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的皮革踩踏在黑乎乎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街道两边的棚子光有一个顶,被黑布隔成一个个小隔间,每个小隔间都躺着一个病人,仅看面色分不出死了还是活着。
徐其野进入最末端一间棚子。
这间棚子里躺着的是个女人,她卧在脏乱的被褥间,头发乱糟糟的,面容枯槁。
她盯着来人,猛地发出剧烈的咳嗽。
“您为我带了什么药品吗?”
徐其野挑挑眉,指尖夹着三粒止痛药片丢到女人面前。
他懒散道:“人还没跟过来,省点力气,不用装。”
女人一怔。
她被帝国派过来当卧底三年,搭过线的少说三位数,每一个都是小心又谨慎地和她对过五层暗码后,才会说事。
唯有这位,全然不惧。
女人坐直身,一双眼黑亮,不复方才的病态。
她有点恼,觉得这位一点儿也没警惕心,结合上次的炸弹任务,女人一哂,直接道:“你上次的爆炸命令,让人一定用帝国的□□,这次又不对暗号,是怕人不知道你是卧底吗?”
徐其野略睁大眼,眼底的神色明晃晃地在问“你怎么知道”。
云粒,也就是女人,彻底噎住:.....
“这是在联盟首都星!你来了一个月还没搞清楚状况?!”
徐其野托着脸,明亮的金眸危险漂亮,“我当然知道这是a1星,我还知道我现在是个omega。”
云粒扫一眼他在棚子里明显显得拥挤的高大身躯,面色怪异。
徐其野微眯着眼:“你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吗?引起他们怀疑,但是他们又抓不到把柄什么的。”
云粒:?
她假笑道:“呵呵,是挺有趣。”
徐其野:“整个a1星的军队都在找投放炸弹的人,整整五天都没有结果——你骗过了一百万军队,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云粒神色稍缓,她听着男人充满诱惑的声音,竟真的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
徐其野轻笑一声,抬腕看眼光脑上的时间,道:“继续躺着装病吧,观众要来了。”
云粒盯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莫名道:“观众?谁?”
“当然是我们的元帅大人,裴越啊。”
棚内再无其他声音,云粒怔怔然躺下。
她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徐其野离开前,那张漂亮的脸上绽出的明媚,无害的笑容。
可眼梢分明是冷的,仿佛暗藏一把利刃。
云粒想着那些有关徐其野和裴越的传闻,不由得对联盟元帅生出了同情——
养这么一条毒蛇在身边,却养得心甘情愿。
*
裴越跟随徐其野那辆悬浮车的定位一路往南,最终在一个喧闹和死寂分明的街道处停下,裴越脸色变得难看。
街道入口停着裴越常用的那辆悬浮车,许多小孩围在四周,用手中的石头在车身上用力留下一道道弯曲的刮痕——
这引起裴越光脑警报,也是裴越会来找徐其野的原因,他怕娇弱的omega受到伤害。
裴越捏捏眉心,操纵悬浮车缓缓上移,悬在半空小孩们碰不到也砸不到的位置。
小孩们一哄而散,手中石头砸向的对象竟成了自己的同伴。
见着如此混乱的一面,裴越沉着脸快步往里走。
直到尽头。
棚顶搭得很高,整条街道黑很沉沉的,除了尽头,暖和的日光落于高墙,尾处恰好和男人柔软的灿金色的发丝想接。
裴越忽而松一口气。
徐其野听到动静扭过头,明显慌乱:“.....您怎么过来了?”
裴越注意到他不断往棚子里瞥的眼神,“悬浮车提示受到攻击。”
徐其野有点羞愧:“对不起。”
&nbsega下意识的道歉,裴越不太认同地扫他一眼:“只是一些划痕,用不着道歉。”
闻言,徐其野长出一口气。
他快速看一眼棚子里面,门挡住视线,徐其野勾住裴越手腕:“那我们回去吧。”
裴越拉住他。
临时标记过的ao之间会对彼此的情绪格外敏感,裴越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徐其野此时的不安,以及担忧。
裴越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徐其野努力扯出笑,眼神甚至哀求:“回去吧。”
被这样的眼神静静注视着,裴越差点就要放弃原则,但他固执道:“你知道的,我是元帅。”
你的困难我都能帮忙。
黑眸沉静锐利,这话的另一层意思也显露无疑。
元帅也有能力查到任何他想知道的东西,不要妄想隐瞒和欺骗。
徐其野神色纠结。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nbsega忽然变了神色,不管不顾地往棚内冲。
裴越站在棚子入口。他看见昏暗的角落里,徐其野将那个翻滚落地的女人扶到床上,再将那张破烂肮脏到不能称之为被子的布盖好。
徐其野背影微微颤抖,他弯腰,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女人汗津津的额间划过。
女人双眼混沌,看着已然神志不清,她哀求道:“大人,给个止疼片吧,好疼......”
徐其野没动,双肩却抖得更厉害。
裴越抿抿唇,沉声道:“我出去等你。”
“好。”
声音低沉,微颤。
女人的咳嗽,痛哭与挣扎终于在十五分钟后暂停。
军靴敲击在地面,徐其野走出来时低垂着头,裴越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以及他泛着红的鼻子。
裴越盯着他,半晌,问:“你想让我抱你吗?”
徐其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一步,双手环上裴越的肩,像从前每次拥抱一样,极其依赖地将脸侧贴紧裴越的肩章。
肩章的花纹坚硬又膈人,但徐其野却格外喜欢这种感觉。
这能让他清楚地知道,抱着他的是联盟最强的alpha。
这让他兴奋。
巷角的太阳偏移一个方位,徐其野声音闷闷的:“里面那位....叫云粒。”
裴越微怔。
徐其野资料上写,他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死于战争。而云粒,就是徐其野母亲的名字。
徐其野仰起头,面色平静,大滴地泪水却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裴越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徐其野说:“当年军方告诉我,我的父母都逝世了,不过尸体都被火弹烧毁,我一直这样以为。直到三年前,我在打工时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一群人欺辱,我将她救了下来。”
故事简单,徐其野将那个女人救下来后,才发现那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的确被火弹所伤,不过没死,但过分严重的伤口却好得相当缓慢,她只能日日忍受痛苦。
“所以我想来a1星,为她寻找更强效的止疼药。可那些都太贵了,我变卖了母亲给我的耳钉,也凑不到钱。”
裴越终于明白过来,前几天徐其野问管家要的止疼片用处在这。
他收紧手臂,想要将徐其野抱得更紧,却被对方拦住。
&nbsega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得向您坦诚,我不配您的拥抱。”
“之前您遇到我发.情期不是偶然......是我故意的。我给自己打了提前发.情的药物。”徐其野咬着唇,泪珠降落不落地挂在下眼睫。“药剂是政部的人给我的,他们承诺我会定期提供我止疼药,只要我出卖您。”
亲耳听到徐其野承认这些事,裴越本该觉得果然如此,但此刻,他却忍不住难过,又有一丝期待。
“我本该拒绝的,但我太贪心了,我想救母亲,也想....挨您近一些。”
&nbsega双手一圈,泪水混合温热的呼吸砸在裴越颈侧,他大声呜咽,无措又害怕,“我就是很贪心.....我太喜欢您了,对不起。”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和裴越的最后一次拥抱。
他是个背叛者,裴越一直以为他心思单纯,但以后不会了。
“我没有出卖您,也没有得到止疼药帮母亲。现在,骗来的您也没了。”
绝望之间,徐其野感受到腰侧的位置被收紧。
裴越回抱住他。
&nbsega下巴,指尖很快被泪水濡湿。
黑眸锐利上挑,他皱着眉对上徐其野的眼,随后低下头,唇贴在徐其野沾满泪水的脸上。
alpha沿着泪水蜿蜒而过的痕迹,耐心地,温柔地将泪水吻去。
最后,温软的唇贴在灿金色的眼眸上。
徐其野下意识眨眼,裴越闷笑一声,说:“不用抱歉,你很好。”
“你是我见过最....”裴越想着措辞,“最柔软,最漂亮的omega。”
徐其野看起来呆呆地止住眼泪,裴越捏上他耳垂,一根玫红色的细链不止何时出现在手上,上面还点缀这几朵暗红色的蔷薇花。
裴越眼神专注,将这根耳链顺着徐其野秀气漂亮的耳骨带上。金色和暗红相衬,高贵又暗藏一丝危险。
裴越复又亲了亲徐其野的眼皮,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很喜欢你。”
徐其野微微睁大眼。
但一切都还没结束,裴越将他搂紧,唇从眼皮挪到刚带上耳链的耳沿。
“刚刚你问我怎么在这,我也撒谎了。”
徐其野反应不过来:“嗯?”
“我是来给你送耳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