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笑面狐狸坐在一起,一开始的时候,还真的很难分出胜负。
但只要时间长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便高低立现了。
从性格来说,他们两个不分上下,都是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没底线,但从心性来说,丁伯云还是比章楠差一截。
从他主动现身,来找章楠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权,章楠看出了他对楚月和这件事的在意,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但是,章楠也不打算真的去招惹他。毕竟丁伯云是正经的政府官员,章楠一个外国人,还是身份敏感、手脚不干净的外国人,她深谙什么时候该高调、什么时候该低调的道理。
面对面的坐着,章楠问丁伯云,“楚月现在还好吗?”
丁伯云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只有眼底闪过了几分戾气,“她在家里,当然很好,怎么,二伯母觉得,楚月跟我在一起,就会变得危险吗?”
丁伯云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他在生气。
他早就知道楚月改主意了,说实话,她想不想结婚,丁伯云一点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楚月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乖乖的向他提供“预言”。
很明显,楚月现在不仅不想结婚,连这件事也不想干了。
而且这个女人很沉得住气,她之前一点想要逃跑的苗头都没有,现在突然就要跑到国外去,哪怕她去某个鸟不生蛋的乡下,丁伯云都有把握把她抓回来,唯独跑到国外,他是真的鞭长莫及。
丁伯云因为楚月生气,而他的一部分怒气,也转移到了章楠身上。如果章楠没出现,楚月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出国,说不定,就是这个章楠对楚月说了什么,才让她动了这种心思。
他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章楠的手笔,这样他回去以后,才好决定怎么处理楚月。
可惜,丁伯云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他不过就是个在官场沉浮了几年的小人,他现在的成就,都不是他亲自摸爬滚打出来的,而是借了楚月重生过的东风,假如他还是楚月印象中那个不择手段、禽兽不如的丁伯云,那倒是好办了,以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他想对付章楠,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现在的他,没本事、没阅历,哪怕换成几年前的他,都比现在的他强。因为那时候他还知道什么叫一步一个脚印,人也没有变得心浮气躁。自从楚月出现,他尝到了预知未来的甜头,就总想着从楚月那里得到预言,然后再根据这些预言行事,楚月的预言如果给力,他就会得意起来,如果不给力,他就会焦躁起来。
真以为天上掉馅饼是这么好接的么?这就是德不配位的下场。
丁伯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态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他的眼睛还紧盯着章楠,他观察章楠,章楠也在观察他。
她在心底讽笑一声。
自以为是的男人。
楚月好歹手上还有个戒指,可以引起章楠的兴趣,丁伯云则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说了两句,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想走,丁伯云却不让,总要留她,就这么耐着性子坐在原处,还别说,真让章楠找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她本以为丁伯云对楚月这么在乎,是因为他大男子主义,即使他跟楚月没感情,那楚月也必须留在他身边,可是说着说着,她突然发现,丁伯云并不大男子主义,他不是看不起女人,他是看不起所有人。
大男子主义将女人当做他们的战利品、所有物,而楚月在丁伯云眼中,没有这个功能,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楚月……更像是丁伯云的工具,或者,下属。
还是个特别有用的下属。
不要问章楠是怎么看出来的,蛛丝马迹的事情很难说清,而且,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跟丁伯云虚与委蛇了半天,回到酒店里,看见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楚立军,章楠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扔掉手里的包袋,她坐在小客厅里思考刚才丁伯云的种种表现。
章楠不觉得他聪明,但也不觉得他笨,因为他虽然表现出了很多种破绽,却唯独把真正致命的事情,捂得死死地。
为什么丁伯云这种不在乎女人的人,会这么在乎楚月的去向?
为什么楚月一无是处,丁伯云却一点都不嫌弃,还一定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
如果说读懂丁伯云还有一点难度,那读懂楚月,就太容易了,她真的很笨,笨到章楠都不想把她发展成自己的外围员工,就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与感情无关,她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丁伯云一直惦记的?
章楠一直认为,万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如果她想不通,那就说明,她还没看清。
*
丁伯云惦记楚月,章楠惦记楚月,就连楚酒酒,都惦记楚月。
……
没办法,楚月是她现今知道的,唯一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当然,她到现在也不清楚,她的想法先入为主了,人家楚月不是穿越的,而是重生的。
不管她是重生还是穿越,戒指在她身上,那个缺口掉下来的木块,也在她身上,楚酒酒高度怀疑,这次的小偷,就是楚月派来的,或者,是她本人伪装的,她想把项链偷回去,拼成一个完整的吊坠。
坐在家里,楚酒酒又开始发呆,她的思维瞬间穿越到了几十年后,什么拼成以后会出现异世界的大门、拼成之后能召唤出上古的魔神、拼完了自己就能获得十分强大的异能,甚至连开启世界末日的潘多拉魔盒,她都想到了。
但是想一想,楚月应该没这么变态,也没这么无聊,她就把最凶残的那种猜测去掉了。
盗窃事件刚发生的时候,楚酒酒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发生三天以后,她想的就少了,发生七天以后,终于调查出来,当时进他们家的,是三个成年男人,其中一个连名字都被找到了,只是人早就跑了。
人就是这样,一开始会疑神疑鬼,连睡觉都睡不好,可环境只要再度安逸下来,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能把潜在的危险忘掉,对于这一点,连楚酒酒都不能免俗。
小偷没再出现过,楚月还有高老太太那一边的人,一个都没再跑到他们家眼皮底下,据楚立强说,楚月他们现在乖得很,楚月也要结婚了,她每天两点一线,别的地方根本不去。
这不像是挖空心思一定要偷她项链的模样,慢慢的,楚酒酒就觉得,可能真是她想多了。
待到学校开学,她就更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了。
只上了一年大学,楚酒酒就变成了一名研究生,连个毕业典礼都没有,学位证也没发,据说是等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一起发给她。
刚回到学校,楚酒酒还没有自己已经换年级的真实感,直到她跟宋小英、沈冬葵吃了一顿饭。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总之,宋小英没考上,她准备下一年再战,三个人坐在一起,明明只是两个月没见,楚酒酒就已经变成了研一的学生,而她们,还是大二。
宋小英叹气,“真羡慕你啊,你在咱们历史系,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我们赶着八匹马都追不上。”
楚酒酒端起自己装着汽水的杯子,跟宋小英碰了一下,她言笑晏晏道:“别这么说嘛,你看,我大哥都考上咱们学校了,他都来陪你了,要说羡慕,也该是我羡慕你呀。”
听到这话,宋小英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她丈夫就坐在她身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憨厚又中正,恰好就是现在人们最喜欢的那种。
知道楚酒酒在说自己,宋小英的丈夫咧嘴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傻,但也很真实。
再好看的脸,看十来年也腻了,宋小英白了他一眼,重新看向楚酒酒,顺便还对她身边的人努了努嘴,“可别,你说这话就是扎我心,我们家这口子,可比不上小韩同志,看看小韩同志长得,多俊啊。”
韩生义安静的吃着菜,被宋小英提到,他便放下筷子,抬起头,对她友善的笑了笑。
被夸的宠辱不惊,被对比的也毫不在意,女人说什么他们都是不管的,每句话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冒,他们心里跟明镜一样,外面的话全是场面话,只有回到家里,私下说的,那才是真心话。
宋小英和楚酒酒你来我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旁的沈冬葵受不了了,“行了啊你们俩,我还在这儿呢。”
对视一眼,宋小英和楚酒酒同时笑出来。
沈冬葵刚高中毕业就下乡,一直没谈过对象,如果是平时,她们俩根本不会在沈冬葵面前说起这个话题,今天这么不顾忌,就是因为沈冬葵已经开始相亲了,而且据宋小英的情报,她现在相亲的这个,连她家都去过了。
还是沈冬葵默许的。
一眨眼的工夫,她们又把炮火对准了沈冬葵,饭桌上的话题就像是外面的天气,总是风云突变,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挺珍惜,因为这既是一场重逢宴,也是一顿散伙饭。
楚酒酒要搬去研究生宿舍了,那边是双人间,而且在另一个宿舍楼,别看都在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概率,其实特别低。
水足饭饱,几个人互相道别,楚酒酒是最后离开的,站在食堂门口,望着他们几个离开的背影,楚酒酒叹了口气。
韩生义问她:“舍不得?”
楚酒酒摇头,“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韩生义不明白,“有什么可惜的?”
楚酒酒再度叹气,“我之前那么努力啊,都没在本科时代当一次正班长,早知道老师那一年根本不打算换班干部,我才不会这么拼命。”
听了她的解释,韩生义轻笑一声,“没关系,这不是又重新分班了么,我估计这两天又要选班委了,你跟老师争取一下,肯定可以的。”
楚酒酒嗯了一声,骄傲的昂起头,“必须的!就算老师不让我当班长,我也绝对不去当副的了,党支部书记都比副班长强!”
“想当书记,需要自己先是党员吧?”
楚酒酒:“……”
她把高傲的头颅折了一半下来,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大了,“这学期我肯定能当上。”
之前因为年龄的问题,她被校党委婉拒了,今年她已经十八岁了,校党委再也没有理由把她卡下去。
时间差不多了,之前带她的老师让她下午一点去办公室找他,楚酒酒打算现在就过去,韩生义则看了一眼手表,跟她点点头,“我也该去接人了。”
闻言,楚酒酒露出了一个比较嫌弃的表情。
不怪她这个反应,因为韩生义要去接的人,是关跃龙。
……
楚酒酒平时见关金巧比较多,时间一长,她都快忘了世界上还有关跃龙这号人了,也不知道韩生义是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两人关系还不错。去年关跃龙落榜,今年他卯足了劲,这才考上。
为了考试,他连自己的工作都辞了,在这个年代辞职,可以说是背水一战,幸亏他妹妹厉害,拿回家的片酬养活一家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他才能这么没有后顾之忧。
说起关金巧,她又去外地了,温秀薇新婚,每天都跟楚绍腻在一起,她不想去外地,就把一个机会让给了关金巧,关金巧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她说好了,等下一次再有好机会,一定留给温秀薇。
演员里面关系要好的不少,但像她们俩这样要好的,也是独一份。两人总是为对方着想,之前温秀薇要结婚,有些通告跑不了,就是关金巧替她去的,但钱还是给了温秀薇。
而温秀薇在家里的时候,也没闲着,她让楚绍在军校里给关金巧物色对象,没别的要求,就两点,有上进心,是个小白脸。
……
有上进心,是温秀薇自己的私心,同时参考了关跃龙的想法,至于后者,完全是关金巧自己的审美。
楚绍默默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那就很难说了。
温秀薇跟关金巧的关系那么好,楚酒酒就是再讨厌关跃龙,也不好意思真的对他不假辞色。
别扭了一会儿,楚酒酒叮嘱韩生义,让他接完了就赶紧回去,别在外面乱转悠,看着韩生义含笑应下,她才转过身,朝人文学院的主楼走去。
之前楚酒酒就总来这栋楼,现在进来,更是熟门熟路,敲响古代史研究室的大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进,楚酒酒才推开门。
里面有两个老师,一个正趴着睡午觉,另一个,就是分配给楚酒酒的导师了。
她甜甜的笑了一下,“黄老师好。”
黄老师把眼镜往下扶了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楚酒酒的长相,终于看清她是谁了,黄老师也笑起来,“小楚啊,来,什么时候到学校的,开学以后生活还方便吗?”
楚酒酒有点受宠若惊,以前她就认识这个黄老师,但是两人没什么过多的交流,只是她上过他的课,在课上,黄老师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的,现在看他这么笑,楚酒酒觉得瘆得慌。
迟疑了一秒,楚酒酒还是站在原地,“挺方便的,我宿舍也搬好了,就我一个人住,都没有新室友。”
黄老师了然的说:“现在的学生还是少,咱们古代史的同学更少,这不,就把你剩下了。”
黄老师还是不知道内幕,其实,是马所长跟校方打了招呼,让他们照顾一下楚酒酒,给她安排个单人间,这样住的更舒心嘛。
亲爹后爹都是爹,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亲爹”更细心啊。
再看那边的后爹,开学前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告诉她,她的论文已经在国外期刊上发表了,刘所长全程都是喜气洋洋的,挂了电话又去跟别人说这件事了,根本没想起来,问问她开学的情况。
黄老师对楚酒酒有优待,跟她家庭背景、成绩优异都没关系,他就是纯粹看上了楚酒酒的天分,知道这是个好苗子,还没上研究生的课,人家就已经把论文发到国外去了,这比历史系的某些讲师都厉害,这篇论文他是沾不到什么光了,上面的指导教师名字已经写上了刘所长的大名,但他可以期待以后啊。
只要楚酒酒一直在,他早晚有一天,能蹭上一点好处。
也许有人觉得黄老师这样,是不走正路,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他是楚酒酒的导师,本来楚酒酒写的东西,以后就都要给他过目,而且即使没他,也会有别的人在楚酒酒的论文上冠名,只要他办了事,好好的替楚酒酒纠正错误、提点思路,那冠他的名也没什么不对。
总比那些直接把论文偷过来,说是自己写的导师强多了。
黄老师关心了一下楚酒酒的生活,然后就把话题引到了她之前写的那篇论文上,楚酒酒已经知道论文在外国期刊上发表了,但是她没有太激动,最起码,她看着没有刘所长和马所长高兴。
一方面是因为,她还不太明白这种事情有多么重要,这种荣誉有多难得,另一方面就是,她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之前写的论文,有时候还能得个奖回来呢,这回除了发表,一个小水花都没有。
楚酒酒判断自己写的东西有没有被大众和学术界认可的标准就是,看有没有人给她颁发奖状和荣誉。
……
楚酒酒无辜的望着黄老师,黄老师被她看的有点窒息。
要是黄老师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更窒息。
哪怕大环境变好了,世界仍然排挤中国人,仍然反对华裔,楚酒酒初出茅庐,没有一点名气,他们能让她的论文发表就不错了,想得奖,除非她换个专业,去理科专业试一试,真的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研究,那她肯定能得奖。
文科就是这一点不好,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太多,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得好的、认真研究的人都是大把大把的出现,谁得奖、谁出名,百分之六十靠才华,百分之四十,靠的还是运气。
没看见楚酒酒露出自己期待中的反应,黄老师只好默默的换了一个话题,他说起九月中旬,要来学校参观的一个交流团,这个交流团主要都是美国人,也有别的国家的,只是比较少。他们过来,就是想参观兵马俑,得到一些资料,这些人第一站先到首都,到时候互相之间还要谈条件,谈拢了,他们就该去陕西了。
跟楚酒酒说这个事,是因为老师们决定让楚酒酒来接待他们。
这下楚酒酒总算有点反应了,她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问黄老师,“我只会英语、法语、还有一部分的西班牙语,这样行吗?”
黄老师:“……”
他艰难的反问,“会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楚酒酒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说这话有点不合适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问:“那黄老师,你觉得,这个交流团真的能去陕西吗?”
黄老师沉吟了一秒,“十有八九。”
楚酒酒也是这么想的,都打着交流团的旗号过来了,考虑到面子问题,国家也必须放行。
她抿了抿唇,“咱们让他们看兵马俑,那他们,是不是也得让咱们看点东西?”
黄老师总算明白她在意的地方是哪里了,哈哈笑了一声,他说道:“这你就放心吧,咱们的同志,也不是吃干饭的。论面子,现在西方的国家比咱们还在乎,谈好以后,肯定是要礼尚往来的,你借着这次机会跟他们搞好关系,到时候回访,肯定也有你的份儿!”
“真的呀!”楚酒酒终于高兴了。
她啪的一下立正,对黄老师行了一个军礼,“老师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对黄老师灿烂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开心心的离开了,黄老师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好笑的摇了摇头。
不愧是将门之后,哪怕没当过兵,哪怕弃武从文了,时不时的,也会展露出几分花木兰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