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楚家跟韩家过的都挺好,而大队长家里,却是暴躁非常。
大年初一去拜年,大年初二陪老婆回娘家,而到了大年初三,终于,大队长可以躺在炕上休息一天了,他正准备把藏了一年的竹叶青拿出来,独自一人好好享受的时候,陈解放火急火燎的闯进了他家。
“队长!!不好啦——”
大队长手一抖,顿时撒出去一两竹叶青。
他心疼的看着洒了一片的桌面,不禁怒道:“喊啥呢,一点没有副队长的样子,又咋了,是不是谁家着火了?”
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放鞭,有些孩子没轻重,经常不小心把某家的柴火垛点着了,点完还不敢告诉大人,就自己偷偷的灭火,直到整个柴火垛都烧起来,才开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每年都有这么一出,今年没遇上,大队长正觉得纳闷呢,他放下酒瓶,习惯性的就要往外冲,陈解放连忙拦住他,“不是不是,是公社的老钱刚才来了,他跟我说,新知青已经出发了,再有两三天,就能到咱们村来,让咱们赶紧收拾,好好接待!”
大队长差点没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瞪出去,“啥?!怎么这么突然,以前不是提前一个月通知的吗?这回也太快了吧!”
陈解放同样觉得突然:“就是!这才初几啊,连正月都没出,连元宵都没过呢,那队长,咱们咋办,现给知青盖房也来不及了啊。”
“知不知道来的知青是谁,是男是女?”大队长问。
陈解放摇头,“不知道,说是等知青们都到了,镇上再统一分配。”
大队长:“……”
他的暴脾气。
这大队长真不是人干的,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辞职,他明年就辞职!
每一年,大队长都会发出这样的怒吼,但每一年,他都还是继续干下去了。
没办法,现在的后生们,没一个靠谱的,唯一一个还算靠谱的赵前进,他不姓陈,村里人对他当民兵连长没意见,可要是让他当大队长,大家就不乐意了。
酒是喝不成了,大队长马不停蹄的跟陈解放出去,再带上张庆发,几个人把整个村子都转了一圈,却找不到可以让知青暂居的地方,三人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在原本的知青点里再设两张床,或者让知青们挤一挤。他们赶紧跟公社申请,尽量在夏季到来前,就把新的房子给知青们盖好了。
不知道是男是女,大队长只能一个劲的跟老天爷祈祷,最好是两个女的,李艳搬出去了,女宿舍本来就有一张空床,而且女人占地小,两人睡一张床也勉强睡得下,这样,他们就能省一笔开销了。
*
正月初七这一天,楚酒酒蹲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的摸着大黄的羽毛。
大黄已经是一只成熟的成年母鸡了,身上的羽毛全部换好,韩奶奶看过以后,说用不了多久,大黄就会开始下蛋,所以这些日子,楚酒酒每天都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大黄,希望它的肚子争气一点,最好能一天抱俩。
大黄:“……”
人言否。
楚绍在一旁打水,他现在力气越来越大,以前打水还会觉得有些累,如今轻轻松松就能把水桶提上来,家里水缸都快空了,楚绍打了一桶又一桶,到第三桶的时候,队部那边突然热闹起来。
有人喊起来:“来了来了,新知青来了!”
楚酒酒昨天就听说村里要来新知青了,只是她不知道来的具体是谁,也不知道原来迎接知青这件事,也是可以围观的,看着四周的邻居们纷纷出动,她不禁回过头,渴望的看了一眼楚绍。
头也不抬,楚绍无所谓道:“你想去就去。”
得到这句许可,楚酒酒立刻蹦起来,“我看完了就回来,爷爷再见~”
说完,她已经推开院门跑出去了。
楚酒酒的身高一直都在缓慢增长,现在是一米三八、一米三九的样子,两条腿又细又长,跟火烈鸟似的,楚酒酒跑过来的时候,队部门口的路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纷纷揣着袖子,对路的尽头翘首以盼。
如果是别人家吵架,楚酒酒不愿意凑上去,但如果是有人结婚,楚酒酒特别喜欢往前凑热闹,尤其看到新嫁娘害羞的模样,她就觉得心里特别开心。迎接知青,虽说没有办婚事这么喜庆,但也是一件好事呀,楚酒酒站在人群里,跟大家一起,望向出村的方向。
终于,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由远而近,一辆大卡车拉着十来个年轻人,慢腾腾的开到了队部前面,司机下来,把后面翻斗的门板放下来,最前面的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知青是个娃娃脸,他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女知青则一脸的学生样,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一圈众人,她站的高度距离地面差不多一米,她不敢直接跳,最后还是妇女主任过去,把她从车上接了下来。
大卡车是从镇上直接开过来的,第一站便是青竹村,剩下的知青们,司机还要送他们去其他的村落。
所有知青都穿着绿色或蓝色的工装,这时候就流行这个,每人胸前都有一朵极其鲜艳的大红花,楚酒酒看着大队长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挨个跟新知青握手,感觉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她就准备走了。
二月份,天气依然很冷,楚酒酒搓了搓自己的脸,刚转过身,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
在众多吵闹的声音里,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温秀薇,你不要挡着我好不好,我被你闷在后面,都快喘不过气了!”
温秀薇?
……温秀薇?!
楚酒酒猛地把身子转回去,大卡车上站了一堆的青年男女,这些人,有些哭丧着脸,有些则一脸的兴奋,仿佛把下乡当成了郊游,但也有一直低着头,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的,温秀薇就是其中一员。
刚才说话的人是孙玉芹,她跟温秀薇一样,都是要去往同一个村子的。可自从来到这个镇上,不管到哪,温秀薇都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因为她实在太漂亮了,巴掌大的小脸上,细柳叶般的眉毛下藏着一双明亮又水润的凤眼,小巧又高挺的鼻子,以及早樱般的双唇,不加粉黛的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人间绝色。
再好看的女人站在她身边,也会被她衬托成平庸,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皮肤比别人白,触感比别人嫩,身材比别人好,头发比别人软,别说孙玉芹了,就是卡车下面的婆婆婶婶,看见这张脸以后,都忍不住嫉妒起来。
天爷,这女娃咋这好看呢,一点缺点都没有,不公平啊!
但就算是嫉妒,也只嫉妒了一瞬间,那嫉妒是基于对造物主的不公,而不是嫉恨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所以很快,大家就把对温秀薇脸庞的注意力转移开了,有些人看向了别处,有些人则继续端详着她。
奇怪,这女娃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这时候,有人一拍巴掌,然后跟自己身边的同伴说道:“哎!你快看,那个知青长得好像楚绍她妹妹啊!”
另一人不禁问:“楚绍她妹妹?那个叫酒酒的娃子?”
周围人的讨论,楚酒酒全都没听见,她无比震惊的望着温秀薇的方向。
温秀薇一向知道自己长得扎眼,所以她早早就低下了头,就是不想让大家注意到她,可不管她怎么低,她的脸还是暴露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下,温秀薇紧张的揪紧了手,忐忑之余,她还觉得青竹村的村民,跟以前那些人打量她的眼光不一样,好像在拿她跟别人对比似的。
温秀薇皱了皱眉,她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正伸出手,挡住了她的半张脸。
楚酒酒用自己的手掌,把视线里温秀薇左边的半张脸挡住了,然后,她又闭上左眼,只睁着右眼,用眼前这幅画面,对比了一下她印象里爷爷奶奶的结婚照。
看全脸的时候,楚酒酒看不出来这人是不是她奶奶,但一看半脸,楚酒酒立刻就认出来了。
没错,是她奶奶!
我的天!奶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而且,她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吗!
……
楚酒酒不怎么臭美,她很少照镜子,对自己的长相也一直都没什么具体的概念,看的太少,有时候照镜子,她甚至觉得镜子里那个不是她本人。此时见到温秀薇,她也没觉得自己跟温秀薇有多像,她只是非常的震惊。
因为在爷爷奶奶的结婚照里,奶奶的左半张脸是烧伤的,非常可怖,奶奶对这一点特别介意,从来不拍照。结婚照不得不怕,她就表现的很僵硬,而且特意扭过身子,想把左半张脸藏起来,这导致了她那张照片拍的实在不怎么样,人都有点失真。
楚酒酒愣了一秒,顾不上其他问题,她连忙挤过众人,要去找车上的温秀薇。
彼时,司机已经回到了驾驶室,他发动了卡车,楚酒酒在底下叫了两声,车上的人都没听见,她一冲动,竟然双手双脚并用,爬上了卡车。
站在最前面的知青看见有个小女孩要爬上来,他吓了一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不敢碰楚酒酒,就怕这车突然开出去,然后自己再把她给摔了。那边,大队长跟知青们客套的问好,忽然听到有人惊叫,大队长扭头看过去,顿时厉喝一声。
“快下来!”
新来的女知青看见大队长瞬间变脸,脸色变得惊恐起来。
大队长没发现,他赶紧把楚酒酒抱下来,然后对车上的知青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了吧,我们村的孩子太淘了。”
说这话的时候,司机已经踩下了油门,楚酒酒看着卡车被开走,她着急的张大嘴,刚要喊温秀薇的名字,大队长就把她放在了地上。
“怎么过个年,你没长一岁,倒是倒退了一岁!车是能爬的吗?摔着怎么办!”
楚酒酒愣愣的看着大队长,反应一秒,她扭头就跑。
大队长:“……”
嘿!做了错事,还说不得了!
楚酒酒把鞋底跑的都要冒火星了,一把推开自家院子的大门,看见楚绍还在慢悠悠的浇菜地,楚酒酒赶紧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
“快点快点快点!快跟我一起去追!”
楚绍一头雾水,他想扯出自己的胳膊,竟然扯不出来,不明白楚酒酒看见什么了,他扔下水瓢,双腿往后使劲:“等会儿,跟你去追什么?好好的,你怎么跑这么快?”
楚酒酒扭过头,指着卡车开走的方向,“我看见奶奶了!咱们快去追呀,不然奶奶就不知道去哪了!”
奶奶?
楚绍皱眉,什么奶奶,卡车不是只运知青吗,怎么还运上奶奶了。
过了一秒,楚绍终于明白过来,此奶奶非彼奶奶,而是楚酒酒的奶奶,也就是说,那是他的未来媳妇。
然后,楚绍的脑袋就开始生锈了。
他眼睛瞪的比楚酒酒还大,当两人同时处在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候,楚绍自然是更胜一筹,刷的一下,他就把胳膊从楚酒酒手里抽了出来。
“你开什么玩笑!”
楚酒酒:“我没开玩笑!我看见了,绝对就是她,而且有人念了她的名字,温秀薇,温秀薇!!!”
楚绍的脸又开始红,他说话都结巴了,用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表情望着楚酒酒,他断断续续的问:“可、可你不是说,咱们以后去了南边,才会遇上她的吗!”
楚酒酒也纳闷这个问题,“我爸爸是这么告诉我的啊!但现在就是提前了,你总不能因为时间不对,就不去找她啊!”
楚绍:“……”
不行,不可以,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没做好准备!
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楚绍转身就往回跑,“我不去!”
关键时刻掉链子,楚酒酒没想到楚绍也有这一天,她刚想过去追,突然,外面,韩生义疑惑的走进来,“你们吵什么?”
一瞬间,不管是楚酒酒,还是楚绍,都闭上了嘴,两人努力作出一副很淡定的模样,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听错了,我们没吵。”
韩生义:“……”
因为韩生义突然打断,这件事被迫搁置了下来,而时间一长,楚酒酒就冷静了,那辆车是运送知青的,她看的分明,温秀薇胸前也有一朵大红花,那就说明,她要在这里当知青。
不管是哪个村子,反正她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离开,那他们也不用着急,早晚都见得到。
说是这么说,但楚酒酒还是十分迫切的想去找温秀薇。
坐在卧室里,她跟楚绍面对面。
楚绍也冷静了,以前的他因为害羞,总是不愿意听楚酒酒讲温秀薇的事,但现在温秀薇本人都来了,他就不得不听了。
“我爸爸跟我说,你和奶奶是在南边认识的,然后认识了好几年,才终于结婚。我爸爸还说,你们结婚那么晚,就是因为奶奶一直都有心结,她觉得自己长得太丑了,没人喜欢,后来好不容易相信了你,可是她还是特别介意自己的脸,九十年代的时候,整容刚传进咱们国家,奶奶就要去试,她没告诉任何人,因为她知道别人都不会同意的,风险太大。她偷偷去了,结果,别人介绍她去的那家是个黑医院,手术失败,奶奶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楚绍听的有些疑惑,“什么是整容?”
楚酒酒:“就是在脸上动刀子,奶奶的脸上都是烧伤,应该要移植新皮吧,那就要把她的脸割下来,换上一张新脸。”
楚绍:“…………”
楚酒酒也是个半吊子,她道听途说,说出的话跟恐怖片一样,实际上,温秀薇死于不熟练的麻醉,往好处看,她至少没受到痛苦。
楚绍听的眉头紧紧的拧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那你刚才看见的她,脸上没有烧伤?”
“没有!可漂亮了!爷爷你可真是幸运。”
说到最后一句,楚酒酒的语气都有点嫉妒了。
楚绍:“……”
你一个女孩,有什么好嫉妒的。
没听到楚酒酒说这些之前,楚绍十分害怕看见温秀薇,这是青春期男孩的正常反应,喜欢和害怕总是一起来的。在楚酒酒出现以后,他已经逐渐接受了温秀薇会是他未来妻子的事实,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有了好感,但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就把这种有点兴奋的心情,自动处理成了大脑在对他进行报警。
可听完了楚酒酒的话,尤其听到,温秀薇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脸不再那么难看,就丢了一条命以后,他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温秀薇,秀薇。听名字,他总以为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生活在小康之家的温柔女孩子,却没想到,她的人生也这么坎坷。
现在,楚酒酒把她夸的越漂亮,那受了伤之后的她,便是越绝望。
“你知不知道她的脸是怎么受伤的。”楚绍问。
楚酒酒一愣,挠了挠头,她回答道:“这个,我爸爸没说过,他可能也不知道吧。”
楚酒酒不知道的是,不仅她爸爸不知道,就连她爷爷楚绍,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温秀薇心里一辈子的痛,她谁都没告诉过,如果别人问起来,她就说是意外,再问是什么意外,她就会跟人家翻脸。
成年后的温秀薇远没有现在温顺,她孤僻、开不起任何玩笑,也就是对着楚绍的时候,她愿意笑一下。不跟任何人打交道,讨厌别人盯着她的脸看,只要出门就戴帽子和纱巾,谁也看不出来,她曾经是个那么漂亮的女孩,连某些明星都比不上她。
楚绍不说话了,楚酒酒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沉默一会儿,楚酒酒忍不住提议:“爷爷,咱们把奶奶接过来吧?”
楚绍抬起头,盯着她不吭声。
楚酒酒继续说:“咱们把奶奶接过来,你跟我一起,随时随地的保护她,她就不会再受伤了呀,而且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该住在一起的。”
楚绍:“把她接过来,你准备怎么介绍自己。奶奶你好,我是你来自几十年后的孙女,我没疯,我是正常人,这么介绍吗?”
楚酒酒:“……”
“我当初叫了你爷爷,你不就相信我了,”楚酒酒小声反驳道,“那奶奶也是有可能相信我的啊。”
楚绍:“行,就算她可能相信你,但还有一个问题。她是知青,组织把她派到哪个村子,她就必须在那个村子里待着,如果私自离开,她就会被送到劳改农场,就这样,你还想让她住到咱们家来?”
楚酒酒吃惊的张大嘴巴:“这么严重!”
楚绍:“你以为呢?”
楚酒酒:“我……我以为是可以随便离开的啊,李艳她不就离开了。”
楚绍:“李艳是去镇上工作了,有工作,她就能被调走,你要是也能给温秀薇找个工作,她也能离开,但不管去哪,她都肯定来不了青竹村。”
楚酒酒沉默片刻,楚绍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谁知下一秒,她坚定的一捶床板,“那好吧,只剩一个办法了,咱们搬到奶奶住的村子去!”
楚绍:“…………”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楚绍风凉的笑了一声,“你说搬就搬,你一个青竹村的人,凭什么住到别的村子里去?”
楚酒酒:“我……”
楚绍:“你不挣工分,也不干农活,又没大人带着,人家凭什么接收你?”
楚酒酒:“我……”
楚绍:“去别的村子以后,你住哪,农村没有租房的,买房子你得有当地的户口,还是你准备就住到山上去,再当一回白毛女?”
楚酒酒:“……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不能搬过去,奶奶也不能搬过来,难道就这么两地分居呀!”
楚绍忽视了她的用词,刚才他还能说会道,一说起解决的办法,他跟楚酒酒一样,沉默半晌,然后开口:“再说吧,让我想想。”
楚绍这一想,连续两天都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而温秀薇的大名,以一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势头,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
楚酒酒从村里人那得知,温秀薇是徐家湾的知青,徐家湾原本有三个知青,两女一男,现在又来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还这么漂亮,大家不禁感慨,徐家湾到底什么运气啊。
聊天的人不太痛快,“罗知青就够好看了,人还好,现在又来一个更好看的,全都分给徐家湾了,我都怀疑是不是徐家湾搞了什么小动作,所以上面的领导把好看的女知青都给了他们。”
另一人劝他:“谁说的,咱们这的李知青不是也挺好看。”
那人撇嘴:“好看是好看,但李知青太难伺候了,还是罗知青好,我听说,罗知青现在是徐家湾的小学老师,有孩子上不起学,还是她帮忙掏的学费呢。”
楚酒酒在一旁看似拔草玩,实际是偷听,她不知道罗知青是谁,她只注意到温秀薇如今就在徐家湾。
家里的楚绍死活不说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楚酒酒怀疑他是在拖延,可她等不下去了,她恨不得现在就能看见温秀薇,然后跟她说上几句话。
韩生义在她身边待着,这两天,他也听说了温秀薇的名字,不过他能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村里的女人们都在说,温秀薇长得跟楚酒酒特别像,男人们不够细心,发现不了这一点,他们看温秀薇的时候,光看她有多好看了,哪还会注意她跟一个小孩像不像。
韩生义把这句话放到心上,再想起前两天听到的楚绍和楚酒酒吵架,以及这两天楚酒酒一看就心神不宁的模样,他不禁也好奇起来。
这个温秀薇,到底是什么人?
从两个男人身边走开,楚酒酒一边走在小路上,一边揪手里的叶子。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扭头跟韩生义说:“生义哥,我想去徐家湾。”
韩生义了然的看着她,“你想去看温知青?”
发现韩生义已经知道了,楚酒酒不禁干笑一声,“那个,村里人都说我跟她像嘛,所以我想去看看。”
徐家湾距离青竹村不太远,走着去,大概四十分钟就到了,现在天还早,韩生义笑了笑,“好,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只有楚酒酒一个人,她还真不敢独自跑这么远的路,有人贩子那一出以后,她总怕自己半路上就被人给卖了。现在好了,楚绍不跟她去,还有韩生义愿意陪着她。
韩生义抬腿就要走,楚酒酒却拦住了他,“等一下,生义哥,我先回家拿点东西,咱们不能空着手去!”
韩生义:“……”
不就是看一看吗,怎么还要送礼。
楚酒酒回到家里,趁楚绍不在,一通乱翻,不经楚绍同意,她从衣柜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还把楚绍买回来的,一双从没用过的线手套带上了,再从立柜里搜罗出一包没开封的点心,楚酒酒站在堂屋里想了一会儿,掏出自己的小钱袋,纠结又纠结,最终还是把里面最大面值的那张五块钱拿了出来。
韩生义在一旁看的直挑眉,这个温秀薇在楚酒酒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他算是有概念了。
徐家湾这个村子,坐落在青石河拐弯处的河滩上,大坝工程开始以后,距离青石河近的那些房子,全都被镇上征用了,为了补偿那些受损的村民,镇上又找人帮忙,在徐家湾的外围多建了一排砖瓦民房。
镇上的这个举动是为了补偿村民,然而村民并没有享受到这种福利,倒是徐家湾的大队部,乐呵呵的搬进了新房子,而原本那些土坷垃堆起来的旧房子,就发配给那些倒霉的村民了。
在大坝工程没开始的时候,附近几个村子,徐家湾生产力是倒数第二低的,人口却是正数第二多的,村里人人都吃不饱饭,搞得大家一说起徐家湾,第一印象就是自家有个来自徐家湾总是上门借粮打秋风的亲戚。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有失偏颇,不适用于很多情况,徐家湾就是一个例子,他们这里没有多少刁民,倒是有一个土皇帝般的大队长,他是徐家族长,管理村子不靠民心,靠的是镇压和威胁,村里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他把所有好处都搜罗到自己口袋里。
新房子当做大队部了,还剩下一两间,徐家湾大队长为了让自己面上好看一些,把它们批给了村中的知青。
两间房子,一间大的,一间小的,大的里面摆了两张上下铺,这是女知青的宿舍,小的那间一边堆满了队部的杂物,另一边也放了一张上下铺,这是男知青的宿舍,不过因为徐家湾就一个男知青,所以这两张床目前都是他在用。
从青竹村去往徐家湾有好几条路,楚酒酒跟韩生义走在最方便的大路上,二月份不下雨也不下雪,路面干干的,两旁的竹子在风中摇曳,发出刷拉拉的声音,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温秀薇了,楚酒酒高兴的想当场哼一首歌。
韩生义看着她这个开心的模样,沉默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会真的想给温知青送钱吧?”
楚酒酒蹦蹦跳跳的脚步一停,她转过头,不明就里的问:“不行吗?”
韩生义:“……”
他用比较委婉的语气说道:“你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你,非亲非故的,你突然跑到她面前,要给她送钱,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楚酒酒手里攥着她的小钱袋,张了张嘴,楚酒酒也意识到这样做的不妥之处了,站在原地,楚酒酒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看向韩生义,一脸的苦恼:“可,她才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她手里有没有钱,要是没有的话,我还不给她,那她接下来怎么生活呀。”
默了默,韩生义问她:“你是不是跟温知青早就认识?”
楚酒酒一听,顿时机警的放下手臂,“没有啊,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韩生义:“……”
你的这个态度,就是我为什么问你的原因。
在韩生义面前,楚酒酒总是想不起来防备他,真实的情绪流露出去,韩生义又是一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人,自然会发现她行为里的异常。楚酒酒也不想跟韩生义说谎,攥了攥手里的钱袋,楚酒酒模糊的说道:“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温知青,第一天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她跟我失散多年的家人一样,就像是……就像是我从没见过的外婆,你懂吗?”
韩生义不懂,“你见过你外婆,你外婆是张婆子。”
楚酒酒:“……那就是奶奶,总之她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长辈,很慈祥。”
就算韩生义没见过温秀薇长什么模样,但如今的政策即使再丧心病狂,也不能派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过来当知青吧,他一脸复杂的听着楚酒酒说完,然后更加诡异的发现,她好像不是开玩笑。
她的表情十分憧憬,韩生义望着她,他还没看见温秀薇,但温秀薇的印象已经在他心中打了一个折扣。
一个让楚酒酒变得奇奇怪怪起来的人,肯定自己也是奇奇怪怪的。
……
走过大片的竹林,终于来到徐家湾的地界,村口这里,有个风吹日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头牌坊,楚酒酒仰头看了一眼上面已经模糊的字迹,然后跟韩生义一起往里面走去。
诚然,温秀薇是漂亮,但再漂亮的人,刮起来的风潮也就只能保持那一阵,现在大家都还新鲜着,所以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了温秀薇的名字,可再过上几天,过上半个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没遇见楚酒酒的楚绍,也没在这个时间听过温秀薇大名的原因。
那时候的他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每天除了上工就是上山,哪还有精力去关注别村新来的知青呢。
后来在另一个城市相遇,曾经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遭受过差不多坎坷的经历,让他们俩有了第一个话题,两颗受过创伤的心,就这么渐渐走到了一起。
上一次他们相遇相守是水到渠成的,这一次,有了某人的强势插入,可能就没那么顺利了。
毕竟,有“第三者”的关系都是更为复杂的。
……
温秀薇来到徐家湾的时候,身上就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套换洗的衣服,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带着棉被,带着搪瓷盆和搪瓷碗,连搓衣板都要一起带过来,就她,轻装上阵,身上穷的叮当响,除了大伯给的十块钱,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大伯在她临行的时候说,以后当了知青,她就有国家发的补贴了,省着点花,足够她生活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会再给温秀薇更多的钱,衣食住行,以后她都要自己解决了。
徐家湾的知青都是一起吃大锅饭,做饭的人就是那个人人称赞的罗知青,刚住进来两天,四个女知青的宿舍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说笑笑,另一派,就是温秀薇自己。
她不会讨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进女知青的圈子里,而且她能感觉到,孙玉芹很不喜欢自己,她正在带着另外两个知青排挤自己。就比如现在,她们三个热热闹闹的去做饭了,把她甩下不说,还把几个人的脏衣服全都扔到了她面前,笑嘻嘻的让她去洗干净。
在家的时候,温秀薇习惯了被别人颐气指使,本以为到这以后会不一样,谁知道,还是换汤不换药。
安静的看着地上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端着盆走出宿舍,轻轻抬眼,她看到宿舍对面走来一个男孩,以及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看见她,表情有一瞬间的激动,然后,她紧紧的抿起唇,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突然迈开步子,跑到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酒酒已经十岁了,不会再脱口而出叫奶奶了
除非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