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边,楚酒酒张望了半天,也没再看见李艳的身影。
她心里疑虑重重,正纳闷的时候,一只湿漉漉的手拍上了她的脑瓜顶。
“看什么呢?”
楚酒酒吓一跳,立刻原地蹦起来,在半空中的时候,她还灵活的转了个身,落地以后,她绷紧身体,警惕的看着来人。
楚绍扛着三根完整的莲藕,挑了挑眉,“原来你还会杂技啊,再来一个。”
楚酒酒:“……”
来你个头。
楚酒酒顾不上介意楚绍又取笑她,她指着李艳离开的方向说:“刚才陈三柱跟李艳在这里聊天,陈三柱把自己的手帕给李艳了,还让她擦眼泪,他怎么这么好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
楚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皱了皱眉,他把肩头的莲藕往上提了一点,然后无所谓的说道:“管他们呢,陈三柱每天在村里瞎晃,勾搭完这个,又去勾搭那一个,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李知青是知青,她比你懂得多,你就别操心他们的事了。”
说完,楚绍扛着莲藕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先把莲藕放家里去,你身上带钱了吗,去公社门口打半斤醋,家里的醋就剩一个底了。”
楚酒酒一听,连忙翻自己的衣服兜,翻出那个碎布拼成的小钱袋,楚酒酒打开看了一眼,数出六个一分钱出来,她刚掂到手里,楚绍又提醒她,“别从家里拿瓶子了,去那买一个,家里一直都缺一个瓶子。”
楚酒酒顿了顿,这次,她从钱袋里直接掏出了一张一毛的零票。
醋不贵,一斤一毛二,而寻常人家,一斤醋能吃上一个月,但醋瓶是玻璃做的,一个瓶子就是一毛钱,所以当地人每回需要再买醋和酱油了,都是拿自己家的瓶子去打。
原本只要六分钱的话,楚酒酒可以豪气冲天的说,她掏了。但一听说还得买瓶子,楚酒酒就变得抠门起来,“等我买回来,你给报销吗?”
楚绍默默瞅了她一眼,然后回答:“报。”
楚酒酒这才笑起来,“那我去啦!”
说完,她风风火火的跑向公社,什么李艳、什么陈三柱,全都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公社旁边有个小供销社,卖日常的生活用品,以及各个村子收上来的蔬菜,楚酒酒之前替楚绍跑过一次腿,这次她又来了,站在公社外面,看着几个货架上摆出来的水灵灵的蔬菜们,楚酒酒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跑进店里。
镇上有好几个公社,一个公社下面又管辖着三到五个村子,不是所有人都方便到镇上去,所以每个公社里,还会配备上一些供应老百姓日常生活的设备和店面。比如只卖油盐酱醋等消耗品的小供销社,以及如今实用性很大的邮筒,还有化肥种子一应俱全的农用供应站。
因为这里的供销社不大,里面总共就两个售货员,她们的态度也比镇上好多了,不至于笑脸相迎,但最起码不会再恶声恶气。
现在是下午,供销社里没什么人,楚酒酒指着外面的货架问:“阿姨,胡萝卜多少钱?”
现在这年头,小孩出来帮父母跑腿的太多了,售货员见怪不怪,她回答:“四分钱一斤,娃子,你们家要吃萝卜,不如买那种大红萝卜,一分五一斤,跟白菜一个价。”
楚酒酒摇了摇头:“大红萝卜做丸子好吃,可是我不会呀,还是买胡萝卜吧,阿姨,麻烦您给我挑两个甜的。”
小孩有礼貌,大家都喜欢,本来售货员是不帮忙挑菜的,但看她态度这么好,她就走出来,帮忙挑了两个,放到称上,还不到半斤,售货员给她抹了个零,一分钱就卖给她了。
拽着胡萝卜上面的秧子,楚酒酒继续问:“阿姨,你这里有糯米吗?我买二两就够啦,对了对了,还有醋,我要买半斤醋,再买一个瓶子。”
好家伙,看见菜以后,她满脑子都是菜谱,差点把楚绍交给她的正事忘了。
半斤胡萝卜花了一分,二两糯米花了四分,再加上醋跟瓶子,楚酒酒来了一趟供销社,小钱袋顿时瘪下去一半,零票都没了,就剩下七个可怜的一分钱躺在里面。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呀。
……
不过想到今晚上可以吃好吃的了,楚酒酒的心情又飞扬起来。
她出了供销社,就要往回跑,韩生义恰好从公社走出来,看见她,连忙叫了一声:“酒酒!”
韩生义拿着两包种子,菜地又要种新菜了,他身边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负责分发种子、也是负责养鸡苗的陈干事,另一个则是附近村庄的村部干部。
楚酒酒听到喊声,她转过头,却没动弹,韩生义对身边的陈干事说了一声:“陈干事,我看见我妹妹了,我就先走了。”
陈干事听见以后,草草的对他摆了摆手。
陈干事这人,虽说爱占小便宜,有时候还不把上面的规定当回事,但本质上来说,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他今天态度这么不耐烦,不是对韩生义,而是对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韩生义跑过来的时候,楚酒酒还能听见他们俩在那争论。
“每个村分种子都是按亩来的,你们村又没凭空多出几块菜地,我凭啥要多给你们种子啊,没有地,你把种子拿回去干啥,别是炒了吃了吧!”
“陈干事,你这是咋说的,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徐家湾都要出大力气,平时粮食不够吃,可不就得多种菜,别的村哪个像我们村一样,全村人都在给国家做贡献啊,你不能累着我们,还不让我们吃饱吧!”
韩生义跑到楚酒酒身边,习惯性的伸出手,把她手里的醋瓶和胡萝卜接了过来,那二两糯米,楚酒酒用自己的小手帕兜着,这手帕买来没多久,楚酒酒是个爱干净的人,没事就跑去洗手,洗完了再拿毛巾擦干净。她用手帕的时候并不多,多半情况下,这手帕放口袋里,都是个摆设。
今天倒是派上大用场了,楚酒酒把手帕的四个角打成了结,然后用自己的食指勾着,假装这是一个小包袱。
韩生义:“楚绍让你过来买菜?莲藕不是分完了吗,他自己怎么不来。”
楚酒酒:“刚分完,他把莲藕扛回家了,生义哥,那是谁呀?”
她跟着韩生义往前走,脑袋却一个劲的往后转,恨不得自己是猫头鹰,这样看热闹就没那么吃力了。
韩生义也回头看了一眼,等走远一点,他才低声说道:“胖的那个是陈干事,瘦的那个是徐家湾的会计,姓徐。”
古时候人类以氏族群居,青竹村多数都是姓陈的人,而徐家湾,自然多数都是姓徐的人。楚酒酒以前听三婶说起过徐家湾,但三婶介绍的时候,只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就这么一下子带过了。
当时她就想问,为什么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这不是地图炮吗?但那时候她跟三婶没有那么熟,为了能让三婶喜欢她、多照顾自己家一些,她还要在三婶面前装乖巧,于是,她便没问出来。
现在对着韩生义,她就不需要那么小心了。
“徐家湾怎么啦,为什么那个会计要说他们村全村人都在给国家做贡献,咱们青竹村不也是这样的吗?大家辛辛苦苦种地,交公粮,这就不叫给国家做贡献啦?”
韩生义:“徐家湾是修大坝的主要地点,咱们镇的大坝工程就设立在徐家湾,自从开始修大坝,他们村的人就都被召集过去当工人了,虽然不是正式工人,但临时的工人也是有工资的,他们不用再种地,腰杆也就比平时硬了一些。”
楚酒酒恍悟,“所以他们这是飘了。”
韩生义费解的想了一会儿,终于凭着强大的理解能力,明白飘了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对,就是飘了。”
徐家湾这属于是走了狗屎运,谁让大坝就修在他们村了,可大坝总有修好的那一天,等修完以后,他们村的人还是要回去种地呀,工程的负责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到那时候,他们不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吗?
楚酒酒总算明白三婶为什么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了,没人喜欢爱炫耀的人,喜欢炫耀的,永远都是话最多的,也最容易被人注意到,以至于久而久之,就给大家形成了一个印象,徐家湾的人都喜欢炫耀,明明也有低调的徐家湾村民,只是大家根本注意不到。
咦,这是不是宋爷爷之前说过的,伯克松悖论?
最开始的时候,给三个孩子讲课的只有肖宁、邓国元和方为平,其他人因为觉得自己不是教授,如果讲课,那就是误人子弟,所以都不怎么敢开口,后来,慢慢看着孩子们跟肖宁等人一边上课一边提问,大家才发现,这三个孩子的智商都比一般孩子要高,而且各自有各自擅长的领域。
韩生义是全科天才,不论学什么都能学的特别好,但多观察一阵,就会发现他最擅长的还是文学;楚绍对文学一窍不通,属于考试必定不及格的类型,但他对物理和化学很感兴趣,邓国元还开玩笑地说,如果有机会,他以后一定是个实验物理学家,或者实验化学家。
至于楚酒酒,她最强的当然是逆天记忆力,她也擅长全科,但不是韩生义那种包含数理化的全科,她喜欢听知识,喜欢收集知识,尤其喜欢收集那些冷门的、别人都不知道、有些还不屑于知道的知识,然后,她会自己把它们整合到一起,在她的大脑里,形成自有的一套理论、或一套百科。
没人可以对点播天才说不,韩爷爷一开始只是教他们练字,后来就开始教他们马克思主义,再后来,连为人处世都教了,只不过,他一说起他的那套行为哲学,韩奶奶就会横插一脚进来,先贬低他,再说自己的那一套。
韩爷爷教授的都是他活了这一辈子的经验,而宋朝信,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哲学爱好者,楚酒酒是在心里这么给他盖章定论的,因为宋朝信没有哲学的博士学位,所以楚酒酒觉得,他应该还算不上是个哲学家。
别人是逮着三个孩子一起教,只有宋朝信,他喜欢逮着楚酒酒一个人教,还总是对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她现在都理解不了的话。
比如上周,楚酒酒去方为平的屋子上课,中间方为平闹肚子,给他们加了几分钟的课间休息,楚酒酒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宋朝信看见了,突然把她叫到身边来,然后慈眉善目的问她:“酒酒记得这么多事,累不累啊?”
楚酒酒眨眨眼,乖乖巧巧的回答:“不累呀。”
宋朝信又问:“那酒酒喜欢自己能记得这么多事情吗?”
楚酒酒想了想,“我不知道呀,必须要喜欢,或者不喜欢吗?”
宋朝信:“哈哈,这个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不过,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些满意和不满意的地方,比如,女人总是嫌自己不够漂亮,男人又总是嫌自己不够强壮。”
楚酒酒:“喔,那我嫌自己不够高,楚绍总说我还能再长,可是他也说我家的大黄能长四斤重,可这都多久了,大黄还是一斤多。”
宋朝信努力回想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她嘴里的大黄是一只母鸡,默了默,宋朝信又把话题扯了回去,“身高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但你的记忆力,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了,酒酒,你怕不怕?”
楚酒酒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要怕?”
宋朝信也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不怕?
他直起腰,说的尽量简洁明了,“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发生过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而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包含了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你记得住甜,自然也记得住咸。我一直认为,遗忘对人类来说,是最公平、也最廉价的一种保护机制,有些人,有些事,忘掉才是最好的,不然的话,那些不好的、痛苦的画面,就总是在你脑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放,想想就觉得很头疼,不是吗?”
宋朝信望着楚酒酒,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同病相怜来,很可惜,楚酒酒一脸茫然,完全没法跟他共情。
楚酒酒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咸是会哭的意思吗?我经常哭,楚绍说我哭的太多了,林黛玉都没我这么能哭。”
宋朝信:“……”
歪了歪头,楚酒酒又说:“可是,为什么要回忆哭鼻子的事情呢?明知道那些事情会让自己不高兴,那就不要回忆了嘛。”
宋朝信笑了笑,说起来轻松,但真正能做到的,恐怕没几个人。
“酒酒平时都回忆什么呢?”
楚酒酒唔了一声:“我平时不回忆。”
宋朝信愣住,“一点都不回忆?”
楚酒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惊讶,“对呀,一点都不回忆。”
以前她也有爱回忆的毛病,后来楚绍勒令禁止了,楚酒酒就没再想过以前的事,除非碰到什么东西,以前的记忆自动跳出来,那可不关她事,她只是就这么想到了而已,不是故意要想起来的。
不过,说到这,她就有点明白宋朝信这些问题的意思了,往宋朝信腿边走了一步,跟他离得更近,楚酒酒仰头望着宋朝信,眼睛里装满了不解:“既然都知道是会让自己哭鼻子的事情了,那为什么还要回忆呢?生活是往前走的,时间永远顺时针,除非表坏掉了,不然肯定不会逆着转,河流和时间都在推着我们往前跑,为什么还要回头呀?哪怕回头一辈子,不是也回不到以前了吗?”
宋朝信:“以前有很多好东西、好玩具,再也拿不到了,不觉得可惜吗?”
楚酒酒:“以后也有很多好东西、好玩具,要是为了以前,把以后都错过了,那才是真可惜呢,既然我拥有过,那我就要拥有过的更多!”
这句话,楚酒酒说的时候挺直了胸膛,看上去十分志在必得,宋朝信看着她,过了两秒,突然大笑起来。
楚酒酒被他笑的心慌慌,总感觉他是哪里出问题了,宋朝信也没跟她解释,只是站起来,一通揉乱了她的头发,“酒酒,你以后肯定是个特别厉害的人,等你发达了,可别忘了你宋爷爷我!”
说完,他又大笑着回屋子里去了,楚酒酒看的一头雾水,至今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拿着从供销社买的各种东西,回到自己家,楚酒酒指挥楚绍切菜。
楚酒酒力气小,而且她怕刀,最初的时候,因为楚绍太忙,家里就她一个人,如果她不做饭,他们家就没法开火了,楚酒酒才硬着头皮上。现在,就算她不做,还有楚绍,要是楚绍不做,还有韩奶奶他们,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把他们饿着。
自从开始上课,楚家晚饭就很少在自家吃了,今天好不容易楚酒酒想自己下厨一回,楚绍看她挺兴奋的,便扔下作业本,耐着性子过来给她切藕片。
切了藕片,还要切胡萝卜,然后再去邻居家借几根豆角回来,回来以后,他还得泡木耳、泡糯米,顺便,再捣一罐子的蒜蓉。
十月中旬,十来度,不超过二十度的天气,楚绍竟然把自己弄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把菜码都准备好了,他又在楚酒酒的指挥下开始烧火,蒸塞了糯米的藕片。
终于,楚绍反应过来,他举着烧火棍转身,“到底是你做饭,还是我做饭,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了?”
楚酒酒眨眨眼,立刻哄着他:“我在看火候嘛,爷爷你最好啦,你看你刀工好,切的东西都一样大,你烧火也比我快,要是我来烧,现在水都还没开呢,你辛苦辛苦,这样咱们也能早点吃上晚饭呀。”
是这个道理。
想通以后,楚绍冷酷的转过身,继续往灶里添柴火。
……
楚酒酒从立柜里翻出他们早就买了的冰糖和红糖,本来红糖是留着泡水的,但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一年四季还会有个头疼脑热,楚家这俩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身体好,楚绍更是壮的像头牛,红糖没有用武之地,在柜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就韩奶奶给他们做了一回糖三角,用了一部分。
今天,楚酒酒准备把这些红糖都用上,做冰糖糯米藕。
剩下的那部分藕片,还有胡萝卜、豆角、木耳等等,那些是用来做荷塘小炒的,楚酒酒蹲在楚绍身边,噼里啪啦的背菜谱,背完菜谱,她还要背一下菜谱后面的美食家点评,美食家何许人也,能把一道大米饭说成是高火烹煮后的晶莹珍珠,楚绍听的胃部都开始抗议了,添柴的速度也更快了。
冰糖糯米藕需要炒糖色,楚绍寻思着,这一步楚酒酒应该自己干了吧,事实证明,还是他想太多。
楚绍第一回炒糖色,心里紧张的要命,就怕火候太大糊了,另一边的楚酒酒还净添倒忙。
“快快快!搅和起来!哎呀呀,冒泡了,爷爷你慢点……不行不行,还是快点!”
楚绍:“……”
端着两盆菜来到韩家,楚绍一脸的面无表情,楚酒酒喜滋滋的把菜放下,告诉韩奶奶,“这道叫冰糖糯米藕,这道叫荷塘小炒,都是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楚绍刷的扭过头,目光阴森的看着她。
楚酒酒:“……我家亲爱的楚绍做的,不过菜谱是我提供的,我也有出力。”
吃饭的时候,韩爷爷忍不住点评起来:“楚绍的手艺很棒,以后长大了,你可以去国营饭店当大厨,肯定炒的比他们更好吃。”
韩奶奶:“你怎么不去当大厨,楚绍有那么多本事,到最后就当个大厨?”
韩爷爷:“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当大厨也没什么不好的,酒酒说,是不是?”
楚酒酒吃的嘴里都塞不下了,她一边努力的往下咽,一边胡乱点头。
韩生义看她这模样,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
韩奶奶没再说话,韩爷爷又吃了两口,想起来一件事,他一脸八卦的说道:“都听说了吗?赵连长和周小禾离婚了。”
楚酒酒快一个月没听到周小禾的消息了,她喝着水,没办法说话,而一旁的楚绍已经替她问出了口:“周小禾的判决下来了?”
韩爷爷:“那倒没有,走流程,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吧,赵前进早就想跟她离婚了,在镇上问了好几回,这不,终于办成了。”
楚酒酒终于把饭菜都咽了下去,她连忙问:“周小禾同意了?”
韩爷爷:“谁还管她同意不同意呀,只要赵前进想离,她没有说话的份。”
楚酒酒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她有些惊讶,“我还以为离婚必须双方都在场呢。”
韩生义给她夹了一块冰糖糯米藕,然后淡淡的说道:“不需要,只要夫妻双方,有一方在监狱里,那想什么时候离婚,就能什么时候离婚,这边的规矩还算严,首都那里,一天就能办好,早上离婚,中午登报,到下午,所有人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楚酒酒听见,她好奇的凑向韩生义,“登报?现在离婚还需要登报吗?”
桌子下面,楚绍踢了楚酒酒一脚,楚酒酒扭头就想问他,踢我干嘛,但还没张嘴,她突然感觉到饭桌上气氛的异常,愣了愣,她转过眼睛,看了一圈其他人的反应。
楚绍低头默默扒饭不说话,韩爷爷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悲伤,韩奶奶倒是还在吃,只是动作机械,表情冷淡,而韩生义,他是最平淡的一个人,见她看过来,他还对她笑了笑。
极偶尔的时候,韩家氛围就会变得这么奇怪,楚酒酒有小动物的直觉,所以每次她都不敢问,这次也一样,直到吃完了,也上完了课,抱着自己家的盆回来,楚酒酒才终于按捺不住的问楚绍:“为什么一提起离婚登报,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楚绍:“还用问吗?肯定是韩家也出过这种事。”
楚酒酒:“可是,离婚登报到底怎么了?”
楚绍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不明白,他才解释道:“正常离婚,是不需要登报的,登报都是表明夫妻双方已经断绝了关系。”
楚酒酒终于懂了,她长长的哦了一声,韩生义在她面前时有时无的提过他爸爸,却从没提过他妈妈,那么,登报表示断绝关系的,应该就是他妈妈了。
在那种时候登报声明,肯定伤透了韩生义的心。
想起楚绍的父母也离过婚,楚酒酒又问:“那太爷爷和太奶奶不是也离婚了,他们登报声明了吗?”
楚绍:“当然没有,要是声明了,我跟我妈根本就不会离开首都。”
就是为了保持住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为了不论何时,楚绍都是楚家的一份子,楚立强的儿子,所以张凤娟才带他回到了青竹村。离婚尚且能复婚,可登报声明,这是一件相当绝情的事,而且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一旦声明了,就再也没法反悔,即使反悔,某些机关也不会认了。
楚酒酒听完,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说的可真对,各家都有各家的烦恼,就没有一个家庭,是消消停停的。
*
赵前进和周小禾离婚的事,楚酒酒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根本没在心里当回事,直到赵前进带着一袋子粮食,来到他家的院子。
没跟周小禾离婚的时候,赵前进把周小禾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却没有要处理的意思,而刚离完婚,赵前进就把她的东西全都打包,送到了她娘家,自己生的女儿干了这种事,周家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赵前进又是个难得的好女婿,不管他对自己女儿咋样,他是真心的把周家当自己亲人。
这些年的大事小情,只要用到他赵前进,他就没有拒绝的时候,因此,看见赵前进把周小禾的东西都送回来,周家人居然比听见周小禾生死难料的时候还难过。
但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情,婚都离完了,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赵前进也不想再跟周小禾的亲人有任何瓜葛。
回到家里,他又把当初分粮的时候,周小禾的那一部分称出来,然后再添进去自己的大半部分,他只留了一小部分,只足够他每天喝稀粥度日。
背着粮食,赵前进按照当初被改过工分的名单,挨家挨户的归还。
其实他的归还根本没有道理,周小禾克扣别人工分,这事纯粹是打击报复,并不是给自己谋利,她扣了工分,粮食最后没到她手里,也没到队部手里,而是跟公粮一起,都交到粮站去了,赵前进现在是拿周小禾和自己的口粮,来填补大家的损失。
其他家庭,赵前进都是按扣了多少,然后乘以二倍的归还,大家看他这些日子东北西走,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架不住赵前进一声不吭的在门口站着,最后,大家都收了,拿着粮食回去,心里还觉得不是滋味。
把其他人家都还完了,赵前进才来到楚家,麻袋里的粮食少说有好几十斤,他敲响楚家的院门,等楚酒酒跟楚绍走出来以后,对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些粮食你们先拿着,以后分粮了,我再给你们送。楚绍,以后你不用再干这么多活,你也该上学了,你家的工分我帮你挣,粮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们解决。”
楚酒酒听了,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楚绍,说实话,她觉得赵前进这话有点怪,但要说哪里怪,她又说不出来。
可能是她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施舍吧。
不过,这算施舍吗?
楚酒酒摸不着头脑,楚绍看着赵前进脚边的麻袋,沉默一会儿,他扭头对楚酒酒说道:“你去把屋里的地扫了。”
楚绍很少让楚酒酒做家务,多数时候都是让她看报纸,写肖阿姨他们留下的作业,楚酒酒愣了一秒,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想支开自己。
楚酒酒有点不爽,自从周小禾的事情发生以后,楚酒酒一直觉得自己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可是楚绍好像不这么觉得,一遇到什么事,他就想支开她,不让她听见。
楚酒酒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而楚绍看她回到屋子里,然后才走出院子,把院门随手关上了。
没跟赵前进说话,楚绍弯下腰,打开麻袋,从里面抓出一捧粮食来,他对斤数有概念,多重的东西,放在手里掂量一下就知道了,楚绍抓出来的这一把,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一个工分的重量。
赵前进皱起眉,“楚绍……”
楚绍打断他,“赵连长,你先听我说。”
赵前进怔了怔,不解的看着他。
“周小禾干过什么事,那是周小禾的问题,她现在被抓起来了,我跟酒酒已经很知足,也不想再去恨谁、或者追究谁的责任了。你今天给我们送粮食,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但我只要这一捧,是我的,我拿回来,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赵前进:“我只是想帮你们,你俩都是孩子,还需要上学。”
楚绍:“这事我们知道,我跟我爸爸也商量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生活,每个月,我爸爸都会给我们寄钱,我们生活富裕,不缺粮食。”
赵前进第一次听到楚绍提起他的爸爸,愣了一下,赵前进还没想到自己该说什么,楚绍已经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赵连长,我爸爸会养我们的。”
我爸爸会养我们的。
所以你,就别再做这些越俎代庖的事了。
不止是现在,刚来到青竹村的时候,楚绍就感到过这种微妙的感觉,赵前进对他,和对村里其他的孩子,总是更加和善与亲近,他自己也许是没有意识到的,他总是无形中偏向他,还有他妈妈。
也许有些人会享受这种偏向,但楚绍不喜欢,而且很不喜欢。
赵前进的行为属于自我感动,他默默的做一些会让他觉得高兴的“好事”,却不想想,这些“好事”究竟合不合适,也不想想,他到底是拿什么身份来做这些好事。
一面娶了周小禾,一面又放不下张凤娟;一面愧对周小禾,所以加倍的在其他方面补偿她,一面又克制不住的惦念张凤娟母子,所以在各种细节上关心他们俩。优柔寡断,当断不愿,嘴上说着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感情,他无法抉择,但实际上呢,就是他不够坚定。既不够坚定的忘掉张凤娟,也不够坚定去拒绝周小禾,如果不是他频频的给予希望又赐予绝望,周小禾也不会疯到最后那种地步。
不对。
岂止是不喜欢,楚绍觉得,他恶心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性很复杂,赵前进是个好人,但他不是好男人
韩爷爷(本文男德班班长)频频点头:作者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