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酒桌决议
此时广州酒家的大厅当中,正值觥筹交错的景象,连唐炳源看起来都像是放开怀抱,连连与朱恩良碰杯,主桌上也已经坐满了够资格与朱恩良,唐炳源对酒闲谈的宾客,不时有人说些笑话,奇闻出来,惹得全桌人拍案大笑。
整场酒宴中,只有一人如坐针毡,那就是《九龙商报》社长大人黄庆庵,与同桌宾客对饮交谈的空隙,都忍不住朝主桌上的盛嘉树望去。
盛嘉树怎么可能是什么中华民国政府工商部的书吏,特意随朱恩良赴港?酒宴之前,这家伙都未见过朱恩良,甚至连今晚这家伙赴宴,都是自己看在盛嘉树捐资助学,拳拳爱国之举,才写了张请柬给他,座位都是靠后的角落。
可是刚刚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后生仔居然面不改色的撒出个让全场宾客脸色突变的弥天大谎,而且此时还能若无其事的与其他客人谈笑风生。
“盛兄弟祖籍哪里?”一个宾客此时正与盛嘉树交谈,开口问道。
盛嘉树笑着开口:“叫我阿蟹即可,我祖籍东莞虎门。”
“果然是南粤子弟,我就话嘛,我们南粤出人才!”听到盛嘉树是广东人,宾客脸上笑容更显亲热:“今次来港,是准备跟随朱先生大显身手?”
盛嘉树笑呵呵的开口:“不是,不是,我家之前在香港有些小生意,此番来港,我都算故地重游,准备遵从父母之命,重操家业。”
“是咩?不知阿蟹是做哪一行?”宾客端着酒杯看似随意的问道。
但是实际上,整张桌除了朱恩良之外,似乎全都悄然竖起了耳朵,唯恐听盛嘉树嘴里冒出的行业恰好是自己经营的门类。
“小生意,长生行,家父从军抗日之前,在香港留下间长生店。”盛嘉树看起来像是有些尴尬的笑道:“父亲从军,母亲早亡,我又读书离开,那家店现在恐怕都已经见不得人。”
除了唐炳源之外,这几位能上前与朱恩良同桌的宾客,身上最差的头衔也是太平绅士,保良局董事之类,就算看起来再是满面酒色,内在也都是城府深厚,老谋深算的精明人,依靠盛嘉树酒桌上闲聊的几句话,他们就已经能把盛嘉树的大概经历揣摩出八九成。
在这些人眼中,盛嘉树能在中华民国政府工商部挂着闲职,多半是因为其父在国民党军队中为官,而且想来是嫡系部队,如今仗已经打完,眼看就是天下承平,马放南山的太平年代,军队中未必再有多少油水,所以干脆打发自己的儿子盛嘉树回香港做生意发财,凭借盛嘉树父亲在军中的关系,就算是白痴都能赚到一笔。
“弃商从军,矢志报国,果然是我南粤子弟做派,不知令尊如何称呼?”旁边的宾客轻拍了一下桌案,面色钦佩的问道。
盛嘉树还未开口,朱恩良已经恰到好处的端着酒杯,朝那名宾客笑道:“殷如仍然是当年喜好交际的模样,做咩呀,想趁国军过境香港,跑上去搭关系?不过阿蟹的老豆你就不用想啦,他老豆在顾墨三麾下,今次香港转运,未有他老豆的部队,死心吧?”
顾墨三麾下?听到朱恩良的话,众人心中都微微一动,顾墨三是蒋中正五大虎将之一,麾下兵马更是国民党军队序列中的嫡系精锐,难怪打发儿子来香港做生意,而不是留在国民政府为官,因为完全没必要嘛,只要他父亲抱紧顾墨三大腿,想不高升都有些困难,毕竟顾墨三在党国中深得蒋中正倚重。
“哈哈~”被朱恩良打趣的宾客叫做廖殷如,开塑料制品加工厂,今年四十六岁,听到朱恩良的话,廖殷如也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举杯对朱恩良笑道:“我这种人始终坚信,小富勤奋出,眼勤,脚勤,手勤,当然口都要勤嘛,当年若不是我够胆去套朱先生你的话,后来怎么会有机会开工厂?”
朱恩良与廖殷如干了一杯,全桌人随即也都笑了起来,盛嘉树父亲在军中官居何职也就再无人提起,转而问起盛嘉树需不需要帮手。
“阿蟹~”一个酒客此时举起酒杯,亲热的朝盛嘉树说道:“你是我们南粤子弟,刚刚又称我们做叔伯,岂有让你白叫的道理,你父亲舍家为国,无暇照看你,我们自然要帮手多关照些,重开店面,缺不缺钱周转?”
这个酒客刚说完,没等盛嘉树回应,酒桌上其他人就不约而同“挑~”的一声,廖殷如指着酒客笑骂:
“喂,刚刚朱先生骂我似乎套人话,你就比我更不堪,阿蟹老豆乜身份?他会缺钱咩?你分明是明知道他不缺钱,偏偏故意讲出来做好人!”
酒客自己也意识到说话欠妥,此时轻轻拍了一下嘴巴:“多饮了两杯,喂,不缺钱也无所谓,关照生意总可以吧?”
说着话,又看向盛嘉树:“阿蟹,冇话讲,你不是长生行咩?刚好东华三院正筹备殓葬服务代办事宜,既然你做长生行,干脆就由你来做好啦,也算是这些叔父关照你一笔小生意。”
“喂,东华三院是你一个人话事咩?”朱恩良朝酒客打趣道:“唐爵士都未开口,你就敢自己做主,当心唐爵士一句话革你出董事局。”
唐炳源拈着胡须,笑容和煦的开口:“小事,阿柏既然都已经开口,这张桌上董事局总理就坐了五位,不如我看大家表决啦,同意落阿柏面子的,举手,同意阿柏刚才话的,饮酒。”
朱恩良放声大笑,拍着唐炳源的后背:“炳源兄,喂,边个话你是英国返来的绅士,简直就是无赖嘛,酒桌上坑人的把戏随手拈来!”
“唐爵士都开口,表决啦?”朱恩良看向酒桌上的众人,笑着说道。
桌上其他四名东华三院董事局的董事,不约而同举起手。
被称为阿柏的,本名蔡元柏,是九龙铁制品加工厂老板,也是行业联合会的副主席,但是此时在酒桌上照样被糗在当场,瞠目结舌的看着酒桌上其他人驳回了自己刚才的提议。
“喂,我是关照晚辈!”蔡元柏朝众人解释道。
朱恩良笑着说道:“其实阿柏,关照阿蟹呢,大家冇意见,也不算是彻底驳回你的提议,我猜炳源兄这位东华三院永远主席一定会给你机会。”
蔡元柏看向唐炳源,唐炳源看着面前的酒杯:“是咁样,你如果是真心想要关照阿蟹,刚才我们五个举手否决者的酒,你需要一人喝光,如果你喝光,大家当然就通过咯?”
“对啊,你是不是真心关照后辈,就看你接下来表现。”
“阿蟹,记清楚这张脸喔!关照不关照你,就看他是不是肯为你饮酒!”
“用董事局做人情关照后辈,当我们不存在咩?饮啦?”
一群人故意大声开口,糗着蔡元柏,蔡元柏本就已经饮了不少,此时酒红布满了整张脸,听到众人激将,顿时一拍桌面,长身而起:“不就是饮酒,我怕过边个!”
说完,倒满酒杯一饮而尽,连干五杯,用手抹了下嘴角,坐回位置上,一副酒后顾盼自雄的模样。
“好!”众人纷纷拍手鼓掌。
蔡元柏看向唐炳源,廖殷如等人:“那我刚讲过的关照阿蟹那件事……”
“我冇异议,通过。”唐炳源笑着说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毕竟代办殓葬服务这种事在众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大生意,东华三院每个月也才百多口廉价棺材的需求量,而且一口棺材东华三院只报价四十二块两毫,一个月也才五千块港币左右,抛开成本,人工,赚到盛嘉树手里不过两千块左右,董事局里如果有人会为这点钱动心思,那只能说明他不够格坐在董事局总理的位置上。
盛嘉树站起身,倒满酒杯朝众人说道:“多谢各位叔伯关照,改日一定登门拜谢,今日酒席前,只能先连饮三杯敬各位叔伯。”
盛嘉树举起酒杯刚要入口,突然酒楼大门被人推开,夜风顿时涌入,宴会上众人酣热酒气随之一散,全部都停下动作望去,进来的伙计脸色有些惊惶,正要朝众人开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推开,为首的正是九龙三马之首,香港搪瓷大王马延涛,此时他笑容满面,声音洪亮,朝着朱恩良大声喊道:
“大佬,我特意去帮你准备份厚礼,所以来迟了些!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