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夜用手轻轻地拂了拂汤以华花白的发际,然后俯到了她的耳边,轻声地对她说到:“奶奶。”
“奶奶。”
“谢谢你,也对不起你。”
亲爱的奶奶,我要谢谢你的悉心养育和深厚的爱,奶奶,我还要说对不起,因为我应该还是可以做得更好地,终究还是我不够努力了。
汤以华看了一眼孙子,目光又艰难地移动到了媳妇的身上。
腾秀冰连忙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上前来也握住了她的手,“妈,我在呢,一直都在的呢”。
三个人的手扣在了一起,他们曾经不离不弃,相依为命了几十年,如今这当中有人要先一步离开了。
总是免不了的,不是吗,汤以华嘴角极其轻微地弯了一弯。
只是刚才的一切也终于耗尽了她之前所有积攒起来的力气,她的双眼转而沉重得睁不开了,监控器上发出警示声音。
医生护士纷纷地涌了进来,主治医生问他们,还要不要继续施救,虽然可行的措施其实已经是相当地有限,毕竟病人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郑子夜毫不犹豫地点头,请求医生还是尽力地施救。
陶一然握住了他的手,也说到:“是的,医生,请务必尽力地救治,拜托了,我们实在是,说不出直接放弃的话来。”
“嗯,那我知道了,我们就尽力吧”医生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回到病房去了。
汤以华是在第二天天刚大亮的时候离开的,样子十分安详,仿佛不过只是仍在睡梦之中,郑子夜整晚是彻夜不眠地陪在了她的床边,一直都在握着她的手。
而回了家的陶一然也当然是无法睡得安稳,所以后来索性就起来了。
就她在厨房煮粥的时候,精神亦是显得极不佳的腾秀冰也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于是婆媳俩草草地先吃过了早餐,把给郑子夜带的热粥装好,就出门了。
然而就在车上,接到了郑子夜的电话。
来到医院,她一言不发就走上前去紧紧地与他拥抱在了一起。
“老婆。”
“嗯,我来了。”
“老婆,我其实没有什么事,我昨晚是已经想明白了的,奶奶她,走了也好,就不必再去忍受那么大的病痛了。”
“嗯,是的,虽然我们感到悲痛,可是奶奶她,得到了解脱。”,她用手轻轻地顺着他的脊背。
*
“辰辰,我们准备要回去了,你再跟祖奶奶说一说话吧,就说祖奶奶祖爷爷,我们要回去了,下一次再过来看你们了。”
“好的,妈咪。”
“祖奶奶,祖爷爷,我们要回去了。”
“祖奶奶,辰辰会听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话的。”
“辰辰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长得像爸爸一样高。”
当时郑子夜回融江,把爷爷和父亲的骨灰迁到了南城来,特地选择了相邻的两个墓穴。
腾秀冰此时站在自己丈夫的墓前,也是又再好一番地神伤,以前自己都是搀着婆婆一起前来的,如今,婆婆她也走了。
他们家虽然也只是普通的人家,却也实在是并不容易,她没能见过自己的公公,而子夜从小又失去了父亲,在子夜还小的时候,这个家就是由婆婆来支撑着的,真是太受累了,也是怪自己性子太过懦弱没有能更好地去帮着分担。
“妈。”,陶一然走过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奶奶,辰辰要跟爷爷说,我们今天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了,爷爷。”,郑元辰说着,主动地拉着腾秀冰的手。
临走时,陶一然从花束上抽出一枝黄色的菊花,把花瓣都摘了下来,轻轻地撒在了汤以华和郑向荣的碑前,“奶奶,放心吧,我会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的。”
*
一家人向停车场走去,只听到有人向这边喊了一声“子夜”。
全家人同时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胡振邦。
郑子夜给了一个眼神陶一然,她一手牵住儿子的小手,另一只手挽着腾秀冰的手臂,“妈,我们到边上去等一等吧。”
胡振邦一直在看着郑元辰,又再瞥了一眼陶一然一身宽松的衣服,然后才主动地走了过来,“子夜,其实我早来了,怕你们会介意,所以没有过去一起拜祭。”
郑子夜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搭话,态度相当地冷淡。
胡振邦问:“你奶奶她,真是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从来没有。”,郑子夜说,这个问题胡振邦不是第一次问了,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而来的自信,自信奶奶就一定会给他留了一些话语。
而胡振邦何尝不自知汤以华对于自己的态度呢,他只是不亲自开口去问一问,就不会死得了心罢了。
“不过,有个事情我说给你也是无妨,那就是因为有彼此互相关爱的家人的一直陪伴,奶奶她走的时候是平静安详的。”
“那就先失陪了。”,郑子夜说罢,就转身要走。
“等一等。”,胡振邦又叫住了他。
郑子夜停了下来,却也只是在原地站定,胡振邦无奈地只能自己又走了过去。
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陶一然和郑元辰母子俩,“子夜,我想把我的公司都交给你。”
郑子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陶一然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撑在了腰上,她的另一只手则是牵着儿子的小手,儿子乖乖地站着,好奇地在往这边张望。
也说不上是好或不好,总之南城这边的风俗就是,在扫墓的时候亲人给准备的东西越多就越能表示出尊敬和怀念。
今天,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墓前那一模一样的两份丰富的供品都主要是由她来操办的,此番来回开车的人也是她,他如此想着就对她是一阵地心疼,也带着歉疚。
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她却总是能够将事情做得最为周全妥帖,她实在是太过美好,像是一个宝藏,总有着无限的潜力。
片刻走神,他转头回来,才想了想胡振邦的话,然后淡淡一笑,“实在是无功不受禄啊,胡董,再说了,既然我们之前一直靠的就是自己,那么往后也还是保持着同样地不变好了,其实那也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