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寂满怀担忧的离去,一直尾随在两人后的青年与光团也对游弃格外忧虑,因为他们从不曾见过游弃这幅模样。
所幸,游弃的自我调节能力却是很强的,就像是他对灵寂说得那样,他不需要旁人安慰,无论遇到什么,只需要独自消化一段时间,很快便能恢复过来——毕竟上一世,他遇到了不计其数的困扰阻挠,哪怕心性稍有软弱,恐怕便不可能从这重重打击中恢复过来。
不得不说,佛光塔第九重当真足够“狠绝”,哪怕是冷心冷肺的游弃一时间也很难接受自己背负上数万条无辜的性命。
不过,正因为冲击力巨大,游弃终于明白了那天外老者对自己诟病颇深、令自己重历人世的根本缘由,姑且算是有所收获。
然而,就算明了了这件事,难道自己还真要变成怜悯众生、背负无数人的生命、踽踽独行的圣徒不成?一想到那样的自己,游弃便不由嗤笑不已。
圣人固然可歌可泣,但游弃却成不了圣人。他自私的光明正大,或者说,游弃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一份渴望过得更好的自私。
倘若让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那么游弃便不再是真正的游弃了。
如此想着,游弃面上最后一丝阴郁也悉数褪去,不仅不曾犹豫困惑,反而越发坚定了本心,原本一直被他压制在筑基初阶的修为也开始挣扎松动。
游弃轻轻勾了勾唇角,心神一放松,满身疲惫便瞬间袭来。
此次佛光塔幻镜,游弃虽通关速度极快,却也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纵使筑基期修者精力旺盛,也很难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坚持那么久。身处幻镜时,游弃的身心都被幻镜迷惑,又被幻镜内充足的灵气滋养,并不会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而一旦离开环境,这些问题便会接踵而来。
——其实,游弃情绪上的低落,不仅是源于亲眼目睹全城血祭,同样也是由于身体的疲惫不堪。
嗅着客舍内凝神静气的禅香,游弃缓缓合上眼睛,意识很快便陷入了黑沉,而此时,看着他躺在床上、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守候着他的青年与光团便有些急了。
光团闪了闪,就想要往房间里冲,却不曾想刚有动作,便被青年一把抓住。青年血色的眸子瞥了光团一眼,轻轻勾起嘴角,语调格外柔和:“你刚刚不是一直在骂那个小和尚,说他让阿弃难过,要给他好看吗?”
“我当然会教训他!”光团死命挣扎,“但那也是在我安慰完阿弃之后!比起那个死和尚,阿弃当然更加重要。”
“没必要等。”青年挑了挑眉,“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教训和尚,我去安慰阿弃。”
光团:???!!!
没想到青年会如此的不要脸,光团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只可惜为时已晚,就在它怔愣的瞬间,青年已经一个法决制住了它的行动,随后抬手一扬,将它扔向了高耸在法光寺最中央、极其显眼的佛光塔。
乳白色的光团化作一道完美圆润的抛物线,直直穿过了塔身。有些耳聪目明的僧人们隐隐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尖叫,但在他们四处查看的时候,却一无所获,只能当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同时解决了两个碍眼的家伙,青年脸上露出了些许真实的笑意,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进入了客舍之中。
青年无形无质,自然不会惊动床上的少年,他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俯身看去,只见游弃已然陷入安眠,只是眉心习惯性的微微蹙起。
看到他睡得这样沉,青年稍稍松了口气。他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少年披散在床上、黑缎般的长发,眼中不由划过一丝骄傲和满足。
大约是被青年的动作打扰,游弃的眉心动了动,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青年立刻僵在原地,不敢有任何行动。
只可惜,游弃黑沉沉的眼睛里丝毫无法映出青年的身影,他本能的四下一扫,却寻不到任何目标,还以为自己当真太累,睡得迷糊,这才产生了错觉。
“……骨剑?”他咕哝一声,抬手覆上自己缺失一条肋骨的左胸,莫名觉得自己方才感受到了一道令他极其熟稔的气息。
游弃自然看不见青年骤然亮起的艳红色双眸,他轻轻叹了口气,显然很是想念自己不知所踪的本命剑,打定主意待到结成金丹,便开始四处游历,寻找那柄不知被遗落何处的长剑。
翻了个身,游弃再次合上眼睛,陷入沉睡。大约是思及那柄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本命剑,游弃这次睡得越发安稳,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青年已然爬上了床榻,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轻柔又密实的抱着,宛若两者契合为一体。
游弃素来敏锐,青年鲜少有机会这般肆无忌惮的紧盯着他,此时完全不舍得眨眼,一遍又一遍的以目光描绘着游弃俊秀的五官。
不知不觉间,游弃微蹙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仿佛是终于寻到了自己珍贵之物那般安然满足。青年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垂下头,在游弃的额上轻轻一吻。
小小的主人,可爱。
在自己怀中睡得恬静安宁的主人,可爱。
小小的,能够在自己怀中睡得恬静安宁的主人,更加无与伦比的可爱。
青年整张凌厉又邪肆的面孔都柔化了,简直不知该如何发泄自己的一腔情意。
由于种种原因,青年不得不将自己的阿弃分给其他人,忍耐其他人的靠近。但他同样是有着独占欲的,所以,只能分给其他人一点点。
反正,现在窝在自己怀中乖乖巧巧的游弃,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看到的。
游弃这一觉睡得很沉,从大白天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这才饥肠辘辘的醒来。
说起来,他目前尚未辟谷,虽然在进入幻镜前已经服用过辟谷丹,但现在也着实到了需要进食的时候。
所幸,法光寺虽然生活条件简陋,但僧人们待客还是十分细心友善的。游弃刚刚推开门不久,便有一名年轻僧人捧着斋菜过来,友好的请他用餐。
游弃吃完饭,谢过僧人,便提出去要见一见灵寂或湛虚方丈,向他们辞行。
年轻僧人收拾着碗筷,一时有些踟蹰:“这……今天,灵寂师叔和方丈可能有些忙,不便见客。”
年轻僧人的表情着实为难,愁眉苦脸的,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饶是游弃没多少好奇心,也不由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年轻僧人犹豫片刻,想到游弃经历过佛光塔幻镜,最后还是被佛光塔器灵亲自送出来的,便也没有隐瞒:“是佛光师祖。”他深深叹了口气,“昨日,他似乎是跟谁打了架,今天一早哭着去找湛虚方丈,正好灵寂师叔也在,估计现在还在一起安慰师祖呢。”
听年轻僧人这样说,饶是游弃见多识广、处变不惊,此时也不由得在脑袋顶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器灵
还能打架?跟谁打?打输了还会哭着跑走求安慰?这是器灵能够做出的事情?
“知道……是谁打的他吗?”游弃有些艰难的问道。
“不知道。”年轻僧人摇了摇头,“方丈和师叔问他,但师祖死活都不说。”
游弃:“…………………………”
——还算是要点脸吧。
在幻镜里相处了这么久,游弃觉得自己跟那名佛光塔器灵还是有一些交情的,干脆请年轻僧人为自己引路,前往湛虚方丈的禅房。一来,他能去看看佛光塔器灵的情况,二来也可以顺便辞行。
湛虚方丈的禅房同样也只是一座青砖小房,只不过比其余屋舍多了一个小院子。游弃刚刚来到院门口,尚未敲门,便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下一刻,熟悉的小沙弥便出现在了游弃的视野中。游弃只来得及看到他玉雪可爱的面庞上的数道抓痕,便被小沙弥跑到近前、一把抱住,将头埋到他的腹部。
游弃动作一僵,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抬起头,正好与同样追出来的灵寂对视一眼,发现这位一向风光霁月的圣僧竟难得的一身狼狈。
灵寂朝游弃苦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凌乱的僧袍,朝游弃合十一礼。游弃不待还礼,便发现贴在自己身上的小沙弥已经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然后朝游弃展开双臂:“抱、抱抱!”
游弃愕然,不知所措,但小沙弥态度坚决。碍于心底那一丝丝残存的歉疚之心、再加上正身处对方大本营,游弃最终还是勉强微微俯身,试探着将对方抱了起来。
这是游弃第一次抱孩子,动作格外的僵硬。所幸小沙弥十分乖巧,丝毫没有抱怨自己被抱得难受,反而将自己软软的小身子贴近游弃、双臂环过他的脖颈,然后将脑袋搁在了游弃的肩膀上。
游弃着实不习惯跟另一个人如此亲昵,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微微蹙着眉,努力回忆着游夫子抱自己时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完全没有察觉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沙弥突然抬起头来,朝某个方向露出了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笑容——毫无身为出家人应有的宽容气度。
而与此同时,两道充满了愤怒与酸意的目光笼罩在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酸气冲天、**逼人。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