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38

  ("爷爷比我大三岁[七零]");

  自从买了油灯,

  楚绍和楚酒酒终于不用再恪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农经济作息了。

  从肖宁家出来,回到自己家里,楚酒酒先拿着一盏油灯进了杂物间,

  楚绍出门前煮了一锅滚烫的热水,现在温度稍微凉了一点,

  但还算温热,

  楚酒酒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顺便还把头发洗了。她发量不多,

  但是头发很长,浸湿以后,她就像是现代网络里经常流传的猫咪出浴图一样,

  蓬松的头发瞬间变成一小绺,

  等把里面的水分挤干,看着就更没多少了。

  洗完澡,楚酒酒披头散发的回到屋里,躺在床上,

  用她家最大的一把竹扇给自己扇风。

  热。

  好热。

  空调已经发明出来了吗?电风扇传入中国了吗?制冰机他们买得起了吗?

  楚酒酒敞开自己的胳膊腿儿,试图让房间里的自然风带走她身上的暑气,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今晚无星无月,

  也无风。

  扇累了,楚酒酒翻了个身,

  决定让自己早点入睡,

  睡着了,

  就不会觉得热了。

  闭着眼数数,刚酝酿出一点睡意来,突然,

  她的脑门被人轻拍了一下,楚酒酒刷的睁开眼,她没坐起来,只是抬起眼睛,向旁边看了看。

  楚绍坐在床上,一只手背在后面,表情有些奇怪。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表情,有点像便秘,又有点像想要整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楚绍肯定有事,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适合保守秘密,看他现在的表情,就差把“我心里有鬼”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楚酒酒有些警惕的坐起来,“干什么?”

  楚绍抿了抿唇,没说话,他把藏在身后的胳膊伸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柄竹伞,乍一看,这柄竹伞和前几天他做的差不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一柄更小,最上面也没覆盖可以避免雨滴渗进去的密密麻麻的竹叶,取而代之的,是两圈被人小心搓好的细麻绳,雨伞收起来的时候,麻绳垂在竹伞边缘,把雨伞撑开,这些麻绳就会紧贴雨伞,淡黄色的麻绳上编了不少的橙红色路路通球形结,撑开以后还能发现,这些球形结正好落在两根伞骨的中央,特别好看。

  这柄竹伞是纯手工制作的,但设计感一点不输给外面卖的雨伞,甚至比很多现代的雨伞都好看,楚酒酒接过来,震惊的看了一会儿,把竹伞举过头顶,楚酒酒打开竹伞,哗啦一下,每个伞骨边缘都掉下来一个小巧又别致的中国结流苏,竹伞晃动的时候,这些流苏就会跟着晃,传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苎麻清香。

  楚酒酒惊的话都不会说了。

  她瞪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竹伞,一会儿看看对面的楚绍。

  “这、这……给我的?!”

  终于看见她收到竹伞的表情了,楚绍感觉很满意,他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嗯,怎么样,像你说的遮阳伞么?”

  天气一热起来,楚酒酒就开始怀念那些她在现代用过的可以防暑的东西,楚绍听她念叨过几回,自然也就记住了。

  电风扇和空调,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但每个女人都有的遮阳伞,他可以试着复刻一下,遮阳遮阳,重点不就是能遮挡阳光么,没有吸光布,楚绍照样想得出办法。之前他给自己做竹雨伞,就是为了给这柄遮阳伞练手,他本来想再多收集一些材料,改良到最好,再给楚酒酒做出来,但是那天楚酒酒说她爸爸每到七夕都会送她礼物,他就只好放弃改良,先做了一把成品出来,至于材料上的短板,他只能在装饰上弥补了。

  楚酒酒这两天依然喜欢往外面跑,她都不知道楚绍是什么给她做的,想象着楚绍大马金刀坐在门口,努力用一双修长的手给自己编中国结的模样,楚酒酒感动的都要哭了。

  “呜——爷爷你真好!”

  “我要收回以前说的话,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谁家的爷爷都比不上你!”

  楚绍:“……”听着是夸他,但怎么感觉这么别扭。

  扔掉竹伞,楚酒酒一把抱住了楚绍的脖子,楚绍不自在的被她抱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他把楚酒酒推开,重新拿过竹伞,他开始显摆:“上面的颜色,是我用鸡冠花染的,橙色和黄色还挺配吧?边上这一圈我没染色,因为中国结一般都是红色的,但是红色和绿色的伞柄搭配起来不好看,还不如素一点,这样看着,感觉也挺好的。”

  楚酒酒一听,立刻真诚的奉上彩虹屁,“那是,爷爷你真会配色,你以后应该去当配色师,不,设计师,不不不,爷爷你应该去当艺术家,什么是艺术,这就是艺术!”

  楚绍:“……”

  乖孙女,吹的太过了。

  楚酒酒抱着竹伞爱不释手,上面的每个中国结都被她摸了一遍,看她是真的喜欢,而不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楚绍也觉得开心,陪楚酒酒在油灯下坐了一会儿,楚绍开口保证道:“以后每年的七夕,我也会送你一件礼物,再怎么着,我这个当爹的,都不能输给儿子是不是。”

  楚酒酒很少听见楚绍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平时的他总是很稳住,鲜少有这么孩子气、试图伪装大人的时候,楚酒酒扭过头,想了想说道:“我爸爸每年过年,还会给我五千块的压岁钱。”

  “……”

  气氛陷入沉默,半晌后,楚绍开口教训楚酒酒:“我怎么教你的,做人不能太攀比。”

  楚酒酒:“……”

  爷爷,好像是你先开始的。

  看在竹伞的份上,楚酒酒不打算跟他计较了,晚上睡觉,楚酒酒都要把竹伞放在她的枕头边上,第二天一到,楚酒酒一大早上就出去了,她举着竹伞在村里慢悠悠的走,时不时就转一圈伞面,好让大家看见竹伞上的装饰。

  这柄竹伞在大人眼里只能算是一个玩意儿,毕竟这东西不防雨,除了拿着玩,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男孩对它也不感兴趣,可是村里的女孩们,都要羡慕死楚酒酒了。

  她们多数人也有哥哥,但她们的哥哥平时都不愿意跟自己说话,想让他们给自己做一把这么漂亮的雨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女孩想试着自己动手做,却怎么都做不好,有些缠着爹娘,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这柄雨伞,搞得爹娘又烦又气,却还没辙,只能找到楚绍,开口让他给自己的女儿也做一把。

  楚绍又不是免费劳动力,这些人不想给钱,给东西也是抠抠搜搜的,再说了,竹伞是他送给楚酒酒的礼物,楚酒酒宝贝的很,她这人又有点小虚荣,假如楚绍真的给村里其他女孩做了,等楚酒酒知道,肯定就要跟他闹脾气了。

  因此,这样的事情楚绍一概都拒绝了,楚酒酒听说以后,不高兴的为自己正名:“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如果你想给别人做,可以呀。”

  楚绍才不信她的话,呵呵一声,他问:“你确定?既然你这么大方,我现在就再做一把,送给大队长家的小芬去。”

  楚酒酒立刻喊起来:“不行!”

  楚绍都没动呢,他凉凉的看着楚酒酒,两人对视,楚酒酒沉默一秒,理直气壮的开口:“你跟小芬又不熟,给她做干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人家小芬有意思呢,小芬都十三了,你这么费心费力,别人会误会小芬早恋的。再说了,我刚才说可以,是有条件的,你只能给跟你关系特别好的女孩做,比如我,还有我奶奶,除此以外,其他人都是不可以的。”

  一提奶奶二字,楚绍就跟抱着炸.药包似的,浑身不适,说不了两句,楚绍就跑了,好像奶奶是哥斯拉一样。

  看着楚绍落荒而逃的背影,楚酒酒一脸迷糊,歪了歪头,她转过身,带着自己的宝贝竹伞回了屋。

  搞不懂爷爷为什么总是对奶奶反应这么大,她又不会现在就要求爷爷去找她,奶奶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呢,要再等好几年,等她和爷爷能离开青竹村了,他们才能到更南的城市去,而奶奶,也会在那个城市里等着和他们相遇。

  唔,结婚证明上写着,爷爷奶奶结婚是在1982年,爸爸说,爷爷和奶奶认识了两年,才终于决定在一起,共同组建家庭。也就是说,他们是在1980年相遇的,而今年是1969年……

  好家伙。

  要等整整十一年啊!

  楚酒酒瞳孔地震。

  这个数字,对至今才活了九个年头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庞大了……

  事情一旦超过两个月才会发生,楚酒酒就会自动的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不再去想,直到时间接近,她才会把它从记忆里翻找出来,礼貌性的期待上一阵子。十一年太长了,自然而然的,楚酒酒把找奶奶这件事忘掉了,她现在更期待的,是今年的新粮食要分下来了。

  农闲了,青竹村的队部却不闲着,他们交了公粮,又核对了一遍人数,算出各家各户能领多少粮以后,大队长喜气洋洋的在喇叭里宣布,今年收成非常好,每家分粮都能比去年多上一成,等到处暑这天,各家各户都要派一个代表到晒谷场上,按人头和工分领粮食!

  一时间,整个村子的氛围都热闹了起来,人人脸上带笑,仿佛马上就要过年了,被村里的气氛感染到,楚酒酒也兴奋起来,她趴在楚绍身边不停的问。

  “爷爷,咱们家能分多少粮食啊?”

  楚绍:“不知道。”

  “爷爷,分的粮食里有大米吗?我想喝大米粥了。”

  楚绍:“不知道。”

  “爷爷,三婶说分粮的时候还会杀猪,如果杀猪了,那咱们家能分多少猪肉?”

  楚绍:“不知……等等,谁说分粮就杀猪了,年底分粮才杀猪,这是年中分粮,只有粮食,没有肉。”

  楚酒酒啊了一声,有些失望。

  楚绍扭头问她:“想吃猪肉了?”

  自从家里有钱了,楚酒酒出门基本上就不带项链了,现在她捞鱼捉鸡,都是凭真本事,捉得到就吃,捉不到就不吃,反正他们家粮食很多,不会再出现最初时候饿肚子的情况。偶尔馋的狠了,楚酒酒才会自己偷溜出去,戴上项链,捉一只山鸡,或者打一只兔子,拿回家解解馋。

  听到楚绍的问题,楚酒酒有点不好意思,她确实想吃猪肉了,但是想想家里条件,回信迟迟不来,看到了那样的消息,估计聂白也不会再给他们汇款了,一百五十块的存款足够他们两个生活到成年,却不会让他们的生活有多富裕,在这方面,楚酒酒还是很懂事的,她不盼着楚绍带她去镇上下馆子,只盼着生产队能尽快杀猪。

  没说自己想不想吃,楚酒酒凑近楚绍,好奇的问道:“爷爷,咱们这边的山上有野猪吗?”

  楚绍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你想都别想。”

  “野猪一下子就能把你撞飞,你还想找野猪?找死差不多。”

  楚酒酒被他说得缩了缩肩膀,不让找就不让找嘛,凶什么,她只是问了一句,又不是真的要去找。

  只要沾上这种带有危险的话题,楚绍说话总是很不客气,一点迂回婉转都没有,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但是话赶话,他控制不住自己。看着楚酒酒垂下去的脑袋瓜,楚绍心里感觉有些愧疚,于是,他放软了语气,“等分完粮食,我带你去镇上,在国营饭店好好吃一顿。”

  楚酒酒耳尖动了动,抬起一点头,她纠结道:“国营饭店好贵……”

  这时候她又节省了,上回非要把灵芝当场炖汤的豪气呢。

  楚绍觉得好笑,“一顿饭花不了多少钱,而且,钱没了,可以再赚啊。”

  他能挣工分,也有手艺,他现在编东西已经比老师傅还厉害了,因为老师傅编来编去就那几个花样,而楚绍见过大城市的繁华,他还很有想象力,会设计不一样的东西,很多人都想让他帮忙,其中不乏愿意给钱的,只是楚绍心里有一点男人包袱,不想做这些精细的、大部分都是老太太操持的事情。

  如果家里真缺钱,包袱当然还是该扔就扔,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楚绍一句话,就能让楚酒酒安心下来,这下她不纠结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处暑,等分完粮食的那顿大餐。

  处暑这天,气温正好有所下降,没那么热,许多村民一大早上就守在晒谷场,看见拖拉机把粮食运来的时候,好多人都激动起来。

  虽说大队长通知的是各家各户只出一个代表,但这可是分粮啊,农民辛辛苦苦忙活半年,为的就是这些宝贵的粮食,听见拖拉机进村的声音,几乎全村人马都出动了,一刹那,青竹村万人空巷,要是这时候村里来一个小偷,那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

  楚酒酒和楚绍站在晒谷场的边缘,前面人太多了,他俩来的不够早,现在根本挤不进去,只有等前面的大队长喊名字,喊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再努力的往里挤。

  大队长拿的名单上,前面一排都是姓陈的,他先念名字,然后再念工分,最后才念分多少斤的粮食,念完以后,还要和记分员核对一遍,确认无误,由记分员看称,称好了,就可以让那人把粮食领走了。

  早上八点,楚酒酒就跟楚绍一起过来了,晒谷场没有坐的地方,楚酒酒站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站不动了,她便靠着楚绍休息,隔段时间,就把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然后再从右腿移到左腿。

  大约十点的时候,大队长那叠厚厚的名单才念完了四分之一,后面还有一群人等着呢,但是突然有个人闹了起来。

  “不对,我的工分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四,这里只有一千六百八十二,少两个工分,这数对不上!”

  嚷的这个人叫陈大红,她在这村里也挺出名的。早些年,她嫁到了别的村,本来生活还算可以,哪知道66年一到,她丈夫因为成分不好、加上认识一个如今是国民党的发小,被革委会抓走了,抓走没半年,他死了,至于是自杀还是什么,没人知道。陈大红没孩子,婆家对她不错,可是为了自保,她必须离开那个村子,以寡妇的身份回到青竹村以后,陈大红一直都是独自居住,她不想给自己父母添麻烦,户口也是自己单独一人。

  陈大红在村里劳动,分了粮食以后,她每次都是送一部分给自己父母,又送一部分到婆家去,日子过的紧巴巴,可以这么说,粮食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少一点都不行。

  父母的那部分还好说,她父母身强力壮,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她送的粮食只是一个心意,可她送回婆家的,那都是切切实实的救命粮,平时陈大红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只手来,能多挣一个工分就多挣一个,现在一下子少了俩,她能不急么。

  陈大红抢过大队长的名单,指着自己的名字说道:“每天我挣了多少工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千六百八十四,绝对不会有错,你们算错了,给我算少了!”

  大队长头疼不已,他想把名单拿回来,又不敢跟陈大红抢,就怕她把名单给撕了,“怎么可能,我跟解放、庆发,还有记分员,我们四个一块对了三天,不可能有错啊!”

  算错工分,这是每个农民都不能容忍的事情,还在等分粮的众人已经开始沸腾起来了,不少人都凑过来,想看是不是陈大红说的样子。陈大红在外面要夹着尾巴做人,可在青竹村,这是她的娘家,半个青竹村都是她娘家人,再加上她实诚、能干,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是偏向她的,陈大红不放过这件事,大队长没办法,干脆让记分员回去把记分册拿过来,再重对一遍。

  楚酒酒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但她又好奇,于是,松开楚绍的衣角,楚酒酒弯下腰,从人群的缝里钻了进去。

  楚绍也在关注里面的事态发展,等他察觉到楚酒酒跑了,再去找,已经找不到她在哪了。

  楚酒酒在里面钻来钻去,还真让她钻到了看热闹的第一线上,站在一个大娘身边,她仰头看了看陈大红满脸怒气的样子,感觉这事不太好收场。

  这个阿姨一看就是特别在乎工分的,要是大队长真把她的工分算错了,她还不得把大队长活吃了呀!

  这么一想,楚酒酒对接下来的发展更加期待了。

  ……

  陈大红一脸的怒气冲冲,记分员更是一脸的怒气冲冲,他当记分员这么长时间,一笔工分都没算错过,陈大红这话,就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风风火火的回到队部,再风风火火的把记分册拿回来,啪的一声,记分员把记分册摔在大队长面前的桌子上,“陈大红,你现在就对,大家伙都跟着一块对,看看是不是我算错了!”

  陈大红也不跟他废话,拿过记分册来,找到自己的名字,从一月份开始,她一边对,一边念,旁边有会算数的,就帮她算,记分员也在算,楚酒酒算数不太好,就只是看着陈大红一页一页的翻过记分册。

  好长时间过去,后面的人都等的不耐烦了,陈大红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数字,全加一起,在场好几个人都得出了一样的数字。

  一千六百八十二。

  跟记分员算的一样。

  陈大红满脸震惊,“这、这不可能啊,我每天都记着自己的工分,我、我算过,是一千六百八十四,我每天都算,不可能出错!”

  她怕大家觉得她说谎,她连忙左右乱看,还揪着一个男的,急切的对他说:“真是一千六百八十四,我自己挣的工分,我最清楚啊!”

  大队长看她这样,不禁皱起眉头,“大红,你也对完了,记分员没给你算错,是你自己算错了。行了行了,既然算错了,就别再说了,赶紧把你的粮食领走,后面还这么多人呢。”

  大队长说完,其他村民立刻开始轰陈大红离开,既然没算错,就别耽误他们领粮食了,虽说谁家分多少,都已经定好了,但这粮食不放到自家的米缸里,他们就是不放心,总觉得会有人趁机来占他家的便宜。

  陈大红急的要命,她习惯了把每天的工分加到一起,睡前都在念叨这个数字,这是她生活的动力,她不可能算错,真的不可能算错。

  然而没人信她,她父母也在附近,见状都要把她带出去,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陈大红扭过头,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正望着自己,她指向被她拿在手里的记分册,“婶,你把记分册往前翻两页。”

  青竹村的女人们,年纪大的一律叫奶奶,年纪小的一律叫婶,反正楚酒酒是一个都不认识,让她去搞清辈分,也着实是难为人,干脆就这么统一称呼了,她姓楚,又不姓陈,村里人不会跟她计较这么多。

  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陈大红听见楚酒酒说的话,连忙抖着手把记分册往回翻了两页,她是举着记分册的,楚酒酒看不见,但她却跟看见了一样,清晰的说道:“婶,这一页上面,你那一行是不是有两个黑点呀。”

  村里计分用钢笔,钢笔的墨水和毛笔一样,都很容易洇墨,记分册上有不少这样的墨点,但像这一页上这么大的,还是比较少见的。

  皱眉看了一会儿,陈大红立刻叫起来,“有!有俩!”

  接下来,不用楚酒酒说,她就把记分册抬了起来,仔细观看这俩墨点,这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一点问题,其中一个墨点比较小,而墨点边上,有非常细微,基本注意不到的一条横伸出来,看位置,很像是数字5。

  陈大红顿时扬眉吐气,她把记分册甩在记分员面前,指着那俩墨点问:“为啥就我这有俩这么大的黑点?你看看,你低头仔细看看,这黑点边上还有一个横呢,我告诉你,我认识!这是5!好啊你,你私自扣我工分,你什么意思?你说啊!”

  记分员都懵了,他跟陈大红无冤无仇的,扣她工分干什么,再说了,黑点在哪呢。

  把记分册拿起来,记分员凑近了,仔细看了好半天,才发现陈大红说的端倪。

  还真是啊……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这么一瞬间,他还真以为是自己疏忽,把陈大红的半个工分给抹了,记分员大惊失色,旁边陈大红的父母又问:“不对啊,大红,俩黑点,就算是俩半个工分,你不是说少两个工分吗,这才一个,还有一个哪去了?”

  陈大红一愣,又把记分册抢了回来,她拧眉看了好长时间,终于,她指向一个日期,“不对,这天27号,我记得我挣了十个工分,我平时也就八个,这天有十个,我可高兴了,但是这最后记的,怎么我才九个工分,少一个,那个工分去哪了?”

  27号就是上个月的事情,而且是收稻子的时候,日期没有那么久远,再加上比较特殊,大家普遍都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提起来,“对对对,我记得大红那天是挣了十个工分,我跟她一起的,那天她精神足,割稻子比我们快了不少,我们还说她要分不要命呢,没错没错,是十个。”

  这下可不得了了,先有抹工分,后有不记工分,人群一下子全炸了,急的满头大汗的人瞬间换成了记分员,他脸红脖子粗的对大队长喊:“我这人你们都清楚啊,我不可能抹咱们村村民的工分,我——”

  说到一半,记分员脑子突然转了过来。

  不对啊。

  不管是抹工分的那两天,还是27号这一天,记工分的人都不是他,这记分册上也写的分明,这是周小禾的字迹啊!

  可算是把自己撇过去了,记分员连忙喊:“大家伙听我说,农忙时候记分的不是我,我只算总分,收稻子那段时间,是咱们村的周小禾给大家记数,要是有问题,你们应该找周小禾!”

  别管绅士风度了,谁的错谁来认,他可不当这冤大头,他在青竹村混,靠的就是好口碑,口碑毁了,他以后还怎么当记分员啊。

  楚酒酒自从说完那句话,就再也没发过言,大家也把她这个小孩给忘了,连陈大红,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是楚酒酒帮了她一把。楚酒酒就安静的站在人堆里,跟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周小禾。

  周小禾从他们把记分册拿来,非要一一核对的时候,就感觉很紧张了,但她聪明,知道这时候她要是露怯,那才是自己把自己锤死了,所有人都在看她,周小禾却仍然是一脸状况外的模样,仿佛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

  陈大红气得要命,立刻挤过人群去找她。

  “是不是你干的?怎么别人那里都没有黑点,就我这有两个,周小禾,我之前说你娇气,说你不干活躲清闲,就是仗着赵连长的面子给自己谋私利,你听见了,所以你报复我对不对?你要是真不服气,你当面跟我说啊!扣我工分算怎么回事,你这是扣我的粮食,你这是要我的命!”

  周小禾愣愣的睁大双眼,她先是看向陈大红,然后又看向围观的村民,慢慢的,她好像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立刻跑到记分员身边,把记分册拿起来,她焦急的找了一会儿,等找到陈大红的名字以后,看着上面的两个墨点,她刷的白了脸色。

  “我……我没发现,我之前也写出过黑点,我用自己家的钢笔给大伙记分,我的钢笔是前进给的,用了好些年,出水有问题了,我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大红,我、我……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她眼睛红了,看着像是要哭,但怕丢人,也怕陈大红骂她,她连掉眼泪都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继续道歉,“我那几天一直坐在太阳底下,头晕不舒服,可我怕耽误大家的时间,不敢回家……早知道,我还不如回家呢!竟然还漏写了你的工分,大红我对不住你,你别生气,我把我的粮食分一半给你,不用管我,我饭量小,吃一半就行了,剩下的你都拿走,别跟我客气!”

  她言辞恳切,抓着陈大红的手不放,陈大红本来是受害者,被她这么一通说,反而不好意思了,火没法发,气也没处撒,她是真朴实,当然不会拿周小禾的粮食,沉默了好半天,她烦躁的把自己手抽出来,“算了算了,大队长,你把我工分给我补上就行了,事情弄清楚就好,不然搞得像是我想占村里便宜似的。赶紧发粮吧,大家都等着呢。”

  大队长心里也不高兴,可周小禾都要哭了,陈大红又摆明了不想计较,他一个大男人能说什么,让记分员去量称,大队长望着满脸愧疚的周小禾,最后只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别帮记分员了,身体不好就回家养着,你说说,这事闹的。”

  给记分员帮忙不算什么,周小禾原本的目标,是通过给记分员帮忙,展现自己的能力,然后正式加入队部,继而加入公社。本来计划进行的好好的,现在陈大红一闹,大队长发话了,她想进队部的愿望,算是彻底泡汤了。

  但她还不能生气,因为这里都是人,她只能虚心的接受,做出一副感激大队长关心的模样。

  两个工分其实没多少粮食,换算下来,可能也就是一两多一点,有些大方的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也是周小禾失算了,她习惯在这种小事上报复别人,这次却踢到了一个铁板。陈大红一人就是一家,她只算自己的,就能知道自己家有多少粮食,可不就是少一点都能发现么。

  要是换成别人家,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闹剧结束了,大队长继续发粮食,记分册就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因为有刚才那一出,所有来领粮食的人,都要象征性的翻一翻记分册,哪怕大部分人其实根本看不懂,而看得懂的,也是重点看周小禾给自己记分的那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除了陈大红,后面的人确实都没什么问题。

  人渐渐变少,楚绍总算挤到前面来了,他找到楚酒酒,发现她还站在桌子旁边,把楚酒酒带到一边去,楚绍不快道:“这种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你累不累?要是累,就回家去吧,我在这等着。”

  说完半天了,楚酒酒都没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周小禾的方向,楚绍纳闷,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你想什么呢?”

  仰头看向楚绍,楚酒酒想起刚刚记分册一翻而过,她看到的楚绍那一行,有一个不太显眼的d形状的数字0,这年代的农村基本没人会英语,更何况没人会在记分册上写英语,楚酒酒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个0,像是从1改来的。

  她张了张口,本想直接说,可是想了一会儿,她还是闭上了嘴,“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十一年,明年奶奶就出场了(书里的明年,不是真的明年)

  2("爷爷比我大三岁[七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