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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想再受穷,就要换个活法

  第三十二章不想再受穷,就要换个活法

  “杨老板,各位长官,我这几日做过的事已经全部清清楚楚的讲完,能不能让我饮杯水,嘴巴有些干。”盛嘉树朝杨震峰,欧凱光等人笑着耸耸肩膀,开口询问道。

  配菜间内,灯光昏黄,只剩下三叶风扇呼呼啦啦的转动声,以及在场众人发出的喘息声,听到盛嘉树的话,没有一个人回应,就连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杨震峰,此时也只是默默的盯着盛嘉树,脸色阴晴不定。

  来港不过数日,先是假借文平恺弃徒的身份,拿下文平恺的葬礼代办,因为这件事得罪了自己,马上就去拿命借了贵利,借来的高利贷捐给东华义学,换了一张广州酒家的晚宴请柬,抽空还整理出一份香港殖民政府各部门鬼佬高官的资料,送给朱恩良做见面礼,借着朱恩良考校的机会,说出朱恩良准备勾结其他外地商帮赴港,顺便帮自己编造了一个朱恩良随员,国军军官之子的身份,靠这个身份,在酒桌上轻松拿下了东华三院让他杨震峰谋划许久的业务!

  有这样的头脑,眼光与胆色,居然只是个长生店的棺材仔?

  还好自己连夜动手,把他抓来晴风楼,如今口供,人证,苦主俱在,明天三家小报也都会登出盛嘉树招摇撞骗的新闻,不然杨震峰担心自己再迟疑两日,这家伙说不定就真的靠个骗字,在香港风生水起,一飞冲天!

  三个小报馆的记者更是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有个年长些的,之前连连哈欠流泪,可是一直撑着听到盛嘉树讲完,这才急急忙忙拿起一张稿纸搓成纸筒叼在嘴里,从口袋取出一个精致药瓶,倒出粒包着锡纸的红丸,把锡纸展开,把红丸用手指捏破,锡纸上顿时只剩下一小撮白色粉末,用自来灯(打火机)在下面烤着锡纸,纸筒凑到锡纸上方吸着燃烧粉末产生的烟气,随后舒爽的朝后仰头,嘴里畅快的说道:

  “精彩!精彩!听得我都忘了追龙止瘾!”

  “倒杯水给他。”杨震峰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一名军装从后厨水管接了杯水,递给盛嘉树,盛嘉树说了声多谢,接过来喝了几口,像是真的口渴至极。

  “杨老板,事都已经讲清楚,人怎么处理?”欧凱光刚才也听得入了神,此时回过头看向杨震峰问道。

  杨震峰盯着盛嘉树:“阿蟹,我再叫你一声阿蟹,整件事是你最初坏了规矩,然后我赶绝了寿仁,都已经到这种局面,不如……你帮我做事。”

  杨震峰犹豫了两秒钟,才慢慢说出最后那句话。

  “好啊。”盛嘉树恰好把一杯水饮尽,抬起头看向杨震峰,笑容谄媚连声答应:“多谢杨老板器重。”

  杨震峰看着盛嘉树那张笑脸,回想起自己昨晚训斥花柳龙时,这个青年笑容温和眼神平静的与自己对视,说出“朝我来”三个字时的模样。

  “谈不妥,送去警局罢。”杨震峰肯定盛嘉树没有准备和自己谈和的打算后,果断的对欧凱光说道:“路上不太平,小心点。”

  欧凱光鼓着脸,答应了一声,随后从腰间取出手铐,铐住盛嘉树双手:“走吧,同我回差馆吃几日大餐,收队!”

  几名军装推搡着盛嘉树朝外面走去,盛嘉树突然开口:“长官,我忘了件事。”

  “讲。”欧凱光不耐烦的回头,看向盛嘉树。

  盛嘉树双手举起,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本宝源钱庄的钱票:“能不能打个电话,让朱恩良先生的秘书,把这本十万块港币的钱票取走,她人那时就在半岛酒店大厅,看着几位长官把我带走。”

  欧凱光目瞪口呆,本来已经转身朝外走的杨震峰此时也猛然转身过来,双眼锐利的看向盛嘉树:“你吓我?”

  盛嘉树朝杨震峰露出个毫无气势的笑脸:“我答应为你做狗,你都不要的嘛,我只能做一条野狗,自己挣扎条命而已。”

  外面脚步声响起,晴风楼的伙计在后厨外朝里面叫道:“杨先生,欧怀安欧先生打来电话,问他侄子欧凱光先生是不是在这边,是不是抓了个叫盛嘉树的人,如果是的话,马上带去尖沙咀差馆。”

  ……

  “你……你澳门有门路是吧?”花柳龙叼着香烟,用绳索把白骨骷髅捆束在一起,然后直接挂在了湾仔大王西街临街的一株双翼豆的树干上。

  夏洛克坐在街边一处店铺的风雨廊下,像是被香烟呛到,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有个师兄在澳门码头做事。”

  “就是刚才去码头搭船离开那些人的师傅?”花柳龙确定骨架捆的足够结实之后,这才走到夏洛克旁边坐下,望着自己捆好的作品:“魏善光的鬼佬爷爷被执骨,你比阿蟹那家伙仲要疯,这种损阴功的事,你不怕报应吗?”

  所谓执骨,是香港特有的名词,香港地方小,义庄也少,加之香港大部分华人都是外来者,去世之后更愿意尸骨还乡,如果是有钱人,自然可以包下船只运回家乡埋葬,但是很多穷苦人,去世之后也想还乡,就需要等,等东华三院安排某地去世的华人尸骨能装满一艘船,才会统一运送回乡。

  在等船装满的这段时间,运气好能把尸体陈列在义庄,可是如果运气不好,义庄没有搞到位置,那就只能享受长生店为东华三院提供的代存尸体服务,正常的尸体变成白骨可能需要很久,但是如果尸体入了提供代存尸体服务的长生店,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之内就能只剩下白森森一副骨架,而这些白骨会被长生店的伙计挂在外面通风暴晒。

  此时大王西街上,就能隐约看到好几副骨架悬挂着,被夜风吹动,轻轻摇晃,骨与骨之间偶尔碰撞,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响。

  只有走投无路,在本地没有坟场可以入土,想回乡又没有运尸费时的外乡华人,才会无奈的任由骸骨被暴晒雨淋,等待着某一日能魂归故里。

  湾仔大王西街,有几家长生店专门做东华医院的生意,所以从二十年代开始,这条街就能见到街边挂着白骨的场景,本地百姓甚至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恐怕从执骨这个词在香港出现到今晚之前,都没有过一个鬼佬享受过执骨的滋味,今晚,魏善光的爷爷,英国人恩斯特—巴登成为了英国人暴尸香港街头的第一人。

  恩斯特—巴登,1842年香港开埠时,第一批从英国赶来东方的冒险商人,与人合作开办了巴登洋行,做丝绸与茶叶的贸易生意,不过这家洋行的发展并不如其他诸如怡和,太古等洋行那么顺利,甚至可以说不见起色,最终恩斯特—巴登1863年关闭了巴登洋行,黯然返回英国,不过回英国时,把他睡了二十年的中国妻子和两个混血儿子留在了香港,毕竟他在英国有着真正的妻儿,香港的这个临时家庭,只不过是他在香港时为自己找的一点点慰藉而已。

  可是让恩斯特—巴登没想到的是,香港的这两个混血儿子,居然要比他这个父亲在香港更加如鱼得水,纷纷出人头地,两人随母姓魏,长子魏兰登,次子魏兰特,两兄弟入读香港中央书院,毕业后凭借着娴熟的英文与中文,魏兰登成为太古船务公司的华经理,魏兰特则成为了沙甸洋行的买办,加之恩斯特—巴登自己的英国儿子死于殖民阿富汗的战争,妻子也因为他落魄无钱而另嫁他人,最终是这对没有名分的混血儿子把恩斯特—巴登从英国接来香港安置,死后把他葬在了跑马地天主教坟场。

  很多华人对魏氏兄弟的行为极其不齿,认为中国人在香港已经是鬼佬脚下的二等公民,魏氏兄弟居然还主动把抛妻弃子的鬼佬接回来奉养,过于轻贱自己的华人血脉,所以很多华人绅商因为此事在当年闹到与魏氏兄弟割席,不过魏氏兄弟显然不在意华人群体的眼光,凭借英国父亲恩斯特—巴登在香港当年残存的人脉与兄弟二人的能力,搭上了港英殖民政府的关系,先是在大角咀成立了四海船厂,承揽了很多洋行船舶维修保养的生意,又出资成立保险公司,英国泥(水泥)加工厂等等,1902年,魏氏兄弟从单一替英国人打理生意的混血买办,摇身一变成为了手握诸多实业的香港混血大亨。

  魏氏兄弟凭借出色的能力与手腕,颇得英国人欣赏,兄弟两人都被英国授予大十字勋章,1925年省港大罢工期间,曾因为自家水泥厂工人响应罢工,两人指使手下豢养的帮派分子暗杀罢工的工人头目,事情爆发时恰好港督司徒拔失势,被调回伦敦,魏氏兄弟一家也随即低调迁往英国定居,只留下了魏兰特庶出的儿子魏善光打理留在香港的生意。

  魏善光做生意远没有他伯父与父亲出色,但律师出身的他,善于交际,日本侵华开始后,他判定日本国运强大,崛起在即,早早休了自己的发妻,娶了个日本女人,香港沦陷时,更是出任香岛华民代表会委员,香岛日华亲善宣抚会副会长,香岛东亚共荣协会华人代表等职务,曾经多次替日本人发起的各种掠夺暴行为虎作伥,诸如强迫市民把港币兑换军票的“献金活动”,把金属制品搜刮运往日本制成武器原料的“献铜运动”,掠夺书院,大学及民间藏书的“新文化交流运动”等等,都有魏善光的身影,最让香港华人愤怒的是,魏善光曾以体检的名义欺骗数百名失足妇女,把这些女人送入日本人的慰安所充当慰安妇,事情泄露后,又虚伪的对民众宣称自己的行为能大大缓解占领军对香港女性民众的骚扰。

  如此罪大恶极的汉奸,日本战败投降后却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一是魏氏家族在伦敦上下打点,二是香港殖民军政府认为魏善光等一批汉奸并没有做出对英国人有害的行为,尤其香港作为英国殖民地,如果处决魏善光等为日本人服务的汉奸,那么如今国党军队正驻扎九龙,等待转运,香港华人民族自豪感正处于最高点,要是有人把为英国人服务的华人也列为汉奸,恐怕会引起局势动荡,所以魏善光毫发无伤,虽然在华人口中已经成为了遗臭万年的人物,但是仍然照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不过谄媚的对象,从沦陷时期的日本人,换成了如今的英国人与美国人。

  夏洛克把烟蒂狠狠捻灭在地面上,先是瞥了一眼花柳龙,随后望向树干上微微摇晃发出轻响的骸骨,与骷髅那双黑洞洞的骷髅对视着,露出个狰狞笑脸:“报应,我就是汉奸的报应,至于我的报应……”

  夏洛克收回目光,慢慢直起身:“现在活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不就是我这些年不够狠不够恶的报应咯?阿蟹告诉我一句话,不想再受穷,就要大胆些,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