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出来,韩生义就一直敲门,郭有棉趴在桌子上听收音机,喇叭里正放着革命歌曲,她听着听着,就把脑袋搁在胳膊上了,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郭有棉茫然的直起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外面敲门的是谁,然后,她就听见她爹娘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
撩开帘子,她看见自己的爹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跑出来,连鞋都只穿了一半,他一边往前跑,一边飞快的把鞋提起来,跑出堂屋,来到院子里,郭黑子一把打开大门,然后鬼鬼祟祟的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门外面没有别人,他赶紧把韩生义拽进来。
“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之前不是说过,该给钱的时候,我们家的人会给你们送过去,但要是我们没去,你们就绝对不准过来!你可是住在牛棚里的,你知不知道要是让别人发现,我跟住牛棚的人还认识,别人会怎么看我啊!”
郭有棉站在堂屋里面,她原本是想迎出去的,但听到郭黑子是这种语气,她顿时停在了原地,后退几步,扶着门板,郭有棉有点愣。
在家的时候,郭黑子虽然对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多么和颜悦色,但他从不用这种语气跟孩子说话。背地里,郭有棉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她娘抱怨牛棚那边,她娘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但那时候的郭有棉没什么感觉,毕竟,都是背后说的嘛,谁人背后无人说呢,可现在不一样,她爹是当着韩生义的面说这些话啊。
郭有棉把自己躲在帘子后面,只撩起一条缝,偷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韩生义还是那种平常的态度,并没有因为郭黑子的话就沉下脸色。
韩生义:“郭处长,我找你不是为了给我自己家要钱。”
郭黑子一听,瞪起眼睛,“不给你自己家要钱?你还想给谁家要钱,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相,没我的话,你们爷孙几个能活到现在吗,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恩将仇报,非要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别说给别人要钱了,就是给你自己要钱,我也没有,赶紧走,别让别人看见你,要是看见了,以后你们家的钱,我一个子都不给了!”
同住在一个村子四年,这是第一次郭黑子跟韩生义正式见面,以前他们或者偶遇,或者黑灯瞎火的看见一个轮廓。韩生义从来都不知道郭黑子是什么性格,但看他现今的这副模样,韩生义一点都不意外。
扯起嘴角,韩生义笑了笑,“你给钱不给钱的,对我们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几个月给六七块,我去城里做苦工都不止这点钱。但郭处长,要是你不给我们钱了,以后被我大伯知道,你怎么跟他交差啊。”
郭黑子条件反射的就要说,他根本不会发现,但话没说出口,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韩生义:“从一开始,让你给我家送钱的人,不就是他吗?一边送钱,一边监视我们,看我们几个老弱病残老不老实,是不是还在苟延残喘,我大伯给了你不少好处吧,不然你这么怕牛棚的一个人,还不辞辛苦的隔上一段时间就往我们住的地方跑一趟,多不值得。”
郭黑子目瞪口呆,他自认为自己监视的还挺成功的,他本人几乎不过去,都是隔上很久,才让自己的孩子,或者手里的工人去那边绕一圈,但他没想到,他早就暴露了!
愣了好半天,终于,郭黑子闭上了嘴,他收回那种看不起的目光,重新把韩生义打量了一遍,这一次,他说话没那么刺了。
“你到我这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想先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韩生义把憋了好几年不说的话,现在说给他听。
总算说到正题了,勾起唇角,韩生义再度笑了笑,“大坝加固需要两万块钱,我希望这个钱,能由郭处长你来出。”
郭黑子:“……”
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但你也不看看你是几斤几两,就敢跟我说这种话!
郭黑子都被气笑了,“你看我像冤大头吗?”
韩生义也笑,“郭处长,您当然不是冤大头,您是我大伯的人,我大伯这个人,既谨慎,又聪明,能被他看上,那说明您也有自己的本事。不管工程处处长这个位置是我大伯给你安排的,还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总之你都已经坐了三年了,连给我们家的那几块钱,你都要扣一部分回去,那么大的工程款,别人都在贪,难道你就不会顺手拿一点走吗?”
说着,韩生义转头看向他家这个气派的新房子,他看向屋内,其实门口有帘子,还有反光的玻璃窗,韩生义是看不到里面情况的,不过郭有棉还是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现在的她,极度不愿意让韩生义看到自己在这里。
韩生义就是那么随意的一打量,然后,他又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看向郭黑子,“郭处长,你这房子盖得挺好,我听村里人说,你盖这房子的时候,花了整整一千块钱,你儿子每天请村里的孩子吃好吃的,你女儿一个月就有一身新衣服,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攒这么多钱来盖房,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的话里有话,郭黑子又不傻,当然立刻就听出来了,他阴沉沉的看着韩生义,“老子有钱,老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算哪根葱,来这管老子的事?!”
韩生义:“没错,我管不着,不过我想问问,郭处长,我大伯知道你这么有钱的事了吗?”
一提到韩生义的大伯,韩继彬,郭黑子的脸皮就僵住了,而韩生义垂下眼,还在继续说:“我说过,我大伯是个特别谨慎的人,只要有一点危险,他就不会干了。他对自己这样,对手底下人也这样,他最恨的就是不听话的属下,给自己添麻烦,也给他添麻烦。”
说着,韩生义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对郭黑子说:“我小时候,他跟别人一起合作,结果那个合作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仅拿了回扣,还把自己的亲戚安排到关键岗位上,这事要是被人抓了小辫子,我大伯就会跟着一起倒霉。所以他听说以后,不等别人举报,先自己把那个人检举了,坏事都是那个人干的,我大伯一点没参与,最后的结果,那个人被关进监狱,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而我大伯,他升了官,发了财,连那个被安排的亲戚,后来都成了我大伯的帮手。”
郭黑子听的心虚,他跟韩继彬其实不熟,但青竹村这边,韩继彬能委托的人就他一个,自从替韩继彬办事,郭黑子的生活用飞黄腾达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偶尔的收信,他也能看出来,韩继彬是个挺不好惹的人,他能把自己从一个普通种地的拉扯到现在这个模样,自然也能把他再推下去。
就算这样,郭黑子也不可能答应韩生义的话,两万块呢,他哪有这么多钱。
“你少吓唬我,韩局长在首都,这边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你要是敢告诉他,我……”
停顿一秒,郭黑子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我现在就弄死你!”
里面的郭有棉吓了一大跳,可外面的韩生义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平静的看着郭黑子,“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
韩生义偏过头,他看着郭家院子里种的海棠,十分冷静的分析道:“我跟我大伯不亲近,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但逢年过节,他还是会给我买东西,会把我拉过去,问我成绩的事。我在这边住着,哪怕吃草根、睡沙子,他都不会在乎,但我要是死了,他一定会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被他发现以后,你也就死定了。”
“放屁!——”
郭黑子都顾不上会被门外的人听见了,他高声说出这两个字,本来后面还有更多不好听的话,然而刚说出这俩字,他就卡壳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最开始的时候,韩继彬给他打了个电话,除了交代他看着点韩家祖孙三口,发现有不一样的情况就汇报给他以外,他还说过,如果这三个人病了,就让他先拿钱出来替他们治,到时候不管花多少钱,他都会补上。还有韩生义,这孩子小,多注意点他,他要是跟别人打架,别让他被打死了。
韩家人生过病,尤其韩爷爷,前两年都变成林妹妹了,可郭黑子一次都没给他们掏过钱,不止没掏钱,他还找韩继彬要了不少的医药费,反正韩爷爷的病是真的,他们一辈子就老死在青竹村了,他也不怕日后穿帮。
可谁能想到呢,韩家老夫妻两个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韩生义更是好好的长大了,都已经大到可以过来威胁他了。
郭黑子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真让他杀人,他才没那个胆子,咬牙切齿半天,他说道:“你小子还挺仗义!这大坝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有本事你自己出钱啊,找我要,我没有!你就是把我们家挖空了,我也没有这么多钱!”
韩生义:“两万没有,一万呢?”
郭黑子:“要是有一万块,我至于还住在这吗!”
看来是真没有,韩生义又说道:“那就八千。”
郭黑子:“……”
“你以为这是赶集呢,还带讨价还价的,没有,我一分钱都没有!”
他摆明了铁公鸡一毛不拔,终于,韩生义的脸色也发生了一点变化,他不笑了,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郭黑子,“你以为我在跟你说赶集的事吗?人命关天,大坝本来就是你们贪成这样的,有些话我刚才没明说,是还想给你留面子。这工程是怎么落到青石镇头上的,青石镇根本不需要大坝,韩继彬他以前是水利工程部的主任,这些正好都是由他负责,现在他升官了,被调到了别的地方,但他还认识以前的人,还有自己的门路。”
“调任前捞最后一笔,这是韩继彬的风格,陈大柱他们爱怎么贪就怎么贪,反正这些钱都是往下拨的,韩继彬管不着他们,可你,你是跟韩继彬有金钱来往的人,你偷拿大坝的款项,这是韩继彬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也不管你拿了多少,八千,明天你送到革委会去,如果你没送,我就给韩继彬打电话,到时候,你要拿出来的,就不止八千这么多了。”
说完以后,韩生义扭头就走,拉开郭家大门,任郭黑子在后面怎么气急败坏,他都不回头,而郭黑子气的手都开始抖了,狠狠的把大门关上,郭黑子回到堂屋,看见他女儿在门口站着,他立刻吼回去:“看什么看,回屋待着去!”
郭有棉被他吼的身子一颤,连忙放下帘子,跑回里面。而郭黑子不停的在自己房间里踱步,既生气,又焦虑。
他不知道韩生义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可看他今天的架势,搞不好他真会给韩继彬打电话。
该死的,他怎么知道韩局长电话的,还有,韩局长不是已经跟他们断绝关系了吗?怎么还愿意跟他们联系!
郭黑子这晚上绝对没法睡了,韩生义的心情却还不错,从村西头回来的路上,他碰到楚绍,后者手里什么都没拿,正快步往家走。
韩生义叫住他,问他把镯子卖给了谁。
楚绍听见,他对楚酒酒这个什么都往外说的性格已经麻木了,摇摇头,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手绢,里面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应该就是楚酒酒说的那只镯子。
“我没卖,在镇上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感觉都不靠谱,要是卖出去,八成就买不回来了,捐钱还是拿家里的钱捐吧,这镯子给她留着,现在她舍得,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舍不得了。”
韩生义心说,现在她也舍不得,只不过她装出了一副很舍得的模样。
轻轻笑了一下,韩生义说道:“不用了,等明天,冯科长他们应该就不缺钱了。”
楚绍刚把镯子放回去,闻言,他诧异的看向韩生义:“你怎么知道的?”
韩生义看着他,“我猜的。”
楚绍:“……”
猜你个头啊。
心里这么吐槽,但现实里,楚绍什么都没说,他一直狐疑的看着韩生义,总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肯定是干了什么。
韩生义可不是楚酒酒,说话没把门,满嘴跑火车,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没有把握,他根本不开口。可问题是,韩生义他一个小屁孩,能干什么?
就比韩生义大半年,但楚绍一直坚定的认为,韩生义就是个小屁孩,跟楚酒酒一样,都欠收拾。
……
两人回到楚家,得知自己的镯子没被卖,楚酒酒有点高兴,又有点着急,韩生义也把那番话跟楚酒酒说了一遍,温秀薇就在一旁听着,闻言,她俩也古怪的看了一眼韩生义。
但不管别人怎么看,韩生义都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一句话也不往外说,看他这模样,大家集体放弃,别想了,从韩生义嘴里套话,就如同让楚绍唱歌,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天,楚酒酒跟楚绍一起又去了一趟镇上,镯子没卖,他们就带了四百块钱过去,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楚酒酒还是觉得有点少。
谁知道,到了革委会,杨主任兴高采烈的,他听说两个孩子来给他们送钱,杨主任大手一挥,拒绝了他们。
“不用了!今天早上,门卫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大石头,底下压着整整两摞钱,会计刚数完,一共六千多块,再加上之前筹的,虽说还没到两万,但已经可以开始动工了。好孩子,把钱拿回去吧,现在大头有了,小头慢慢凑,总能凑够的,快回家吧。”
楚酒酒瞪大了眼睛,她问杨主任,“是谁给的钱啊,这么多!”
杨主任呵呵笑了一声,“不知道,人家没留名字,不过,是谁的话,我心里也有数,反正就那几个人呗,看见陈大柱倒霉,自己心里也跟着发虚。行了,既然钱都还回来了,我也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杨主任这话说的挺冠冕堂皇的,他这哪是不计较,他是没证据,根本没法计较。真账本没了,那几个会计各自负责一部分,谁也不知道总共加一起是多少钱,而且陈大柱这人太独断,他非要自己把钱发给别人才行,所以到底有谁拿了不该拿的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可这么些日子,他就供出来一个徐长河,以及会计室里的三个人,还有工地上的几个人,郭黑子的大名,就没从他嘴里出来过,以及那位韩局长,他也没说。
陈大柱知道郭黑子是韩继彬的人,而他一直幻想着,韩继彬还会来救他,所以他把这俩人埋在肚子里,就等着有朝一日,让他们还自己的这份人情。
陈大柱被关着,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清楚,他的弟弟陈三柱,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了,而韩继彬,他是在事情传进首都以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严打时期,又是重点名单上出事,上面很重视,韩继彬忙的焦头烂额,别说救陈大柱了,他现在是最恨不得陈大柱死的人。
楚酒酒他们回到家里,韩生义和温秀薇都等着他们,楚绍到家还没说话,楚酒酒已经蹿到韩生义面前,一个劲的追问到底是谁掏了那六千多块钱,当着所有人的面,韩生义总是打岔,不愿意说实话,他摆出一副自己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样子,虽然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相信他的这句话。
而被楚酒酒缠着问了两天,等到没别人的时候,坐在竹林里,趁着乘凉,韩生义把这件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包括郭黑子跟他们家的关系,还有韩继彬这人是谁,以及他这些年暗中观察的事情。
楚酒酒听的下巴都掉了,大人物总是出现在书里和电视剧里,可现实生活中,楚酒酒一个都不认识,跟电视剧一样的情节发生在韩生义大伯身上,楚酒酒觉得很不可思议。
想了半天,最后,她只能说出一句话,“你大伯可真厉害。”
提起他,韩生义讽笑一声,“当然,我们整个韩家,就他一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楚酒酒看韩生义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眨眨眼,她试图安慰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家谱长了,什么臭虫也就都出来了。你家是你大伯这样,我家……我家也有好多这样的人啊,嗯,我……三叔、后奶奶,他们为了保全自己,都把我爷爷从家里直接打出去了,好人千篇一律,坏人万紫千红,没办法呀,也只能习惯了。”
楚酒酒现在对于换称呼,那是越来越熟练了,就连在家里,她都不怎么叫楚绍爷爷了,可能再过一两年,她就能彻底融入六零年出生的楚酒酒这个角色里了。
听着楚酒酒的安慰,韩生义没有回应,他扭过头,对楚酒酒说起另一个事:“我今天跟你说的,你别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俩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我大伯是个特别正直的人。”
楚酒酒连连点头,“知道了,我不会说的,我连楚绍都不告诉。”
楚酒酒神经大条,不过有一点挺好,她答应的事情就不会食言,韩生义心里放松了一些,他往后躺,身子靠在粗壮的竹子上,竹子没有大树这么结实,他一靠过去,竹叶们就互相碰撞,刷拉拉的,有点吵,却又有点安静。
竹林里湿气重,楚酒酒把自己抱成一团,不靠近任何翠绿色的东西,之前有一回,她在这待着,结果碰到了传说中的毒蛇竹叶青,虽说没被它碰到,楚酒酒还是吓了个半死。她喜欢竹林的清净和凉爽,却又怕蛇,就只能一边警惕,一边在里面纳凉。
韩生义闭上了眼,他安静的闭目养神,一般这时候楚酒酒不会打扰他,毕竟韩生义比她累多了,他不仅要学习,还要照顾菜地,而且还要抽出时间去公社干活,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让楚酒酒震惊的是,都这么忙了,他竟然还能每天陪自己出来玩一会儿。
楚酒酒心疼他,一看见他闭眼,就什么话都不说了。但今天不行,她刚得知了这么劲爆的消息,有些问题,不问的话,她这心里憋得慌。
“生义哥,我觉得你也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郭黑子有问题的,我跟你住在一个地方都一年了,可我一次也没看出来,他在监视你们。”
韩生义闭着眼回答,“他很小心,应该是我大伯教给他的。如果不是我在公社看见了他原来的大名叫什么,我也不会察觉到这些。”
楚酒酒惊讶,“郭黑子不叫郭黑子啊,他还有大名?”
半睁开眼,韩生义敛着眼皮,看向自己晒得微微发黑的胳膊,“嗯,他大名叫郭得钢,跟我在首都见过的一个人名字差不多,他们应该是远房亲戚。”
楚酒酒打开自己的小水壶,刚喝了一口,听见这个名字,她差点被呛死。
韩生义听见她剧烈的咳嗽,不禁直起腰,拍了拍她的背,而楚酒酒刚缓过来,她就扭过头,问韩生义:“郭得钢?”
韩生义疑惑,“怎么了?”
楚酒酒:“……你等会儿,我算算。”
郭黑子的年纪少说也三十多了,算了下年纪,确认他跟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不是一个人,楚酒酒有点想笑,可笑出来以后,她又没法解释,于是,她默默的憋回去,然后镇定的点评道:“这是个好名字。”
韩生义:“……”
这年代的名字都差不多,很多人都叫得水、得利什么的,楚酒酒兴许觉得这个名字不错,韩生义可是十分厌恶。
沉默片刻,韩生义又靠回了竹子上,再次闭上眼,这回楚酒酒的注意力都在郭黑子大名有多搞笑上面,她坐在那自娱自乐,时光在竹林里慢慢沉淀下来,周遭变得安静,没多久,韩生义就真的睡着了。
*
这次大坝的加固工作一开始,大家就能看出来,以前那个工程到底拖的是有多慢了,一百来个解放军,再加上当地的工人一起加班加点,大坝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加固到一半的时候,镇上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说它不大,是因为当初闯进楚家,然后又逃跑的二麻子被抓住了,说它不小,则是因为,二麻子被抓住以后,又牵扯出了一件陈年往事。
二麻子跑了以后,直接跑到了山上,他不敢下山,就在山上每天乱晃,而他晃的那座山,青竹村人一般不会去。但,也有特殊情况。
陈远雪,就是村里的疯婆娘,自从喝了楚酒酒送的清心茶,还别说,效果真好,第二天再醒来,她就清醒了很多,不再疯疯癫癫的了,老支书讲究科学,说实话,他不觉得是那杯清心茶作用有那么大,他反而觉得,应该是楚酒酒突然出现,刺激到了她,让她想起女儿,就这么以毒攻毒,然后变好了。
虽说不疯了,可陈远雪的状态,还是跟正常人差了一截,她每天坐在门口,不停的张望,回到自己屋里以后,就安静下来,死气沉沉的,最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她可以跟人们对话了。老支书不停的跟她说话,总算给她打开了一点心防,她说想回当初出事的地方去看看。
老支书本来不同意,怕她再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后来二儿子劝他,说姐姐既然是被楚酒酒刺激好的,说不定去出事的地方再看一回,她就能彻底好了。老支书也是没办法,最后就赌了这么一把,然而,他们没想到,去那里看一眼,治不了陈远雪的病,但抓住当初害他们的人可以。
二麻子就在那座山上晃,陈远雪多少年不出村了,她远远的看见二麻子,只愣了一下,然后就疯狂的尖叫起来,她指着二麻子,说他是山匪。老支书没在陈远雪身边,但他的二儿子,还有两个哥们儿在,他们一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二麻子抓住了。
陈远雪被刺激到,又疯了一阵,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而且越来越清醒,连说话都连贯了。
她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二麻子,非常确定的说他就是当初山匪里的一员,二麻子魂都吓飞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事,陈远雪都疯了,竟然还能认出他来。被带回青竹村,在村民的围观下,二麻子只好把当初的情况说了出来。
他跟山匪不是一伙的,他们只是认识,然后山匪问他这边的地形,以及哪里好下手,他为了几块钱,全说了,当时徐杰跟他关系好,听说以后,还特意指了那条陈远雪一家会经过的路。说有一户人家,特别有钱,而且一过节就回来看老人,如果能把他们抢了,一定能发财。
那时候,二麻子跟徐杰年纪都不怎么大,他们以为这些人就是强盗,却不知道他们敢杀人,而徐杰,他当初之所以这么说,都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陈远雪的女儿翠翠长得很好看,他想趁乱把翠翠抱走,带她玩一会儿。
当时山匪动手,他俩就在一边兴奋的看,等看见山匪把人的肚子捅穿,他们才知道事情闹大了,他俩赶紧往下面跑,陈远雪就是这时候看见了二麻子。
青竹村的人们有多生气,这就不用说了,二麻子在青竹村挨了一顿打,都是陈远雪的弟弟打的,被送去镇上的时候,他一条腿都不听使唤了,没人同情他,等到了镇上,杨主任得知这件事,本来他就很生气,再加上好不容易革委会都听他的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晚了一点,但热度还是很强的。
二麻子被送到劳改农场,他家的东西、房子,全都赔给陈远雪,而徐杰,他之前被送到了劳改农场,后来又因为出事被带了回来,如今就在镇上的监狱里关着,杨主任也不管他身上的伤好没好,直接给他判了个死刑。
这时候的死刑不需要审查什么,今天判了,明天就能动手。徐杰的娘哭天抢地,却也无可奈何,她前脚刚领走儿子的尸首,那边,又传来徐长河在监狱里伤口发炎,不治而亡的消息,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死了,徐杰的三姐和小妹对视一眼,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快活。
死得好。
他们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把她们当使唤丫头了,以后这家,就是她们当家了。
……
徐长河贪的钱早就被杨主任搜走了,而陈大柱的钱,直到七月份,杨主任才终于找到了,这个老狐狸,他把钱都藏别人家祖坟里了!还是杨主任的手下机灵,他想去陈大柱家的祖坟看看,会不会藏在那,结果到那一看,他们家的祖坟很正常,倒是旁边,一个姓孙的人家的祖坟,有被动过的痕迹。
挖开一看,可不是么,所有钱都藏在这,至于里面的骨头,都被陈大柱这个缺德的扔到一边跟泥巴混在一起了。
钱找到了,杨主任乖乖上交,七月份,大坝正式合龙,坝上不再有问题,然后上面还得了一笔这么大的经费,所有人都很开心,杨主任甚至还被记了一功。而柴耀祖,他无功无过,大坝结束以后,他也从总工程师卸任了,用冯科长的话说,他这辈子除了画图纸,别人再想让他干什么活,他都不干了。
杨主任有功劳,聂白等人当然更有功劳,回到部队以后,聂白被记了二等功,估计下一次升迁也不远了。聂白不想自己一个人得好处,他把楚立强是怎么运筹帷幄的,全都告诉了自己的领导们,可领导听了,除了夸两句,就没别的动作了,聂白没办法,只能逢人便说,把楚立强的本事散播出去,他想着,万一呢,万一大家都知道了,首长们就改变主意了呢。
他不知道,首长们早就有自己的决断,楚立强的基础本来就很好,他曾经是作战部队的政委,阅历、本领、理论,都很强悍,再加上他还是当地军区司令的得意弟子,自从他来了这边的部队,除了前两个月,他比较消沉,后面他的积极和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在七月份的某一天,楚立强被师长叫进办公室里,拿出一份秘密文件给楚立强,师长让他自己考虑。
“三年,这三年的每一天都会无比艰苦,不过嘛,咱们解放军,本来也不是享福来的。这三年,你不能出去,不能离开,就是出了天大的事,哪怕地震了,你也得老老实实的待在里面,我知道,你父亲和你的孩子,你应该会很担心他们,我也没法说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家人,但物质方面,部队是不会亏待的。而且,接下这个任务,你就是正团级了,三年以后,你要是干得好的话,谁知道呢,说不定咱们都能平起平坐了。”
师长说这话不过是开个玩笑,可楚立强看着文件上大大的机密二字,却是真的动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外婆当年也有类似的经历,报名参军说是学无线电,结果过审以后,直接被拉到了宁夏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下车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在那干了几年,出来以后因为保密期没过,别人一问,就说自己是修无线电的,这句话实在太深入人心,在我小时候,我还记得总有老头拿着自己的收音机来让我外婆修,然后我外婆拿着拍两下,就还给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