阳的,热晕了吗?”
“热晕?你看看她那身子骨,我看是饿晕的...”
司品月在黑暗中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又听到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费力地睁开眼,进入眼帘的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看见晕倒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睛,那个穿着带大襟的宝蓝色衫子的中年妇人才撤回了使劲按司品月人中的手,暗暗吁了一口气,挥了挥干瘦的手,大声让围观的人都散开。“小姑娘,没事了,起来吧。你刚刚晕过去可是唬了人一跳呢。”
司品月转头看了看周围一脸迷茫,发出了唯心主义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中年妇人瞧见司品月一脸呆滞,嘴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心想这小姑娘不会傻了吧?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中年妇人凑近想要听听这小姑娘在嘀咕些什么,司品月被她的声音震了一下,才回过点神来,看了这妇人一眼,确定是完全没见过的人之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哦哦,不用谢不用谢,你也真是太虚了,这也不是什么太热的天气啊...你年纪还小,以后进了诸家记得多吃点饭。”那妇人伸手要去扶司品月,司品月原本瞧着这妇人干瘦的身材,还想拒绝。结果她实在腿软,就顺着妇人的劲儿站了起来。
站定之后,司品月伸手先是按了按太阳穴,又摸了摸人中,摸到几道明显的指甲印迹。原来刚刚黑暗之中的刺痛感来自于这个,这阿姨手劲儿可真是大。人中的部位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刺痛,司品月轻轻“嘶”了一声,不会被掐破皮了吧。
司品月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视野有些不对,她好像变矮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扶她起来的妇人又开始喊了,明明瘦瘦小小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洪亮?
“大家伙都别说话了,像刚才那样站成两排站好。“那妇人拍拍手让原本松松散散站着的十几个小姑娘都站好。原本散在周围的小姑娘都听话地站到自己的位置,之前应该排过位置,司品月见第一排左边第二个位置空着便往那儿站上了。
头疼欲裂,生理上的痛苦加心理上的茫然让司品月乖乖听从安排。同时也暗暗注意着周围人的站姿,尽量和她们保持一致。
司品月站着深呼吸了几下缓解头疼,眼珠子往周围瞥了几眼,古色古香,雕栏画壁,最重要的是没有摄像机和任何穿着现代服饰的其他人,所以她...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从刚开始就有的想法被现实肯定了之后就格外得难受,从小学就开始看各种小说的司品月对于穿越两字肯定不陌生,各式各样的穿越剧也在某局出台政策之前层出不穷。
试图安慰自己不就是穿越嘛的司品月外表强装淡定,内心却是山崩海啸般的崩溃。
穿越有什么好的,是奶茶肯德基不香吗?是switch痒痒鼠不好玩吗?
破碎的记忆突然浮现,那是周六的晚上,刚到家的司品月洗漱完准备迎接愉快的周日。突然收到老板的钉钉让她去公司加班,说是有个重要的项目客户需要尽快看到半成品,周日也要在公司加班了。天知道她已经连着几周没有休息了,在掀桌子辞职和打死老板之间犹豫了一秒,司品月选择去公司加班。匆匆忙忙出门之后的记忆就是迎面而来的刺眼光芒以及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刹车声。
该死的老板,周末喊人加班!该死的强迫症,非要点开未读消息!
司品月一边心里暗骂自己的秃头啤酒肚老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站在前面的妇人训话。在司品月看来,确实是训话,现在她莫名觉得自己很像是进入了什么奇怪的组织,员工站成一排,领导在前面激情四溢地讲述着组织的强大,未来的美好,员工是多么幸运才有机会来到这边巴拉巴拉。
这些人说话的口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腔调,司品月虽说也是江南水乡长大,但是上大学便选择了北上,向暖气奔赴而去,毕业之后也留在了北方。现在只能说勉强听懂个七七八八,要开口说那味道绝对是不正宗的。
那个妇人的口音略重,让离开家乡多年的司品月听着有点费力,不过也大致明白了是在说主(音)家的阔绰,主(音)家的规矩森严,细细听下去才知道自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等等...司品月又侧耳仔细辨别了一下,哦,是个还没被录用的丫鬟...
救命!二十一世纪新时代进步女青年竟然沦落为旧社会底层奴役,这是道德的沦丧吗?
司品月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逃走,先不说逃走之后能去哪儿,她现在也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原身的记忆,这丫头好像签了卖身契,卖身为奴了...谁来救救她,她连家里打扫卫生都是定期找的保洁阿姨,现在去做伺候别人的活计怕不是两天就被人打死...
“大家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待会儿也不用太紧张,能选上自然是好,这辈子也算是安稳了,没选上...”话说到一半,妇人突然停下来往院门口方向迎上去了,原来是这家的管事来了,“管家老爷,您瞧瞧,都是盘正条顺的小丫头,拿出去都有面子,保证不堕了您家的名声...”
穿着锗色长衫的老年男子听到这等粗鄙之语,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张牙婆,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不过是挑几个丫头,长相都是次要,重要的是要懂规矩!”这管事已是满头银丝,却依旧脊背笔挺,他身后跟着几个男女,穿着都很不一般,不像是低等的下人。
张牙婆呲了呲牙,颇有种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头的感觉,偏生这管事的她也得罪不起,诸家正经伺候的都是家生奴才,原她也做不上诸家的买卖,如今突然说要招几个丫鬟,可算让她逮着机会也从诸家的金口袋里面捞一笔。
“是是是...都是规矩人,打小学的规矩,保证合您的意。”张牙婆讪讪地落后一步跟在诸家管事旁边赔笑。
管事在三排共十五个丫头之间来回走动,边走边打量,路过司品月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往后斜睨跟在后面的张牙婆,暗道这牙婆实在不懂事,这种货色的也往诸家送。
司品月微微低着头,心里叹气,都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呢。真是旧社会的残酷啊,放在现代,她们应该还在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每天烦恼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周五的考试,每天期待的是放学后要拿着零花钱去买什么小零食吃,而不是站在这里期待着能进一个好一点的人家为奴为婢。
司品月心里怜悯止不住地泛滥,不过在低头看到自己皮包骨头的手腕的时候,心里的她们真惨就变成了“我真惨”。其余十四个小姑娘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原身已经十四了,却几乎是里面最瘦小的一个。
怪不得热的阳光都能让原身晕倒呢,一部分原因是中暑,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营养不良吧。感受到胃部还在抽搐作痛,司品月严重怀疑原身是个难民...还没等她细想那些模糊的记忆,周围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哟,这是挑姑娘呢?”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原本还在司品月面前站着的管事忙走过去问了声好,语气亲密中带着一丝恭敬,丝毫没有对他轻佻的言语表示不满,“这不是家大业大的,从关城带来的人不够了,另招几个打打杂。”
司品月很好奇这人是谁,不过也没敢明目张胆抬头去看。在她想要偷偷撇头看一眼时,突然看到一双黑色翘头马靴停在自己面前,接着便听到刚才那个声音说:“这个长得倒是文文气气的,放在书房给主子研研墨正合适。”
研墨啊,听着是个轻松的活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司品月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声音里面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
管事的有些犹豫,本就是实在缺人才打算跟牙婆买人,这丫头一幅弱不禁风活不过这个月的模样,一开始就被他从心里淘汰了。谁家招下人要这样子的,这招来是谁伺候谁啊?
司品月不知道自己很是被管事的嫌弃,但她悄悄瞥见那个男子拉着管事的到一旁说了写什么,管事的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司品月赶忙低下头,暗忖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最后司品月还是被成功录用,成为了一名书房侍女。同样被录取的还有几个女孩子,她们都表现得很高兴,一面想要矜持地保持住姿态,一面又忍不住喜气都上了眉梢,司品月眨了眨眼睛,她是不是也应该表现得欢呼雀跃一点?
她确实高兴,不管她是怎么进来的,反正去书房听上去总归比什么洗衣房厨房好得多吧?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自己会想牲口一样被人糟践吧。
真堕落啊,刚刚还在痛骂黑暗的旧社会,下一秒就为自己被旧社会资本家录取而感到开心了。
接着原本跟在管事身后来的人就过来领人了,带司品月走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碧色衣衫的侍女,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面相。
“我叫从诗,北苑所有的侍女丫鬟都归我管,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从诗笑盈盈地对司品月说,瞧她有些不知所措,便补了一句“公子今日不在家,你便先跟着我学学诸家的规矩吧。”
“从诗姐姐好,我叫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