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品月混在人群中,跟着大家进了门,一边想要克制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左顾右盼。
关城诸家确实比恒城的宅子要奢华许多,不过这诸家搬来关城也就三四十年的时间吧,这宅子看着倒有种幽静古老的气氛。
司品月自然不知,这宅子是之前的世家留下的,几百年的经营修缮下来,整座宅子就是一位无言的长者,矗立在此看着屋内的人从出声到死亡,看着整个家族从兴盛到衰败。
前院有一座高楼,即便是冬日也有苍翠松柏环绕,三层的楼阁,檐角高高翘起。
众人要先去拜见家主,司品月跟着大家拾级而上,走到楼前抬头一看,上书“含辉楼”三个大字。
走进楼里,更是雕梁画栋,一几一案、一瓶一盏,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贵重。
诸玉宸走在最前面,进了楼里顺楼梯向上,径直来到二楼。
这一路过来,楼外侍立的全是穿戴整齐花青色衣帽的小厮,楼里除了小厮之外还有穿着青色袄子和淡黄色裙衫的侍女,各个敛声屏吸,很有大家风范。
上到二楼,就听到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说道:“玉宸回来了啊。”
“祖父。”诸玉宸弯腰行了一礼。
司品月跟在后面,也没敢抬头看,就听着两人寒暄。
“祖父,这是诸月,以后就负责恒城的账目核查。”
听到诸玉宸介绍自己,司品月往前进了一步,福了一礼,道了声:“参加家主。”
“好,这些事情早该找个人替你做了。你们先下去,我和玉宸单独说几句。”
众人应了声是就往楼外走了。
司品月三人站在楼外,整栋楼本身就是挑高设计的,如今站在门口向外眺望,竟能看到屋舍掩映中立在各处的小厮和侍女。
“嘶”,司品月感慨:“这宅子里有多少下人啊?”之前在哪里看到过,说紫禁城里面太监宫女加起来有两万人之众,当时司品月还感慨,这么多人伺候皇帝一个人,估计连洗脸都不用自己洗吧。
诸欢站在一旁,原本也在眺望远方,闻言笑道:“你也觉得太多吧,之前主子提过几次想精简人员,都被老太太否了,老太太说这宅子太大,人多了才热闹。”
热闹?一个个跟兵马俑似的杵在路边叫热闹?司品月撇了撇嘴,不敢苟同。
含辉楼二楼此时。
“田家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听到祖父的问话,诸玉宸将田家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之前怕万一泄露消息,连祖父这边的书信都没有提到具体事宜。
诸一肃闻言瞧了瞧眼前的孙儿,诸玉宸的手段虽然巧妙,但不够凌厉果决。
不过崔奇此人,诸一肃眯了眯眼睛,敛起了眼中的精光,确实是他拨给诸玉宸的,一旦处理不好确实对他名声有碍。
说起崔奇此人,诸一肃早看出来他有野心,但有野心不是坏事,有野心也不一定就不能用他,可是诸玉宸太过年轻,压不住崔奇,竟让他生出背主弑主的心思,如今被处死也算是有所报吧。
“你刚刚说最后是佘家小娘子帮了你一把?”
“是”诸玉宸回答的时候有些惭愧,这里确实是他的疏漏,差点功亏一篑,让田家逃过一劫。
“看她对恒城的关注,估计佘家也打算要插一脚。”老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规矩站着的孙儿,摸了摸花白的长须说:“恒城的发展是越来越好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欠了她一个人情。到时候也不用拦着,一城一家独大未免太过显眼,对诸家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
诸玉宸低头应是,在祖父面前他总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儿。
“你的婚事也要考虑起来了,唉,原本是指着佘家小娘子的,现在...”诸一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佘琼舒他从小就看好,一开始还指望佘家那老头不开窍,这小娘子就归诸家了,结果...
“你爹娘是不中用的,到时候也就我和你祖母帮你相看着了。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诸玉宸轻轻摇了摇头,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一切听祖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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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诸玉宸出来,司品月三人便迎了上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司品月的错觉,她觉得老板的心情好像低落了一点,不会是挨骂了吧?
诸玉宸看到三人,深吸了一口气,凉意直袭肺腑,也让他清醒了很多。
“你们先回屋收拾下吧,诸月的行李我已经让人送到绿满轩了。”
三人应了是之后便往外走,司品月毕竟是女子,和诸峻诸欢住的地方隔得很远,到了岔路口,诸欢喊了个侍女让她带着司品月去她住的地方。
兜兜转转去了后院,推开绿满轩的门,第一眼就瞧见院子东南角的竹林,司品月不是个高雅的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如果春天住在这边的话,是不是就能天天挖竹笋吃了?
看着院子里面的侍女,司品月突然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旧社会的奴隶主。
进了屋子,惊喜地发现屋子下面好像是有地暖的,一进门就非常暖和,一下子从冬天入了春。
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是日常就会熏香还是知道她来特意弄的。
身旁一直跟着的侍女开口说道:“诸月小姐旅途劳顿,可以先休息一下,婢子就侯在门外。”
这侍女名叫苏合,收到消息之后就一直在院门口等她,进来之后也是一路引着她先进了房间。
司品月在苏合关门出去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有陌生人在旁边,她看也不敢多看,问也不敢多问,别提多难受了。
现在还是上午,天已经大亮,今日天气不错,无风无雪,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射入房间。
司品月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什么花瓶装饰之类的她也不感兴趣,只是那张床,看着就软软乎乎的,比她在恒城的床好了数倍。
真是清闲快活,司品月躺在床上翻滚,突然想起了饭饭。
饭饭被她交托给从诗养了,旅途奔波,她怕饭饭受不住,水土不服可是能要了猫猫性命的。
司品月拨弄着床上的流苏,想着饭饭现在要是在这里,肯定会舒服地伸个懒腰,找个最软和的地方立马进入梦乡。
于是她便昏昏沉沉起来,毕竟这么久的奔波,在车上船上都只能勉强睡着,现在一被温暖包裹住,思绪就开始迟钝了起来。
房间里的热气带着香味袅袅地飘了出去,撞上外头冰冷的空气,化成一股白烟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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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诸玉宸看着三人离开后,站定犹豫了片刻便打算先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妹妹。
结果刚出含辉楼,迎面就走过来一人,此人样貌算不上俊秀,只一双眸子亮如点漆。
诸玉宸认出了来人,脸色都荡起笑意,竟快步迎上去。
来人原本是笑着的,只是看着走近的诸玉宸后敛了笑意皱起了眉头,伸手捏了捏诸玉宸的肩膀臂膊:“大半年未见了,怎么还瘦了许多?”
诸玉宸唤了声叔叔,乖巧任捏。
原来此人是诸玉宸的叔叔诸继文,至于诸玉宸为何同叔叔这般亲近,那就不得不提诸玉宸的父亲诸继忠了。
诸继忠生在朝代交替动荡年代,诸继忠是嫡长子又格外聪慧,诸一肃也就格外看重他,会走路了便跟在诸一肃身边由他亲自教导。
前二十年,诸继忠的一切都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上敬重父母,下爱护弟妹,可以说是弟弟妹妹眼中的榜样,也是父母心中的骄傲。
然而转折出现了。
诸玉宸的母亲蒋氏是聊城蒋家的庶女,虽说是庶女,但是当时的蒋家当家人在朝为官,是正二品的大员,即便是庶女也是诸家一个商贾人家难以高攀的。
奈何两人已经互诉衷情,决心要白首不离。蒋家人对于蒋氏要嫁给诸家其实没有多大意见,为难的其实是诸家。
因为蒋家这个庶女可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小时候就是爬树捉鸟,长大了还格外喜欢女扮男装出去招摇,甚至还学着男子去青楼,扬言女子也爱美人。
诸一肃原本对于诸继忠的要求就是娶一位能做当家主母的女子为妻,不求他娶什么高门贵女,只要安安稳稳能过日子就好。
诸一肃自然是反对这样的女子进门,然而一向听话的诸继忠却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面逆了父母的意思。
寒冬腊月的,诸继忠在父亲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赌咒发誓今生非蒋氏不娶。
当时诸继忠的母亲柯氏,也帮着儿子求情,直言等儿媳进门,她会好好教导儿媳,定不会让她再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终归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哪里舍得看他就真的死在自己眼前,诸一肃终于点头答应,虽然他隐隐感觉妻子所说的将蒋氏的性子拗过来的事情不太有可行性。
然后事情远比诸一肃预料的更麻烦,诸继忠与蒋氏完婚后,蒋氏的性子依旧如以前一般也就算了,连原本规规矩矩的诸继忠都越来越跑偏,生下诸玉宸的时候好歹还在家教育了几年,到了小女儿的时候,孩子刚断奶,俩人就开始往外跑,美其名曰游历江湖,希望能看尽人间百态。
诸玉宸今年回来的已经够晚了,但是诸继忠夫妻依旧还在外游荡不知归期。
诸继忠不顾家,诸玉宸就只能跟着祖父学习,但是小孩子不能光拘着他读书,还是需要人陪着玩耍的,诸继忠小时候是诸一肃陪着玩,但是到了诸玉宸的时候,诸一肃年纪也大了,便让诸继文便带着他玩。
俩人辈分而言是叔侄,但其实年纪相差不大,诸继文是诸一肃四十岁那年才有的,俩人不过差了四岁,虽说叫一声叔叔,但实际上就是哥哥,更是小时候的玩伴。
“叔叔要去找祖父吗?”
“可不是,正在整理今年各处递上来的账簿,真是一团乱麻,有些问题还要去请教父亲。”诸继文按了按额头,眼下都有些发青,最近是真的日以继夜,废寝忘食。
诸继忠夫妻越来越放肆之后,诸一肃失望之下自然不可能再将诸继忠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在诸玉宸行冠礼的时候,才对外宣布他选择的继承人。
“话说你小子啥时候自己来处理这些工作,这可是继承人该做的工作。”诸继文拍了拍诸玉宸的肩膀,戏谑道。
诸玉宸看着叔叔辛苦劳累的模样也很愧疚,闻言点了点头,“再给我两日时间我便去帮叔叔。”
诸继文神色一顿,转而又疑惑问道:“今年恒城的帐都厘清了?这么快?”
诸玉宸就告知他自己找了个帮忙处理恒城账目的,也就是诸月,以后就得交给她了。
这样他也就能能腾出手来,一方面是更好地管理手下的人员,一方面年末诸家的总账也要从诸继文手中接过来了,以后叔叔就不至于到了年下还要兼顾原本属于自己的工作。
“那可好咯,以后我就轻松了。”诸继文低头一笑,垂眸敛去了所有神色。
诸玉宸闻言一肃,向叔叔拱手道:“还需要叔叔多加指点。”
“好了,闲下来了再聊吧,我先去找父亲了,你记得去后院瞧瞧老太太,她也很想你。”
诸玉宸虽说乖巧点头说好了,看着叔叔的背影又觉得有些头疼,老太太想他?不可能的。
老太太不太喜欢他,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也有过被祖母抱在膝上心肝儿心肝儿叫的日子。
一切都持续到他父亲向祖父直言要放弃继承诸家。
老太太觉得是蒋氏带坏了自己的儿子,一看见他就不免想起自己原本优秀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浪荡子。
小孩子是最能感知别人的情绪的,老太太不喜欢诸玉宸,诸玉宸一开始不解又伤心,但是时光终究治愈了一切,慢慢的诸玉宸也与老太太疏离了起来。
诸玉宸头疼地捏了捏右手的小拇指尖,逃避地想着下晌再去拜访老太太吧。
苦恼的诸玉宸继续往如意馆行去,而转身往含辉楼去的诸继文敛去了刚才的温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