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韩爷爷也是蓦地一愣。
聂白的表情显然很激动,他快步走到韩爷爷面前,目光不断的在他身上逡巡。
“您怎么会在这,这都多少年了,您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硬朗!”
韩爷爷懵逼的看着聂白,他根本不记得聂白是谁,但听他的意思,他跟自己很早以前见过,沉默一秒,韩爷爷爽朗的笑起来,“不行了,我这身子骨,是一天比一天老了。你小子倒是没什么变化!”
聂白嘿嘿两声,像个大孩子一样挠了挠自己的头,“刚遇见您的时候,我还是个新兵蛋子,现在我不仅升了职称,还娶了老婆,真可惜,我老婆这次没来,不然也能让她见见您。”
楚酒酒在后面听了一会儿,她好奇地问:“聂叔叔,你是怎么认识韩爷爷的?”
聂白扭头,“参军第二年的时候,韩部长要去山西开会,部队选了几个体格好的护送韩部长,我就是其中之一。”
好家伙。
感谢楚酒酒,他总算知道聂白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韩爷爷以前位高权重,去哪都有专人保护,还别说,去山西的那一回,韩爷爷有点印象,那些保护他的解放军中,有一个特别朴实,也不像其他人似的,一见到领导就不敢说话,韩爷爷在火车上跟对方聊了挺长的时间,下火车以后,他还邀请对方到家里做客,不过后来,聂白一直没来,渐渐地,韩爷爷就把这人给忘了。
不用再装模作样,韩爷爷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慈眉善目的问:“你就是昨天来村里的聂营长吧,原来你被调到西南部队去了,挺好,挺好,西南也是个好地方。”
聂白继续笑,别人奉承他的时候,按规矩,他也应该奉承回去一句,不过看着前面刺眼又硕大的牛棚二字,聂白实在是奉承不出来,他只能叹一口气,“看来您老现在过得也不好。”
韩爷爷倒是乐呵呵的,“没那么严重,走吧,咱们回家说去。”
在外面站着说话不合适,一行人一起来到韩家的小屋子里,这屋子装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一开始只有韩家三口,后来加了楚绍和楚酒酒,变成五口,再后来多了一个温秀薇,就是六口了,然后聂白和小郄同志跟着进来,这屋子顿时变成了房屋版的五菱之光。
你永远也不知道,一间小屋子里能够装下多少人。
……
五六个人就够挤的,现在变成七八个人,很快,楚绍就受不了了,他第一个走出去,楚酒酒听了一会儿他们说的话,发现都是她听不懂的,跟首都有关的事情,于是,她也跑了。小郄同志是个大孩子,他玩心大,想出去多转转,温秀薇则是不想旁听别人说隐私,再加上,中午快到了,她该回去做午饭了。
没多久,屋子里就剩下韩家三口,还有聂白了,没了外人和孩子,聂白说话也能自在点。
至于韩生义,聂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知道韩生义年纪不大,但他就是觉得,没必要用对待的孩子的那一套对待他。
“……遭难的人家不少,楚家就是一个例子,我们政委,就是楚绍爸爸,他这次为什么不能亲自来。就是因为老司令身体太差了,我本来以为,他在那地方当服装厂的厂长,待遇怎么着也不会太坏,谁知道,西北那种环境,厂子里的人居然让老司令在冬天洗那些新发下来的粗布。现在老司令双手双脚上都是冻疮,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政委还不让我告诉楚绍,因为他觉得,楚绍听了也没用,反而只能心情不好。”
韩爷爷听着,叹了口气,“相比之下,我们老两口就幸运多了,生义跟着我们,给我们帮了不少忙,还有楚家的这俩孩子,心地都好,要不是有这几个孩子撑着,我们也过不了正常人的日子。”
聂白在六十年代初期就调走了,他不知道首都那边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直以为,韩部长这人清清白白,人缘也不错,更不涉及军权这种东西,应该是能独善其身的,万万没想到,连他都变成了这样子。
再看看一旁的韩生义,聂白有心问问韩家其他人怎么样了,比如韩爷爷的两个儿子,然而他不敢,他怕对方会回答出一个极其伤感的答案。
在韩家坐了一会儿,韩奶奶本想留他在这吃中午饭,但没过多久,楚酒酒就跑过来,叫他回去吃饭了,聂白借势起身,又跟韩爷爷韩奶奶寒暄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走出大门。
中午吃玉米面窝头,菜码是江南小炒、酸菜豆角、回锅肉,以及拿猪油熬的白菜豆腐汤。
非常简单的家常菜,加上非常可口的味道,聂白吃的时候一直在夸温秀薇手艺好,楚酒酒听了,与有荣焉,一连给聂白夹了好几筷子。
吃过午饭,几个人就准备一起上山了,楚酒酒到了山上就开始撒欢的跑,温秀薇有时候跟不上她,只能让韩生义去追。他们几个在前面跑的飞快,小郄同志得到了聂白“随便玩”的指令,也加快脚步,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跑。后面慢悠悠走的人,就剩下楚绍跟聂白了。
正好,聂白正有几句话要跟楚绍说。
脚下的土地并不硬,上面铺了好多层落叶,落叶下面还有苔藓,有这层天然的地毯,聂白每走一步,都感觉软绵绵,像是要掉下去一样。他望着脚下的路,用比较低的声音说道:“你爸爸这次过不来,是实在没办法。要是知道你们这边发生了这种事,说什么他都要来看看你们,但你也知道,部队纪律严明,军人是不可以私自外出的,唯一一个外出机会,你爸爸留给了你爷爷,当时他不知道这边的事,你爷爷的情况又这么差,他只能先去看他。”
楚绍也低着头,他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不怪他,他做的对,要是我的话,也会先去看爷爷。”
看见楚绍这么通情达理,聂白心里就没什么压力了,他咧起嘴角,“放心,在你爸爸心里,你的分量最重,他每个月都给你寄钱,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想着你。就是他的年纪啊,到了这种时候了,上有老,下有小,总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楚绍抬起头,他看向聂白,“我真不怪他,只要他不去看我奶奶,他想看谁都行。”
“嘿,”聂白佯怒,“你这小子,还挺记仇。”
说完以后,他自己都笑出了声,“你以为你爸是耗子,天大的事都能撂爪就忘,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爸爸比你更忘不了。”
聂白把自己的话说完,心里轻快以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转而兴致勃勃的看着周围的环境,而楚绍望了望前方已经变成几个小黑点的人们,然后,他跟聂白提起来,“聂叔叔,这边的人都以为酒酒是我亲妹妹,你跟他们说起来的时候,别说漏了嘴。”
聂白诧异,“亲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楚绍:“当时情况太艰苦了,如果我不说她是我亲妹妹,村里人根本不会让她住在这,而且,我俩有一段时间,一直都住在一个屋子里,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俩不是亲兄妹,肯定又要嚼舌根。”
聂白恍悟,他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昨天和今天,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提起酒酒的事,不会给你们说漏嘴的。”
楚绍对他扯了扯嘴角,“谢谢你,聂叔叔,那等你回去以后,你也把这件事,告诉我爸爸一声,他还不知道呢。”
一对上普通人普通事,聂白的脑子就跟不存在一样,连在心里过一遍都不需要,他直接答应了下来。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俩人开始加快速度,想要赶上前面的大部队。
山上的东西还是那些,在这住了快一年,楚酒酒到达过最高的地方,就是周小禾偷情的那个地方,平时她都在下面转悠,本来也是,下面的食物最多,越往上走,路越窄,两边的植物也会发生变化,要是冬天,倒是可以往最上面多走走,说不定能捡一些松果回来。
照例是捡蘑菇,摘果子,如果碰上能吃的动物,就试着抓一抓。
他们今天上山,纯粹是为了让聂白体验生活,今天不是上山的好日子,再加上这都是下午了,蘑菇并不多,倒是聂白运气不错,在林子里碰见一只跳来跳去的山兔,他想显摆一把,就过去捉,废了半天劲,才把兔子抓到手里。可是拎起来一看,聂白气的差点七窍生烟。
这兔子还没一斤重,还是一只宝宝兔,看见这一幕,大家纷纷看向在场的两个女孩子,温秀薇怕兔子,不敢养,楚酒酒则是在农村待的时间长了,在她眼里,兔子不是宠物,而是食物。
养大了有感情了,到时候还不能杀,多浪费。
最后,聂白还是把这只兔子放了,临走时,他还对这只兔子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希望它以后能长得特别肥,然后回来回馈今天放过它的这些人。
兔子:人言否。
……
下午四点钟,大家带着自己的收获下山,在山上的时候,楚酒酒就说过,这些蘑菇除了一部分现做,剩下的那部分全都送给聂白跟小郄同志。到了楚家,看见他们把香菇全都分出来的时候,聂白还有种甜蜜的苦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这么多的香菇都带回家,紧接着,他就看见温秀薇把整整一筐的香菇,全都剁碎了。
聂白:“……”
原来这就是现做的一部分。
他有些失望,只好看向那些红红蓝蓝的奇形怪状的蘑菇们,而楚酒酒蹲在地上,拿早就削好的竹签,把这些蘑菇全都串了起来。
聂白:“……”
小骗子们,说好的让他带一部分走呢!
得亏聂白没说话,不然他就要尴尬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地上的这些是做成蘑菇串,今晚烤着吃,而锅里的那些,是要做成香菇酱,让他们全都带走,酱里放的肉,是楚绍用他昨天带来的肉票买的,本来是送给这些孩子打牙祭,结果最后多半都是他下了肚。
这连吃带拿的,聂白也不好意思了,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楚酒酒无所谓的说道:“这些不算什么啦,我们卖一次香菇酱,能赚二十多块呢!现在让我们自己养活自己,都不是问题!”
聂白再一次瞪大双眼,他都数不清自己来到青竹村以后震惊了多少回。为什么,为什么四个孩子凑一起想办法过日子,结果这日子,过的比绝大多数大人都红红火火?
聂白开始怀疑人生,一直从今天晚上,怀疑到了明天早上。直到跟楚立强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能理解。
拿着电话,他把冯如意的听筒都快喷湿了。
“政委,你知道楚绍他们有多厉害么!他们哪是孩子啊,简直就是一群妖精,个不大,知道的事情还不少。而且这几个孩子开始卖自己做的香菇酱了,每次卖完能有二十多块的收入,天呐,二十多块,这可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他们一天就做到了!”
楚立强被他震得耳朵疼,他把听筒拿远一点,揉揉自己的耳朵,然后才再度对他说道:“小点声,多大的事,你至于这么激动么。”
楚立强的语气挺严肃,但其实,他的嘴角已经翘起来了,哪个家长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他们只嫌别人夸的不够多、不够好。
被楚立强这么一说,聂白冷静了一点,然后,他就想起了自己这次打电话的正事。
说起这件事,聂白的语气也严肃下来,“政委,有个事我需要跟你汇报一下。”
他把自己刚来那天遇见的情况说了,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当地的情况,还有这里错综复杂的领导关系。
“政委,连楚绍他们都觉得,这大坝工程有人贪污,但是这个镇上一直都没人提出来。你也知道,大坝这种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我怕他们在大坝里做了什么手脚,然后坑害这边的老百姓,政委,你说我该怎么办?”
楚立强听的直皱眉,难怪能养出徐长河跟徐杰这样的渣滓来,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沉默片刻,楚立强说道:“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过这件事。”
聂白回答:“没有,我不敢随便跟别人说。”
楚立强:“那就好,你听我说,千万不要直接举报,你是外来户,就算你举报了,当地人也不会信你的,还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我记得酒酒在信里经常提到一个叫冯阿姨的人,她丈夫似乎就是这个大坝工程的总工程师,你可以看看他知不知情,要是他不知情,你就把这件事透给他,看他准备怎么办。”
聂白一愣,“他是大坝工程的总工程师,他会不知道大坝上有问题?政委,这人肯定也跟着一起贪污了啊!”
楚立强:“我也不确定,但我想应该没有。因为上次酒酒他们遇险,就是这个总工程师帮的忙,是他联系了一个主任,我忘了姓什么,总之不是负责大坝的那一个,他跟真正负责大坝的人并不熟悉,也许他真的不知情。”
聂白皱起眉头,“可他是总工程师啊,他怎么会不知情呢。”
楚立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你先试试吧,如果他这条路行不通,那你就去当地的军区,直接找最高首长,市长也许会参与到这种事里面,但军区首长大概率不会,尤其是这种小地方,军政分开的很明显,不过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你都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前面。”
聂白听了,慎重的点点头。
放下电话,他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说实话,这事说到底,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贪污也不一定就会引出非常严重的后果,幸运的话,豆腐渣工程也能撑上几十年。
问题是,这里面概率性太大,而聂白不敢赌。
为了一件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聂白要去得罪别人,最后的结果还很有可能是费力不讨好,他觉得自己太艰难了。
可不管心里抱怨了多少句,该做的还是要做,他是军人,他不能明知道这边有隐患,还什么话都不说。
从打电话的地方出来,看到楚酒酒他们就在走廊里站着,于是,聂白走过去,问楚酒酒:“酒酒,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冯的阿姨,她在哪呢,你带我去见见她。”
楚酒酒听了,眨眨眼,她看向另一边,不止她,楚绍也是这个动作,聂白纳闷,他跟着一起看过去,发现那里站着领他进来打电话的大姐。
冯如意:“如果没有误会,我应该就是那个冯阿姨。”
聂白:“……”
光顾着进来打电话了,都没注意人家姓什么,聂白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心里惦记着事,我都忘了您姓什么了,呃,这是您的办公室,是吧?”
冯如意静静的看着他,“不是的话,你刚才就进不去了。”
聂白:“……咳,那什么,我有件事想跟您咨询咨询,咱们进去说吧。”
冯如意不怎么喜欢这个聂营长,不过还是跟他一起进去了,楚酒酒很自然的迈出步子,结果,被他挡在了门外。
“去去去,小孩子都出去玩去,楚绍,你带酒酒去外面坐一会儿,等我们说完话了,我再来找你们。”
砰的一声,门在她面前关上了,一秒过后,楚酒酒瞪着眼睛转身,质问楚绍:“我都十岁了,怎么还算是小孩子,我又不是听不懂,怎么还不让我听!”
楚绍:“你问我?你没看见我也被关在门外了吗?”
楚酒酒:“……”
唉,走吧,出去看看卖冰棒的阿婆出摊了没有。
两个孩子默默的离开了,里面的两人,还在互相试探。
聂白想问出来,冯如意的丈夫到底有没有参与贪污,而冯如意察觉到他问的每句话都跟柴耀祖有关,也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两人打了好半天的太极,到最后,还是聂白问不下去了,他又不是特殊的兵种,他做过最有心机的事情,就是新兵时期,为了捉弄上铺,把他床边的铁杆给卸了下来,让他睡着睡着掉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玩心计,这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干脆,他直接问了,柴耀祖到底知不知道大坝上的猫腻,而一听这个问题,冯如意怔住了。
“大坝上有什么猫腻?”
聂白差点以为她是在装模作样,“大坝修了三年,这还不算是猫腻?”
冯如意:“大坝修了三年,那是因为工人太少,再加上参与修建的大部分都是村民,他们不懂,最开始的时候弄了好多错误,一来二去,这才拖了这么长时间。”
聂白:“……你们镇上的人,就是被这些话骗的吗?”
冯如意看着他,面色错愕。
其实冯如意也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可她丈夫从没说过,镇上的人又都是一样的说法,所谓当局者迷,就是这样。直到被聂白点出来,冯如意才想起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聂白现在还是不能确定柴耀祖干不干净,不过看冯如意的样子,她应该挺干净的。
于是,聂白把大坝一旦出事的危害都跟冯如意讲了,而且重点提到,如果大坝有一点问题,柴耀祖都是首当其中、难辞其咎,也许别的坏人都能逍遥法外,但他,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都决计脱不了干系。
冯如意被他吓到了,连忙跟邮局的局长请了假,她要去找柴耀祖,聂白不能出面,于是,他先去了柴耀祖家里。临走前,他跟楚绍和楚酒酒说,让他们自己回家,不用等他了。
跟冯如意聊过以后,聂白发现柴耀祖这人,还真是有可能不知情,那这其中的问题就更古怪了,他总觉得这里面的事小不了。他有什么情绪,都带在脸上,看他变得那么严肃,楚酒酒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第一反应就是,跟紧了楚绍,别给这些大人添麻烦。
有些事情,作为小孩子的她可以参与,可有些事情,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止年龄,心机和阅历,还有更重要的权力,这些,她一样都没有。所以,在这种时候,她能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大人们最大的帮助。
楚绍带着楚酒酒回家了,而聂白在柴耀祖的家里等了大约半个钟头,然后,一脸懵逼的柴耀祖被冯如意强行带了回来。
看见聂白在自己家,柴耀祖不禁看向冯如意,“这是谁,你不是说你二舅妈病了吗,你二舅妈在哪呢?”
冯如意:“我二舅妈四年前就入土了,你还跟着张罗了丧事,柴耀祖,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柴耀祖:“……”
聂白:“……”
很好,看来这位总工程师,确实不是贪污的料。
坐在柴耀祖的家里,聂白像楚立强跟他说的那样,把自己的猜测和疑问都告诉了柴耀祖,但柴耀祖听完以后,却不怎么相信,“我一直都在坝上跟工人们一起干活,如果他们偷工减料了,我应该能看出来。”
聂白:“柴工,不好意思,您别嫌我怀疑您,但我想问一下,您在参与这个大坝工程之前,还参与过哪些工程?”
柴耀祖语塞了一下,“大坝是我接手的第一个大工程,之前我负责的都是外出交流经验,还有修改图纸。”
聂白又问:“那您知道用料的区别吗?”
柴耀祖顿时点头,“当然,这是我们这个职业的必修课。”
聂白:“好,用料的区别您知道,那我再问您,如果这边用了五十斤水泥,那边用了四十斤水泥,两边看着一样高,外表也是一样好,但四十斤的底下装的全都是土,您还能看出来吗?”
柴耀祖愣了愣,他不说话了。
聂白看他明白,就没再往下说了。有句话,因为当着柴耀祖的面,他没法说出来,但是,他真心觉得柴耀祖这个总工程师的位置是捡来的。
他就是个知识分子,没有实践经验,听他说的就知道,他以前都是坐办公室,各种出差,根本不去工地看,而且,他一个总工程师,竟然连工程的进度,都得问别人才能清楚,他当的失职,可他还不认为自己失职,觉得自己干的挺好。
一部分是别人哄骗的原因,另一部分,就是他性格真的不行,太理想化了,不关注工人,不关注同事,也不关注工程开始后的变量。
搞不好,就是因为他这样,所以那些人才选了他当总工程师。
哄他跟哄傻子一样,那拿钱的时候,不就更轻松了么。
柴耀祖对图纸以外的东西真的一窍不通,得知大坝很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毕竟马上就合龙了,如果真有问题,那整个大坝都要推翻重建。
还是聂白提醒他,先别想这些,先把这件事告诉杨主任,让他也知道,大家一起商量,总比他一个人着急忙慌强。
杨主任听说了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一看就是早就知道,他也来到柴耀祖的家,看见发现这件事的人是聂白,一个外人,杨主任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想举报,不是不想把陈大柱这些负责人都抓起来,问题是,他在青石镇也是初来乍到,而且上面的工程款,他去会计室偷偷看了一下才知道,那些工程款都是直接拨到他们青石镇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陈大柱上面有人啊!
杨主任怕自己的胳膊拧不过大腿根,再说了,之前就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他暗示了柴耀祖无数次,他都没看出来。杨主任没办法,只好祈祷大坝千万别出事,毕竟他是这边的最高领导,要是出事了,柴耀祖躲不开,他更躲不开。
四个人在柴耀祖的家里商量了半天,结果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有,最后,还是聂白又给楚立强打了个电话,把新得知的消息告诉楚立强,后者思考半天,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方案。
说别的都没用,首先要做的,是确认大坝到底被动了什么手脚,这个就交给柴耀祖去干,他是专家,比别人更看得出来问题的所在。而且工程已经结束了,他可以用这个理由,把陈大柱的人都赶走,没有别人看见,他测量的时候也就不会被陈大柱发现。
再就是,找到他们贪污的有力证据,没证据,一切都免谈,必须要知道究竟有谁贪了钱,贪了多少钱,悄悄地进行,不要惊动任何人,省得对方狗急跳墙,毁灭证据。因为杨主任对这些最熟悉,而且这些人,也只有他有权力进出任何地方,所以就只能交给他来办。
当务之急是大坝,其次才是陈大柱这些人,最次是陈大柱上面的背景,按重要程度来解决,最后一个,除非有必要把握,不然谁都别动。他们只是地方的小领导,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蚍蜉撼大树。
至于聂白,他也有事干,等柴耀祖把测量的结果拿回来了,楚立强这边就会给自己的老首长打电话,让他直接联络当地军区的司令,聂白要做的,是提前到军区去等着。抓人需要武装力量,可青石镇就那么几个公安,还都被陈大柱攥在手里了,这件事十有八九,要动用军方。
不愧是在作战部队待了十几年的人,指挥能力就是一等一的强。各自都有任务,大家就按楚立强说的去做了,柴耀祖把陈大柱的人都赶走,因为徐长河已经被送到劳改农场去了,徐家湾的村民都不用他赶,直接一哄而散。对外,柴耀祖说自己要来亲自布置合龙仪式,他从白天一直布置到了晚上,布置的时候,他就敲墙面,挖地砖,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测量到底地下多少米。
越测,柴耀祖脸色越差,而这些,其实还都算小事,等仔细的看清大坝立柱上面的痕迹以后,柴耀祖差点晕倒。
他连夜来到杨主任家里,都顾不上会被陈大柱发现,他面色惨白的说道:“原本一根柱子要用六十四根钢筋,但里面只有三十六根,而且我听声音,根本不是纯钢!”
杨主任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他皱起眉,“钢筋被换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柴耀祖:“钢筋少了,支撑的力量就会变弱,青石河的河水本来就在没日没夜的推动大坝,本来用六十四根,不会有任何事,但现在变成三十二根,大坝抵御不了河水的力度,早晚会被冲垮!”
杨主任睁大双眼,他问:“你是说,发洪水的时候,这个大坝一点用都没有了?”
柴耀祖害怕的摇头,“不,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而是就算没有洪水发生,在这种冲击下,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水位都没有涨,然后,大坝突然就裂开了,那些被咱们拦住的河水,全部冲出来,到时候,附近的几个村子全都要遭殃,尤其是下西村,他们村里可能连一片干的地方都没有了。”
杨主任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杨主任望着他,“你的意思是,大坝不仅没法泄洪,还会自己制造洪水?!”
杨主任震惊无比,他知道大坝有问题,却不知道里面的问题那么大,青石镇革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他最初接下来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但他一直都没意识到,这个位置,竟然这么烫屁股。
本以为只要洪水不来,他们就还有补救的机会,哪知道,哪怕洪水不来,他们也是时时刻刻生活在铡刀之下,这个消息真是太可怕了,杨主任一秒都坐不住,他要去把革委会会计室整个翻个底朝天,所有证据,尤其是能证明他的清白的证据,他一个都不会留给陈大柱!
大晚上,楚酒酒他们刚睡下,然后,隔壁就传来低声说话的动静,楚酒酒睁开眼,她听见聂白和小郄同志的说话声,还有楚绍的脚步声。
聂白走的很匆忙,看起来要去赶什么急事,楚酒酒听了一会儿,然后翻了个身。
翻过身她才发现,温秀薇也没睡。
月光下面,楚酒酒很小声的问温秀薇:“后天镇上的文工团就要来表演了,温知青,你说,这大坝还能合龙吗?”
温秀薇枕着自己的胳膊,她望着楚酒酒,对她勾了勾唇,“能合龙,对咱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不能合龙,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要相信聂叔叔他们,他们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睡吧,明早起来,你跟我一起做饭,然后等聂叔叔回来吃。”
楚酒酒轻轻眨眼,哦了一声,她合上眼皮,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只是,第二天,聂白没有回来,她做的早饭,最后都被楚绍吃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