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义来到邮局办事处,他没有楚酒酒这么积极,一大早就过来,他是吃了中午饭,才慢悠悠过来排队的。
隔着老远,韩生义就看到那边排起长龙的队伍,拧了拧眉,他慢慢走过去。
排队打电话的人,脸色各有不同,有的看着很开心,有的略带兴奋,还有的,正在小声的啜泣。
人生百态,喜怒哀乐,几乎都藏在这个队伍里了。
而韩生义比较特殊,他心绪平淡,既不喜、也不哀,他就是有点愁。
别人打电话是为了和家人联系,而他打电话,是为了挨骂。
……
主要是楚绍这封信来的时间实在太巧了,刚好他和楚酒酒闹了一点小别扭,然后楚绍就突兀的给他写信了,是人都看得出来,楚绍这么做,跟楚酒酒有关。
楚绍出了名的护犊子,在家的时候他就把楚酒酒看的跟眼珠子差不多,别看他不怎么回家,但是家里的动向,他总是打听的特别细。
他临走时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好好照顾楚酒酒,为了这个,他还掏钱,请韩生义吃了顿饭,对别人来说,请一顿饭不算什么,但对楚绍这种铁公鸡,真的是上天入地头一回。
要知道,他连跟楚立强出门,都不会掏一分钱出来,也就是跟楚酒酒或者温秀薇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愿意打开自己的钱包。
综上所述,韩生义觉得,自己今天这顿骂挨定了。
算了,骂就骂吧,他意图拐走人家的妹妹,别说挨骂了,就是挨打,那都只能说一句活该。
韩生义想的特别通透,但是电话里的楚绍,根本没骂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凶,也很冷,但在强硬的外表之下,还有几分难以让人察觉的认命和好奇。
“你们俩和好没有?”
韩生义站在电话室里面,过了一秒,他短暂的嗯了一声。
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楚绍冷着脸,继续问:“是你先道歉的吗?”
韩生义沉默一瞬,“嗯。”
其实他俩根本没提到谁跟谁道歉的问题,但是先服软的人是韩生义,说是他先道歉,也没什么区别。
楚绍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但是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又紧绷起来,“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韩生义越听越觉得奇怪,他以为楚绍要求自己打电话,是为了批评他一顿,让他以后别再和楚酒酒闹别扭了,但是现在听着,怎么好像他的问题,还有另一层意思。
对别人,韩生义还会试试旁敲侧击,但对楚绍,就不用这么多花样了,直接问,才是最快得到答案的方式。
“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绍一愣。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韩生义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楚绍心里咣当一下,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倒是不疼,就是……有点麻。
他不会是猜错了吧?!
楚绍摩拳擦掌一周多了,就想在电话里跟韩生义兴师问罪,但现在发现自己有可能猜错了,他竟然还急了。
“原来你没这意思?!”
楚绍十分震惊。
韩生义茫然了一瞬,然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了一声,他回答道:“哦,你说这个啊,没,我有这意思。”
楚绍:“……”
旁听和监听的战士:“……”
要不是楚绍确实根正苗红,他们都要怀疑他在往外传情报了。
这一来一回的打哑谜,把楚绍的火气都说没了,他哑然的坐在原位上,似是受了打击,又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韩生义更淡定一些,他说道:“主要是……我没想到你能看出来,你不在这边,而且你的脑子又……”
楚绍阴着脸,“我的脑子怎么了?”
韩生义:“……”
轻笑一声,韩生义理亏,不敢在这时候跟他对着干,于是,他违心的夸道:“特别好,讲人情、通世故,在感情方面,一直都这么活络,就跟酒酒差不多。”
要是没有最后一句,楚绍估计就信了。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告诉你一句话,要是我再听见她因为你哭一回,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得回去宰了你。”
韩生义愣了,“她什么时候哭了?”
楚绍差点没被他气死。
“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你缺不缺德?!你就趁我不在家吧!我本来看你跟酒酒青梅竹马的份上,还想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看,还是免了!你说你有什么好的,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长得招事,性格还那么差,家里连个能走动的亲戚都没有,都这样了,你还欺负她,你配吗!”
楚绍以前和韩生义互相嘲讽习惯了,现在激动起来,更加的口不择言,大概是因为跟楚酒酒有关,他虽然没往外说过,其实,心里还是不情愿的。
楚酒酒的前十八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她跟父母过,第三阶段和两家大人一起过,而时间最短的第二阶段,那是独属于楚绍的。
是他把孤零零的楚酒酒领了回去,是他默不作声的为两个人一起努力,是他看着楚酒酒一点点长大,从刺头一样的小孩,变成了现在一点烦恼都没有的姑娘。
楚酒酒早晚要嫁人的,他知道,但他总是希望这一天能来的晚一点。可惜啊,他的诉求和韩生义犯冲,而且有韩生义这个阴损的家伙在,他的愿望是注定要流产了。
楚绍对韩生义感觉不爽,只是为了楚酒酒以后的幸福,他强行忍下来了,刚才那番话,是触底反弹的结果,一不小心,他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没错,他真的觉得韩生义配不上楚酒酒。
这不巧了吗,韩生义也是这么想的。
……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韩生义一点不介意的说道。
“我不配,我缺点很多,但是,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了,哪怕是你,也比不上我。”
韩生义的语气相当笃定,楚绍听的不服气,一张嘴,他又想冲动的骂他,可是真的张了嘴,他才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反驳韩生义。
爱楚酒酒的人很多,对楚酒酒好的人更多,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其他事情,楚绍有温秀薇,温秀薇有楚绍,只有韩生义,他谁也不在乎,就在乎楚酒酒。
人性从来都禁不起考验,可是某些人有自虐倾向,总是出一些让人感觉很痛苦的难题,比如,你妈和我掉水里,你先救谁。
这问题很奇葩,让人感觉特别荒谬,但要是换一下角色,让楚绍扪心自问,温秀薇和楚酒酒二选一,他会选谁。
他恐怕把脑袋抓成秃瓢,也没法做出抉择来。
太难了,哪怕不是事实,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好痛苦。
可要是同样的问题换到韩生义身上,温秀薇和楚酒酒?选楚酒酒。楚绍和楚酒酒?选楚酒酒。韩爷爷跟楚酒酒?还是选楚酒酒。
天平的两端,不管另一端上面放的是谁,韩生义都把自己的心放到了楚酒酒身上,带着这颗心的楚酒酒,就像千斤坠,永远沉甸甸的,让韩生义没法不选择她。
他自私,他坏,他没有原则,可就是这些让大家鄙夷的缺点,才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也让他把楚酒酒当做了自己的全世界。
这么想想,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优点——所求不多。
他就想让楚酒酒跟他心意相通,就想让楚酒酒跟他结婚,结了婚,他也不会像某些偏执狂似的,非得把她按在家里,让她只能看自己。他要的,就跟现在的大学生活差不多,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他不要求楚酒酒也回报给他这么深的感情,因为他知道,她是做不到的。
说到底,楚酒酒就跟楚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普通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韩生义。
挂了电话,楚绍还是没走,他坐在椅子上,一脸复杂。
旁边管理电话机的战士是全程旁听的,后面韩生义为了让楚绍宽心,说了不少真心话。即使一开始听不懂,后来慢慢的,战士也就明白,他们这通电话究竟都在讲什么了。
轻拍楚绍的肩膀,见他回过头,战士真心实意的对他说:“快给你妹写信吧,这人不是善茬,你妹要是嫁给他,万一他以后变心了,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万事都过犹不及,韩生义太无微不至、太情深义重,到了让人感觉不妙的地步。
军人对危险分子总是格外的敏感,这位战士明显是个中翘楚,竟然只听了一通电话,就隐隐发现了韩生义的本质。
楚绍望着战士,沉默一会儿,他说道:“不会的。”
战士:“啊?”
楚绍解释:“韩生义不会的,全世界的人都会变心,只有他不会。”
战士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信任这个叫韩生义的人,愣了几秒,他疑惑的问:“既然你觉得他不会变心,那你怎么这副表情,我还以为你担心他呢。”
确实是担心。
但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她”。
韩生义不会变心,楚绍深信不疑,但是……但是楚酒酒,那就说不定了啊!
之前他没听韩生义说过这些,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重视楚酒酒,在他的猜想中,两人能成就成,不能成,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可现在他才知道,韩生义跟别人的想法有出入。
他的想法是,能成就成,不能成也得成,他根本就没思考过要是楚酒酒不喜欢他,他该怎么办。
楚绍替他脑补了一下。
一瞬间,他冷汗都快下来了。
楚绍这个风险评估大师,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凄惨的那种情况,楚酒酒宁死不从,韩生义怒而发飙,他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先搞垮楚家,再搞垮楚酒酒的夫家,继而连坐搞垮温家,终于,楚酒酒孤立无援,被他锁在了家里,再也出不来了。
……
谁能想到呢,小时候写一篇作文要抓头发的楚绍,居然是最适合写狗血电视剧的金牌编剧。再凑个绝症和失忆进来,这就是一部最经典的霸道哥哥爱上我。
听着特别搞笑,但是,楚绍还真没夸大,以韩生义的性格和心性,他做得出来这些事。
不过,这是最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按照楚绍的猜想,更有可能发生的应该是,楚酒酒宁死不从,韩生义一番卖惨,也许是故意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也许是故意犯错,被大学劝退,做出一副精神世界崩塌的模样,总之,怎么惨怎么来,到时候他再去跟楚酒酒示个弱,楚酒酒兴许还是不会答应他,但也绝对不可能再离开他了。
楚酒酒还不知道,自己在楚绍那里已经成了高危人士,她更不知道,楚绍正在琢磨着写一封信,委婉的劝她考虑考虑和韩生义的事。
连远在青海的温秀薇,都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了,她长叹一声,一点都不惊讶,拍戏之余,她跟别的演员同事一起去当地寺庙游玩。好多年没再进过寺庙,即使这边的佛像不太一样,但温秀薇还是虔诚的拜了拜。
希望上苍保佑,这俩人的感情路能够顺利一些,顺便也求保佑,她和楚绍能够尽快团聚,不要再这么聚少离多了。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他俩能走到一起,而且心情非常急迫,但身为当事人的楚酒酒,却只是咂摸出了一点点甜蜜的味道。
别人都快急死了,尤其是韩奶奶,最近上火上的嘴角都烂了,楚酒酒回家看见以后,还特别惊讶。
都入冬了,怎么还会上火呢?
她去问,韩奶奶只是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一个字都没说,楚酒酒也不介意,她回到家,弄了一点项链水,给韩奶奶喝了,第二天,她的嘴角就好全了。
老年人体弱多病,即使偶尔喝一杯,还是免不了的会生一些小病,最初的时候,大家还纳闷过,怎么韩爷爷和韩奶奶的病总是好的这么快,再后来,大家就习惯了。
还是老人身子骨好啊,前一天腰痛的爬不起来,第二天就能打麻将坐一整天,比不了,真是比不了。
……
韩生义再也没提过他喜欢的那个人,而楚酒酒,也再没问过,他俩默契的就当没有这回事,韩生义不用说,他喜欢谁他自己最清楚,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可在楚酒酒心里,这始终是一个隐患。
明知道早晚都是要面对的,可是楚酒酒只想效仿鸵鸟,能躲一天是一天。
十一月中,暖气烧起来了,国家试点安装暖气,大学在第一批名单上,人生第一次享受到暖气的温度,楚酒酒感动的快哭了。
原来这就是暖气的感觉吗?比空调管用,而且能用来烤袜子!
以往楚酒酒入冬便猫冬,几乎不出门,现在她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以前是怕冷,现在是享受。
空闲的时候,她能在室内多待一刻,就绝不出去挨冻一秒钟,就比如现在,该吃晚饭了,但是楚酒酒不下楼,她站在窗外看,非要等韩生义过来了,她再下去。
楚酒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差不多了。
她终于也有手表了,还是军用手表,不是楚立强用过的,而是一块全新的,是楚绍托人,从基地层层转运出来的。
现在手表款式太少,楚酒酒这块这么与众不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曹露看见她望夫石一样的背影,冷哼一声,裹好自己的大衣,下楼买饭去了。
曹露现在越发不受人待见,她发现以后,也没有收敛,还反过来不搭理其他人了,不止是她们这个宿舍,连隔壁也一样。
她现在只跟外班同学混,而且混的还不错。
只是,仍然憋气。
那天她误打误撞看见了韩生义和楚酒酒玩闹,她认准了这俩人是一对地下情侣,当天她就想公之于众,但是转念一想,就算公布了又怎么样,人家谈个恋爱,管他地下还是地上呢,都不犯法啊。
曹露反应过来以后,就没跟别人说,后来她又观察了一下,她发现,真的没有人知道,而且不仅没有外人知道,好像连楚酒酒这个当事人,也是不知情的。
这不就怪了么。
曹露盯了楚酒酒好长时间,终于隐隐约约的探查到了真相,他俩没有地下恋爱,但是韩生义,确实是地下单恋楚酒酒。
这下曹露更不敢捅破了,因为她怕她帮他们捅破以后,楚酒酒和韩生义当天就能确立恋爱关系。
……想想就好气,这俩人都欺负过她,她才不要当他们的红娘!
走到一楼,曹露闷头往食堂走,恰好,她看见迎面走来的韩生义。
心念一动,曹露用余光看了一下身后的宿舍楼。
楚酒酒每天都站在窗边看,而她能看到的范围是有限的,当初她放狠话,让曹露不敢再跟韩生义说话,但要是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那她也管不了她。
而且曹露笃定,韩生义不会把他们说过话的事情告诉楚酒酒。
暗恋者嘛,都是卑微的。
这么一想,曹露顿时昂起头,直直的朝韩生义走过去。
看看周围的树,确定楚酒酒看不见了,她立刻叫住迎面走来的韩生义,“等等。”
韩生义扭头,只看一眼,他就皱起眉,又把头扭回来,继续往前走。
曹露:“……站住!我有话要问你!”
韩生义充耳不闻,曹露顿时急了,“那天我看见你们了!”
韩生义这才顿住了脚步。
*
楚酒酒在楼上眼巴巴的盯着,因为她饿了,所以她特别期待韩生义能早点出现,好像在响应她的想法,下一秒,韩生义真的出现在了视野里,即使只有半个身子,楚酒酒也认得出来,那就是韩生义。
但是,他怎么不动了?
怎么回去了??
楚酒酒愣愣的直起腰,她反应一秒,迅速穿上棉衣,往楼下跑去。
韩生义被曹露叫到拐角的地方,这条岔路一边通往食堂,一边通往农业系的试验田,因此人很少。
曹露其实想找个更清净的地方,但是韩生义最高忍耐程度就是这里了,再往幽静的地方走,他就不来了。
大概是因为求而不得,曹露把他叫过来,本来是想奚落他的,但是真的开口以后,她说了好多废话,眼看着韩生义马上就没耐性了,曹露终于回忆起韩生义的恶劣态度,她瞬间变了脸色。
轻蔑的看着韩生义,她说道:“那天我看见你们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韩生嗯了一声,“所以?”
曹露:“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妹关系,不是兄妹,还非要装兄妹,你们俩真恶心!”
韩生义很认真的问她:“你是来找打的吗?”
曹露:“……”
她惊恐了一瞬间,转念想想,这里可是校园,周围虽说人很少,但还是有人的啊,韩生义才不敢动她,他就是吓唬自己。
这么一想,曹露的胆子就又回来了,“我是找你讨公道!当初就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楚酒酒耍官威,带着别人一起孤立我,我有什么错?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俩就是不清不楚。”
韩生义深深觉得,有教养真不是什么好事,他多想说一句关你屁事啊,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能精准概括他想法的了。
曹露没察觉到,还在说着:“楚酒酒害我在班里过的不好,我的大学生涯本来应该十分顺利,就因为有她,现在全毁了,她之前还威胁我,说要让我退学,她害的我,由你来给我补偿,应该不过分吧?”
曹露不住的打量他,这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把韩生义家里情况打听的七七八八了,据说他爷爷是个特别大的大官,他经常带着楚酒酒出去下馆子,而且每顿饭都吃不上,要打包回来好几个菜,那些菜曹露看见过好多回,不过因为她跟楚酒酒关系不好,一次都没吃到。
也无所谓了,只要她从韩生义这里拿到赔偿,她就能自己下馆子了。
韩生义却笑了,“你是不是小时候生过病,把脑子烧坏了,我凭什么要给你赔偿?”
曹露愣了一下,问他:“你不是喜欢楚酒酒吗?”
韩生义点点头,“是啊,我不喜欢楚酒酒,难道还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