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补办葬礼的向家
“娘,龙哥讲他功夫很厉害。”阿鸠坐在餐桌前,手里摆弄着一个已经因为长期摩梭导致所有木块都已经松动光滑的华容道玩具,嘴里对正收拾碗筷的裴美玲说道。
裴美玲没好气的朝正聚在店铺内打扑克的花柳龙等人瞪了一眼,嘴里低声说道:“功夫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能吃倒是真的,真是搞不懂阿蟹从哪捡回来这些饿死鬼!肥夏,肥夏!”
裴美玲喊了两声夏洛克,从警署回来后,就坐在店门外青石台阶上出神的夏洛克回过神来,穿过前厅走到后院:“老板娘,你揾我?”
“这是跌打药油,拿去抹在伤处。”裴美玲擦拭完双手的水渍,从旁边拎起一瓶跌打药油,递给夏洛克。
夏洛克接过来,低头用手摩梭着,可能因为裴美玲突然而至的关心让他心生感动,夏洛克抬起头,严肃的说道:“多谢老板娘。”
“不用谢,药局里卖两块钱,会从你工钱里扣。”裴美玲瞥了下夏洛克:“阿蟹与你离开时,两个人唧唧歪歪那么久,有没有讲他要去做什么事?”
夏洛克被一句两块钱从工钱里扣除,直接敲碎刚生出来的感动,听到裴美玲的问话,摇摇头:“不知,阿蟹没有对我讲过。”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裴美玲叹口气:“也不知道他今晚回不回来住,那几口棺材,装不下这么多人。”
看到夏洛克还戳在面前,裴美玲看向对方:“你站在这里做招牌呀?要站也去站路边啦?去招呼那几个饿死鬼收拾下棺材,晚上用来睡,傻乎乎,真不知阿蟹看中你哪点,居然觉得你能打理生意。”
夏洛克本来已经转身,听到裴美玲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停步,扭过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开口对裴美玲问道:“老板娘,阿蟹讲乜嘢?”
“阿蟹讲……”裴美玲直起身体,双手叉腰:“这间长生店应该请你做掌柜去打理东华三院的生意!”
夏洛克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转身朝外脚步轻快的走去,都已经走到门口,又迈步走回来:“老板娘,如果我做掌柜,阿蟹做什么?”
不等裴美玲解释,夏洛克突然恍然大悟的晃了晃脑袋:“明白,明白,我就话阿蟹……恭喜老板娘,恭喜阿蟹。”
“恭喜你个死人头呀!”裴美玲先是没有听懂这家伙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的这句话,可是看到那家伙的表情,就猜到这个扑街一定是猜错了心思,此时开口骂道:“阿蟹拿到担保,又赚到钱,已经搞定了身份纸,就快搬出去走人!”
“走人?”夏洛克听到裴美玲的话顿时愣在当场,定定的看着裴美玲。
裴美玲看了眼夏洛克的表情,叹口气,没有再开口,而是转身进了屋内,她内心远比夏洛克更加不舍盛嘉树离开,先不要去讲那个棺材仔为寿仁赚来多少钱,只是他来了短短几日,就让这间店里多出了许多生气与活力,可是再舍不得,总不能把一个心中打定主意,别有抱负的年轻人留在这间棺材店为自己做工罢?
涨工钱?现在东华三院那笔生意的本钱都是他借给自己。
像裴志伟讲的那样,自己送上门,留下盛嘉树同自己打理夫妻店?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要说盛嘉树是否愿意,哪怕裴美玲自己心中意动,都不会真的付诸行动,轻贱了自己无所谓,更轻贱了自己的儿子与盛嘉树。
夏洛克却没有裴美玲纠结儿女情长,此时听到裴美玲的话,盛嘉树明显已经与裴美玲聊过,准备把寿仁长生店交给自己打理,因为自己之前按照盛嘉树的吩咐,把事情近乎办妥,所以盛嘉树觉得自己能力足够打理寿仁长生店的生意。
“没道理走人呀,阿蟹那家伙。”夏洛克挠挠头,转身朝着店内走去,边走边思索着。
虽然他想过,自己这次豁出命配合盛嘉树,盛嘉树应该不会吝啬好处,毕竟那家伙当初只是下个圈套就能付给自己三十块港币,从来都是坚持用钞票说服他人,可是夏洛克却无论如何没想到盛嘉树居然要让自己来主持寿仁长生店与东华三院的生意。
东华三院的生意为什么会成为杨震峰的执念,杨震峰被骗来通州街惨死,就是盛嘉树骗他说吞不下这笔生意,愿意让给杨震峰,这单生意不在赚的钞票多少,而是东华三院四个字之后囊括的大批华人绅商,就算盛嘉树不甘心一直做棺材仔,至少凭借这个契机,在东华三院结识些人脉,等到真正想要自立门户时,凭借东华三院打下的关系,无论做任何事都可以事倍功半,怎么可能所有事都准备就绪,他却丢开一切,功成身退?
那家伙野心十足,怎么可能退?
他手里拎着药油坐回青石台阶上,望着沉沉夜色中的通州街,十几分钟后才木然的轻声说道:“这个家伙眼中的这条通州街,一定很小罢。”
……
太平山半山区西摩道8号,名闻香港的向家大宅,红楼。
贴身警卫员推开前厅的大门,向世杰脸色烦闷的迈步走了进来,厅内各司其职整理器具的十余名佣人看到来人,顿时欠身行礼,几乎同声开口:“八少爷。”
向世杰扫了一圈,开口问道:“我五哥呢?”
一名年纪稍长的佣人开口说道:“五少爷刚刚游过泳,现在在雪茄房食雪茄,让人不要打扰他。”
“该干啥干啥。”向世杰问出自己五哥向世英的位置,自己扶着鎏金的楼梯扶手,朝着二楼快步走去。
雪茄吧外垂手侍立的一名年轻侍者,看到走廊中出现向世杰的身影,连忙提前对着雪茄吧内喊了一声:“五少爷,八少爷回来了!”
“滚一边去!少他妈在这给我卖弄小聪明!”向世杰大步走过去,先是瞪了对方一眼,随后自己动手推开了雪茄吧厚重的橡木门。
向家如今的家主,汇丰银行董事,华人大班,被香港华商戏称为“全港华人债主”的向世英穿着衬衫西裤,此时正立在落地窗前,眺望着仿佛被踩在脚下的夜色中环。
“从澳门探望父亲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到向世杰的声音,向世英慢慢转身,把手里的雪茄朝着向世杰抛过来,笑着问道。
向世杰伸手接过雪茄,看向距离十步之外的向世英:“又是你同他串通好了吧!说什么父亲病重,害得我连夜赶火车回来,结果跑过去澳门一看,老头儿脸色儿比我还好!我躺他那床上都比他像病人!我去的时候还正吩咐厨子赶紧去帮他做咸鱼粥呢,我广州那边一堆事儿呢!没功夫陪你和他扯犊子!”
“那你一定是跟他又吵过了?”向世英把嘴里咬着的雪茄取下来,打量着自己的弟弟,语气无奈的说道:“你是香港人,现在却偏偏满嘴东北话……要不是全家为了你特意请人教过,我都不知你现在讲了什么,还有,我没有骗你,我讲的都是真的,第一,父亲前几日胃病发作,吃不下饭,算不算病重?如果你觉得不算,那还有第二件事,按照父亲的意思,要为母亲补办葬礼,把停在东华义庄的母亲葬去跑马地东莲坟场,先同妈妈去作伴,免得母亲和妈妈在地下孤单,补办葬礼,当然全家都要回来,也包括你。”
“这事儿你做主就完了,大不了葬礼定下日期你通知我一声,我再赶回来不就完了?”向世杰走过去,从桌上拿起雪茄剪剪去茄帽,嘴里说道。
向世英走到向世杰身边:“其实,我都有件事要拜托你。”
“说,就知道你指定能帮我找点儿事。”向世杰见怪不怪的说道。
“同仁会那边……如今群龙无首,父亲年纪大,精力不同往昔,我的身份又无法让大家认同,所以我同父亲商议过,希望你来挂个名字做会长。”向世英拿起印着英式花纹的鎏银点火器,朝向世杰嘴里叼着的雪茄递去。
向世杰却没有点燃雪茄,而是一把抓下雪茄,瞪向向世英:“什么玩应!同仁会?我只当日本鬼子打进香港,你们这伙人早就解散了,怎么滴?还想让我当会长?五哥,你游泳游的脑瓜子进水了吧!我是中国人!我能看着你们这群混血儿想办法抱团挣中国人的钱,没有主动骂你们就不错了!你现在让我去当头儿?怎么着,想借着我这个国民党华南联勤副司令的身份,让你们这帮钻进钱眼的二鬼子进内地继续发财去呗?”
“你能不能讲粤语,英语都可以,你现在讲出来的,我听起来很吃力,明知道你骂我,却不知道你骂的是什么。”向世英收起点火器,坐回旁边的沙发上,语气绝望的说道:“向家全家都是英国属地公民,唯独你是中国人,整个香港都知道啦,可是你再是中国人,也是向家人,也是欧亚混血,改变不了事实。”
向世杰没好气的把头扭去一边,努力讲着已经多年未讲,有些拗口的粤语:“我是不是混血同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要不是混血,那就代表你不是父亲亲生,还好只是我在听,换做父亲在场,抄起拐杖打断你的腿,乱讲话。”向世英被向世杰的模样气的笑了起来,坐到向世杰旁边的位置上:“喂,你岳父也是这个意思,希望同仁会你来接手,这样向家黄家等于连庄嘛。”
向世杰吐出一口烟雾:“当初要不是你自作主张娶了个鬼妹,我会被父亲逼着娶现在这个门当户对的老婆?”
他转过脸,看向向世英:“五哥,你肯为你女人顶撞父亲,坚持娶个鬼妹进门,却害兄弟遭殃,被逼娶个只懂讲一切都是西洋好的混血女人,因为父亲当年需要向黄两家联手,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想娶,我也不想娶呀!现在战争打完,你又对我讲,让我为向家出力,为父亲创办的同仁会出力,为同仁会里所有拿着英国国籍的混血种出力?”
“我的确因为婚事自作主张顶撞过父亲,几年间父亲都未同我讲过话,甚至当众宣布我的子女不会进入族谱,我带着老婆搬去上海定居,想着这样也很好,以后向家与我无关,结果呢?家中出了事我不一样乖乖滚回来为家里做事,我也不想啊,你在战场热血报国,踌躇满志,我在上海也有自己抱负呀,可是又怎么样呢?”向世英被向世杰的话刺激到,用力扯了一下领口,从桌上的酒瓶倒了半杯威士忌,仰口灌下:“这个世界不是说声不想负责就可以真的不负责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