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宫主殿内。
首座上坐着负责此次下界遴选弟子任务的青云宗内门弟子徐航,他右手边坐着脸色不大好的黄翎,其余弟子则分坐两侧。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手里端着的茶轻轻放在修者们身旁的方几上,然后默默退下。
茶香袅袅,却无修者赏脸饮用。即便这茶在东秦国千金难买一两,但对习惯了上界灵茶的修者们而言不过是无用之物,便是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诸位仙人大驾光临,朕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元朔帝站在殿中恭敬地欠了欠身,身后随行的几位大臣与三皇子敖稷亦跟着低头行礼。
徐杭抬了抬手,淡淡道,“上下两界虽被一道结界隔开,但我青云宗与东秦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近邻了,故而陛下无需如此客气。”
元朔帝直起腰,温和地笑了笑,“仙人所言极是,是朕客气了。不知仙人打算何时开始遴选弟子?朕好命人维持秩序,免得有无知者冲撞了诸位仙人。”
徐杭尚未来得及开口,黄翎便一甩袖子,不耐道,“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冲撞本仙君!”
“还请仙人息怒。”元朔帝连忙低下头,歉然道,“是朕说错了,乃是我等凡人一向仰慕仙人的风姿,难免会有那么两三个无知无畏的人想近距离感受一下诸位仙人的仙气。”
“呵,凡人就是凡人,以为沾了仙气就能长命百岁了……”黄翎不屑道。
徐杭见他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不禁出声制止道,“黄翎,慎言!”
黄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黑了脸,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怎么,师兄看我自上次下凡又回上界后,修为不进反退,就开始管教起我来了?别忘了,你师尊还得喊我师尊一声师兄呢!”
他的修为本与徐杭在伯仲之间,可如今徐杭修为有所进益,而他却在不停倒退,这教他如何不嫉恨!
徐杭皱了皱眉头,不想在一众凡人面前与脾气愈发暴躁的黄翎争吵起来,便转头对元朔帝道,“我等初来,尚需时间准备一二。至于遴选弟子一事,便于三天后开始若陛下没别的事了,请恕我等暂不能奉陪。”
“朕已无事,便不叨扰诸位仙人了。若诸位仙人有何需要,还请尽管吩咐宫人们,朕已嘱咐他们当竭尽全力满足仙人们的一切需求。”元朔帝说罢,便打算带着身后的一干人等告退。
“我还有事!”敖稷左看右看,始终没在殿内瞧见长得像他们柳氏老祖宗的修者,便有些焦急。
他年纪小,一直未曾有缘与柳延年谋面,但却在柳贵妃宫中见过柳延年的画像,还曾多次临摹过。故而对柳延年的长相,敖稷可谓是谙熟于心。
元朔帝皱了下眉,呵斥道,“稷儿!眼下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快闭嘴,莫要再打扰仙人。”
“无碍。”徐杭摇了摇头道,“你有何事?”
敖稷绕过一脸严肃的元朔帝,上前几步,不解道,“我母族祖上出了一位修者,名曰柳延年,乃是青云宗的一位元婴期长老。此前我家老祖宗曾传讯,说此次会随诸位仙人一道下界,不知怎么好像……没来?”
此刻,他身上全然没有一丝傲气,低眉顺眼的神情看着甚是恭顺温良。
闻言,元朔帝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盯着敖稷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徐杭一愣,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殿中的俊秀少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教他一时不忍告诉其残酷的事实。
黄翎却无那么多顾忌,嘴角上扬,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恶意道,“啧啧,你还不知道吧?柳长老他运气不好,前不久在一处秘境内陨落了。真真是可怜啊,据回去寻人的弟子说,柳长老只剩下一具破碎的白骨,血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吃干净喽。”
这话对敖稷来说无亚于晴天霹雳,惊得他魂飞天外,呆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
还是元朔帝朝仙人们告罪之后,扯着他快步离开了迎仙宫。
等出了迎仙宫一段距离,敖稷才渐渐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由得喃喃道,“不可能啊,我们老祖宗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假的,一定是仙人骗我的……”
“住嘴!”元朔帝冷声喝道,“仙人哪有闲心骗你一个黄毛小子?既然仙人说柳延年死了,那就是死透了。纵使你不信,他也是死了!没听仙人说么,柳延年死得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敖稷被元朔帝少见的冷酷话语说得心里一阵阵难受,一抬头瞧见他格外冷漠的神情顿时有些无措,不禁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撒娇道,“父皇,您怎么能这么说啊?老祖宗死了,我本来就很难过,您还这样说我。”
元朔帝垂眸,盯着敖稷抱怨的神情看了会,忽然嘴角上扬,笑了。
他猛地一扬手,敖稷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往后仰去,还是两个侍卫眼疾手快接住了人,才没让敖稷摔倒在地。
“父皇!”敖稷有些不敢置信,委屈道,“我差点摔了!”
元朔帝笑望着敖稷,目光不似以往的温和与慈爱,“来人啊,三皇子在大昭寺受苦了,快送他回寝殿歇息。另,传朕口谕,命林御医给三皇子开一副补身子的药。”
于是那两个接住敖稷的侍卫改扶为架,不管他如何喝止与怒骂,硬是把他塞进了一辆马车。
望着载着敖稷的马车渐行渐远,元朔帝只觉得心里头压了多年的一块大石头正在土崩瓦解,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回首笑道,“迎仙宫的事便交由左相负责,切记不可触怒了仙人。”
“遵旨。”左相道。
右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提醒道,“仙人难得下凡遴选弟子,依臣看,陛下应当速速传讯于各境守将,命他们派人护送有意成为仙人的适龄男女前往京城。”
元朔帝转过身,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爱卿所言极是,嗯……至于南境,便令怀远将军之子孟天河负责护送吧,正好朕也许多年没见过那孩子了。对了,柳氏痛失老祖宗,朕甚怜悯,就令天河来时顺道将柳氏所有适龄子弟都带来京城,说不定他们柳氏还能再出一个老祖宗呢。”
只是这次,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了。
“陛下英明。”右相微微一笑,脸上那岁月留下的痕迹泛起涟漪,“臣知陛下一向疼爱三殿下,但若是三殿下身具灵根有成仙之望,不知陛下舍不舍得三殿下离开呢?”
元朔帝背着手,笑道,“那是他的命数,朕有什么舍不得的?”
右相放了心,轻叹一声,神色却轻松了不少。
元朔帝回头深深地望了眼迎仙宫,然后道,“起驾回宫。”
“恭送陛下。”
左右两相与随行的官员道。
待元朔帝回了清宁宫主殿,第一时间屏退左右,然后从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他用匕首划破手臂,任由鲜血流下,将那石头一点点浸染成红色。
过了一会儿,那石头浸透了血,开始闪烁起微光。
元朔帝惨白着脸,捂着手臂耐心等候,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石头上方才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先生!”元朔帝扑过去,单膝跪在那道身影前,激动道,“今日青云宗派修者下界遴选弟子,朕从他们口中得知那柳延年已经死了,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莫非是您动的手?先生的大恩大德,朕与东秦没齿难忘!”
皇室近几代一直秘密试图送人去往上界,以除掉柳氏那位不安修行反而妄想干预东秦国皇位更替的老祖宗。然而修行天赋不可捉摸,有机会去上界的人极少,且就算有人去了,一来人心善变,走进新世界的人哪里还会在乎前尘往事。二是修行一途多有不易,上界多的是半路夭折的修者。
而此人极为重诺,曾是元朔帝与东秦国唯一的希望。
“非也。”那人道,“唉,我修为低微,不是他的对手。我本想再过十几二十年再动手,不想他运气不好,前些天在一处秘境里惹了不该惹的人,已经身死道消了。”
元朔帝从这人口中确认了柳延年之死的真实性,算是彻底安了心,于是笑道,“无论如何,朕都十分感激先生不曾忘了约定。柳延年一死,我东秦之忧便解了啊,哈哈哈……”
然而笑着笑着,他眼中就浮现出一丝水光,笑声里也染上一股浓厚的酸涩,最后忍不住弯着腰跪伏在地上不住哽咽。
透过朦胧的水光,元朔帝看到在地上蜿蜒流淌的殷红血迹,既像岳父叶将军在战场中箭后那止不住的血,也像他那因试图打压世家而突然染上恶疾的胞兄临时前吐出的一口血。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有时深夜对着一盏摇曳的烛火枯坐到天明,只觉得满心绝望,恐怕到死都不会等来这么一天。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天佑东秦罢了。”那人道,“既然柳延年已死,那我与皇室的约定算是结束了,此后双方再无干系,你可明白?”
“明白,朕再次感谢先生的大恩。”
说罢,元朔帝双手撑在地上,朝着那人影重重地磕了个头。
等元朔帝抬起头,面前的人影已然消失,而那块劣质通灵石在发出咔嚓一声后裂成了几块,此后再无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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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快晌午了,陛下和稷儿怎么还没回来?你派几个人出去看看。”
欢颜宫内,柳兰烟坐在铜镜前,看着自个黯淡的皮肤与眼角的皱纹,心情一阵烦躁。不过想想很快就能见到老祖宗了,到时候讨要两瓶丹药,容颜很快就会恢复,心情便好上不少。
“是。”
柳兰烟的大宫女得令,匆匆离开。
过了会,大宫女快步进来,小声禀告道,“回娘娘,宫人们说陛下和三殿下皆已回宫。”
柳兰烟皱了下眉,不快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来本宫的欢颜宫?你快派人请陛下和稷儿过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得一起吃顿饭。待明日,我们一起去拜访老祖宗他老人家。”
大宫女又匆匆退下,而柳兰烟则一边哼着南方小调,一边亲自用厚重的脂粉掩盖住脸上的瑕疵。
梳妆打扮完毕,又换上华美的宫装,柳兰烟在宫人的簇拥下在饭厅等候元朔帝与敖稷的到来。
然后等来的却只有元朔帝的一句没空,而敖稷那边更是连人都没见到。
“你确定陛下只说了一句没空?没别的话了?”柳兰烟沉下脸,双手揪着手帕,几乎要将其撕烂。
大宫女摇了摇头,“奴婢没见着陛下,是福全公公出来说、说陛下没空。”
“你可曾说我们明日要去拜访老祖宗?”柳兰烟不敢相信元朔帝会拒绝她的要求,要知道,过去只要她说一声,元朔帝便是再忙也会过来陪她用餐。
大宫女点了点头,“奴婢说了。”
柳兰烟手上一用力,好好的帕子被撕成两块。她眉眼间染上怒气,一拍桌子,怒道,“那稷儿呢?难不成他也没空来陪他的母妃吃一顿午膳?”
“派去居安殿的人压根没见着三皇子,殿外守着的侍卫说殿下染疾,服过药后已经睡下了,死活不让咱们欢颜宫的人进去瞧一眼。”大宫女小心翼翼道。
“今日来了仙人,应是天大的喜事。可陛下却不来我这儿,这也就罢了。但是昨儿还好好的稷儿却突然染上了病……”柳兰烟眉头微皱,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跟随她多年、有柳氏血脉的大宫女。
“你说……罢了,兴许只是陛下今日太忙了而已。”柳兰烟抓着大宫女的手臂,尖利的指甲掐进了她肉里,疼得她皱起眉头,却只得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想法子溜进居安殿,看一看稷儿的病是否严重,明白吗?”
“是、是。”大宫女缩了缩身子,想抽出手却没抽动。
“你……真的明白吗?”柳兰烟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大宫女的眼睛。
“明、明白。”大宫女被那双美目里渗人的冷意惊得身子一抖,结结巴巴地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奴婢一定不负重托!”
柳兰烟这才满意地放了手,笑道,“那就好,快去快回,本宫就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
大宫女低下头,小跑着离开,仿佛身后有吃人的恶鬼。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他是爱我的,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一定是爱我的,一个人再装也不可能装二十年之久……”柳兰烟用手扶着额头,低喃道。
柳兰烟一下午滴水未进,难看的脸色透过脂粉显露出来,好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等到傍晚的时候,大宫女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凑到柳兰烟耳畔道,“奴婢见到殿下了!殿下说他没病,但是被侍卫强行喂了一碗药,然后便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啊!”柳兰烟抓住大宫女的手腕,颤抖道。
“老祖宗他死了。”大宫女低下头,看着自己那被柳兰烟的手攥得青紫的手腕,忽然就说了出来。
柳兰烟松了手,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老祖宗怎么能没了呢?”
大宫女跪在她身边,“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今天来的仙人说老祖宗前些天就死了。”
柳兰烟低着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复往昔白嫩的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道,“老祖宗没了,他不怕柳氏了,也就不爱我了是不是?”
大宫女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没关系,只要那个贱.人死了,陛下的心就还是我的……”柳兰烟擦了擦眼泪,恶毒道,“还有那个孽种……也该死!陛下不想让我的稷儿成为仙人,那我就让那个孽种先死!我要让他后悔骗我那么多年!”
说罢,她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回了寝殿。云鬓散乱,宫装染上尘埃与眼泪,宛若冷宫里的疯婆娘。
大宫女紧随其后,望着状若疯癫的柳兰烟,背后冒出一阵阵寒意。
柳兰烟扑在之前涂脂抹粉的地方,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然后转过身塞进大宫女的手里。
“这里头正好还剩两枚,嫣儿你知道我的意思对不对?”
嫣儿抬起头,望着哭花了妆容比恶鬼还要丑陋无数倍的柳兰烟道,“娘娘您疯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柳兰烟勾唇一笑,手摸上嫣儿娇嫩的脸颊,突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柔声道,“我是疯了,但是嫣儿,想想你的爹娘,他们还在等你回家。你会帮我做的对不对?”
“是,娘娘。”
嫣儿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然后她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身体开始发抖。
就像少年时陪柳兰烟初来京城所遇上的第一个冬天,她无意惹恼了尊贵的本家嫡女,被罚脱了袄子站在雪地里。
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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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东宫。
敖夜拿着那幅装裱好的字从重华殿的偏殿走到主殿前头的西暖阁,将其挂在炕床对面的书架上,末了不满意,又取下走到后头的东次间挂在床边,驻足观望了一会才终于罢休。
这时,福安端来一杯茶,“殿下,您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该口渴了吧?喏,奴才给您泡了陛下着人送来的好茶,据说一两值千金呢。”
“孤不渴,你拿走吧。”敖夜负手而立,久久地凝视着那幅字。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又或者是一年、两年、三年,只要他活着就等得起。
福安低下头,又道,“就算这会不渴,待会也会渴,不如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敖夜皱了下眉,转头对福安道,“拿来,孤喝便是。”
福安往前走了几步,捧着茶的双手往前伸。然而见敖夜伸手欲接,他又把手缩了回来,还后退了好几步。
茶水经一晃,小半洒出杯外,打湿了福安的手和衣裳。
“怎么回事?”敖夜拧着眉道。
福安当即跪下,头往地上重重一磕,不安道,“奴、奴才瞧见杯里落了一只小飞虫,怕、怕殿下真喝了,就有些着急。”
“无碍,起身吧。”敖夜不在意道。
“奴才谢殿下宽宏大量。”福安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额头却是磕破了,有血缓缓渗出。
见状,敖夜道,“退下吧,孤这里无需你伺候。”
“是。”福安低下头,眼里隐隐有泪。
待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敖夜在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今夜不知为何,夜色越深,他便越心烦意乱。
从深夜坐到天将明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没等敖夜允许,来人便推开殿门径自跑了进来。
“孤不是说过未经孤的允许,不得——”敖夜转过头,斥责的话却在看到来人是元朔帝身旁的大太监福全时顿住了。
“殿下,娘娘快不行了!”福全年纪不小了,匆匆跑来简直要把一身老骨头都要跑散了。
敖夜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手扶着桌子稳住后急切道,“御医去看过了吗?”
“陛下和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栖凤宫。”福全喘了口气道,“昨夜皇后娘娘突然昏迷不醒,御医们都过去看了,一个个都说没法子。眼见着娘娘的情况愈发不好,陛下便让奴才来通知您赶紧前往栖凤宫见……娘娘最后一面。”
“你告诉阿娘,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说罢,敖夜绕过福全,飞奔至东宫私库,从里头抱出一个沉重的木匣子。
他匆匆出了东宫,没去栖凤宫,而是转头离了皇宫,骑上宫人牵来的骏马奔向位于京城东郊的迎仙宫。
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若是连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恐怕再无凡人能救得了他的阿娘。
无论如何,为了阿娘,他都得去迎仙宫一试。
纵马疾行到迎仙宫外,敖夜翻身下马,不甚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他头上的发冠在颠簸之下松动,又在这一跪一低头中脱落,顺着不平的地面慢慢滚远,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憔悴不堪的面容。
木匣子跌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后裂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黑色矿石。
“吾乃东秦太子敖夜,想用此物与诸位仙人换一枚救命丹药。”敖夜高声道。
怕里头的仙人没听见,他又喊了数遍。
大门哐当一声往两边打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人,正是曾与敖夜有过一面之缘的黄翎。
“凡人,你在门外叫嚷什么?再叫嚷,小心本仙君收拾你!”黄翎正愁没机会发泄心中的怒火。
“我想用此物与仙人换一枚能救命的丹药。”敖夜把身前的黑色矿石往前推了推,低下头恳求道。
黄翎一招手,敖夜身前的矿石便被灵力裹住飞到他身旁。矿石看似普通,但他用神识一扫便知这是在上界也不多见的好料子,拿来铸剑说不定能造出一柄神兵利器!
没想到他打坐静不下心,烦闷之下出来走走竟有此收获,黄翎的心情忽然好了些。
“东西不错,本仙君就收下了。但你所求的丹药非常珍贵,容本仙君回去与师兄弟们商量一二。”黄翎收了东西,一转身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笑道,“你且跪等着吧。”
黄翎说得好听,然而一走进去,他就一挥手用灵力封住了宫门,还布下结界隔绝了宫外的声音。
若是有人问起,他也只是推辞嫌弃外头太过吵闹。见他不再乱发脾气,徐杭与其他修者多少松了口气,便在这等小事上由他去了,却不知因此惹了不该惹的人。
敖夜当真挺直了脊背,一直跪在门前等候。
这一跪就是一天,从日出到日落。直至京城内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和着凉意入骨的秋风一道带走了白日留下的余温。
敖夜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高大的身躯在秋夜的冷意中忍不住颤栗。
他死死地盯着迎仙宫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头的期冀之火一点点熄灭。他终是知道了,那扇门不会打开,里头所谓的仙人也不会给他一枚能救他阿娘的丹药。
膝盖酸痛,小腿麻痹,敖夜咬着牙起身,想赶回去见阿娘最后一面,却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扑跪在泥水里,狼狈不堪。
头顶的雨点陡然消失,耳畔的雨声却在渐渐变大。敖夜低着头,被泥水模糊了的双眼隐约看见身前有一抹被风吹起的红色衣摆。
他茫然地伸出手,待紧紧攥住那抹红色之后才知一切并非幻梦。
敖夜缓缓抬起头,逐渐清晰的眼眸映出佘宴白高挑的身影与一贯苍白的脸庞。
佘宴白一手执伞,一手伸向地上的人,脸色不比此时的敖夜好多少。
“我……回来晚了。”
“宴白,你知道吗?我要没有阿娘了。”
敖夜声音沙哑,眼眶泛红,冰冷的雨水从颓唐的脸庞滑过。无人知晓,那雨水中是否掺杂了一些咸涩的眼泪。
佘宴白的指尖缩了缩,眉头微蹙。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敖夜借着佘宴白的手艰难起身,然后紧紧拥住他,在他耳畔哽咽着重复道,“阿白,阿娘要离开我了。”
佘宴白丢开伞,回抱住此刻与他一样浑身冰冷的敖夜,轻叹一声。
“不怕,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1、晚安,啊啊啊——
2、无能狂怒的作者菌:宴白,你良心不会痛么?
感谢在2021-06-1123:56:14~2021-06-1223: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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